《天地皇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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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皇皇-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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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沙的任何一块地方。日本人还在北江架起一座小浮桥,把铜钱沙作为水上桥头堡,
随时上岛来。那时岛上已有四五十户人家了。自从林老爷收了铜钱沙之后,课租很
轻,上岛垦田的人可以三年不交租,并且出钱修了塘堤,于是上岛垦田的反而多了。
战乱时期,林家撒手不管,一切由陈耀武经营。陈耀武在日占前一年拉了一些人来
开荒,开了算他的,乘机扩充自己的土地,并把家也迁到铜钱沙来了。乱世出英雄,
乱世也出暴发户。
    新四军的游击队也常常摸到铜钱沙上来。铜钱沙上芦苇丛深,正好在敌人的眼
皮底下,好摸清炮楼里日军的活动情况。岛上的青壮年男子常常被日本兵征去做苦
力。他们认识那里的日本兵,有些日本兵也认识了岛上的人。那个守炮楼的日本军
官还常常到岛上来打猎。“他懂得中国话,知道中国有句俗语叫做“兔子不吃窝边
草”,企图跟铜钱沙的人搞友善。他不仅认识田土根和杨茂生,还下了一道禁令,
不许日本兵到岛上找女人干。他说,城里女人多,去那里干,不要在身边滋事。日
本兵闲得无聊时,从炮楼上往岛上打冷枪,鸡鸭鹅猎狗羊成了他们游戏的目标。他
们有时也拿人开玩笑。杨老三的老婆在地里做庄稼活,尿急了不肯误工,扯开裤裆,
就地施肥。这情景恰好出现在炮楼上日本兵的望远镜里。三个日本兵哈哈大笑,举
枪瞄准了女人的白屁股,“砰”的一声枪响,子弹呼啸而至,穿裆而过,打入尿湿
的土里,冒起一股白烟。女人吓得仰倒,连裤子也忘了提,爬起就跑。日本兵大笑。
他们白天用望远镜窥视村庄里的一切,夜里,不时地用探照灯扫来扫去。他们尤其
喜欢窥视女人,连茅坑也不放过。江南农村,茅坑均在大路边,也许是为了方便行
人,抑或是为了积肥。而且不设门,不分男女,面朝大路,坐在一个椅式的木栏上
方便,不避羞。
    有个日本兵名叫村山,铜钱沙上的人差不多都认识他。他是个小头目,懂几句
中国话,在炮楼里管伙食,大约是个炊事班长。他常常带一两个人到岛上来就地筹
集蔬菜、鲜鱼、鸡鸭,当然是不会给钱的,看上就拿。谁敢说不?他有时单独来,
走家串户,如入无人之境,取物如囊中,先后强奸了五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谁敢去
告发他!他几乎上了瘾,专找少女开苞。村里人对他又怕又恨。他看上了兰香。兰
香那年十三岁,是村子里长得最俊的女孩。但陈家毕竟是大户人家,出入不是那么
简单,何况陈耀武还在维持会挂了个名,日本兵都认识他。这天,村山独自进村,
见兰香在塘边洗菜,就扑过来,兰香连忙起来往屋里跑,叫着娘。兰香娘从厨房里
跑出来,扯住他,哀求道:“太君,你要什么,拿吧!”村山说:“我要小姑娘,
绥个绥个(性交)的!”“太君,她是个孩子呀,使不得的。”村山一掌把兰香娘
推倒,冲进房里。兰香娘爬起来,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腿,哭求着。村山掏出手枪,
顶在兰香娘的额头上:“放开,不然我打死你!”兰香又扑过来抱住娘。村山命令
道:“躺到床上去,脱掉衣服,不然,我毙了你妈!”兰香无奈退到床边。兰香娘
哀求道:“太君,干我吧,放了我女儿,她太小,受不住的。”“干你!哼,你有
什么好干的,我要干嫩的。”他一脚踢开兰香娘,饿虎扑食般将兰香扑倒在床上。
兰香惨叫着:“阿稻哥,救救我!”
    此时,兰香爹不在,哥哥也到城里读书去了,只有她和娘在家。她们家不是别
的有钱人家,凡事都是自己做,长工短工也是跟她爹下地干活的。陈耀武是一个精
明的小地主,也是个好庄稼汉,兰香娘是一个勤快苦做的农家妇女。兰香虽是娇小
姐,也干家务。自搬到铜钱沙后,兰香就喜欢上了田稻,因为他勇敢,不像她哥哥
昌金。田稻天不怕地不怕,敢弄潮,打架也厉害。危急关头,兰香只有向田稻呼救
了。
    村山撕开了兰香的衣裳,把手枪扔在床边的桌子上,脱光了自己的衣服,扑到
兰香身上。兰香娘跪下求饶,哭着。
    田稻此时正好到离兰香家不远的水塘边抓鱼,听到叫声,便急忙跑了过来。他
一见此情景,怒发冲冠了。兰香是他最喜爱的女孩,怎能让这畜牲糟蹋!他没有叫
喊,闪入房中。村山只顾扯兰香的裤子,根本没觉察身后的动静。这时田稻发现了
桌上的手枪。他抓起枪,顶住村山的背心,扳动了扳机。村山叫了一声,松开兰香,
站立起来,晃了两晃,倒下了。
    兰香爬起来叫:“阿稻哥!”
    兰香娘这才看清是阿稻。阿稻手里还握着枪。
    村山死了,胸口流出血来。子弹把他击穿,弹头钻到了被窝里,兰香的腋窝被
子弹擦伤,也出了血。幸好兰香的身子是侧着的,否则也没命了。
    “天啦!怎么办?炮楼上的鬼子晓得了,会杀全家的!”
    田稻狠狠地踢了村山一脚:“是我打死的,要杀杀我。把他拖出去,拖到芦林
里,扔到江里去。”
    “那会被发现的。”
    田稻想了想,还是用一张破席把村山包了,和兰香娘一起把村山扔到屋后芦林
的一条水沟里,把席子扔到江里,把枪埋了,然后跑到炮楼,向日本兵报告说,一
个小孩在水沟里摸鱼时,摸到了一个日本兵的尸体,他便跑来报告太君。大大的良
民。
    谁都不会相信一个十多岁的男孩能杀死带枪的武士,而全村十六岁以上的男孩
全在炮楼修工事。日本队长亲临现场,搜索了全岛,没找到任何与铜钱沙人有关的
证据。阿稻告诉他们上午来过一艘小渔船,停在芦苇里的溪中。小船自然已经走了。
日本兵把村山抬回了炮楼,表彰了阿稻。
    陈耀武晚上回家,知道了这事,也吓出一身冷汗来,直到他死也没敢对外人说。
    在杀死村山后第五天的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有人敲响了土根家的门。惊魂未
定的土根夫妇怕是日本人找来报复了,战战兢兢地打开门。阿稻爬起来,跟在父亲
身后,悄悄握住了一柄鱼叉。
    门一开,闪进两个人。一个是本家堂兄田大光,另一个不认识。他们俩身上都
有短枪。田大光是游击队,日本人悬赏捉拿的。还有一个是游击队政委,钱江两岸
的人都知道他的大名薛里洪。他常常暗杀日本兵,他的人头赏金五百大洋。
    “土根兄弟,薛政委来找你。听说前几天这里杀死了个日本小军官。”
    田土根说:“有这事。”但不敢细讲。
    “不是我们的人杀的。据说还缴了枪,扒光了衣服。了不起呀!老百姓自发抗
日了,我们要支持。铜钱沙在敌人眼皮底下,正好摸摸炮楼里的情况。这群狗日本
在这里为非作歹,我们想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薛政委动员田土根参加抗日,联络
上塘下塘的人,在敌人的鼻子底下建立抗日组织。
    “这群狗日活该杀。村山这畜牲一个人就强奸了五六个姑娘。”田土根忍着这
口气。
    “知不知村山是谁杀的?”田大光问。
    田土根犹豫着。
    “是我。那支手枪我埋着,你们要,我挖出来给你们。”阿稻知道他们是游击
队了。日本人到铜钱沙修了炮楼后,学堂散了,阿麦去城里的林家学生意,阿稻再
也读不了书了。他恨死了日本鬼子。
    不久,田家父子成了游击队的情报员。

    田稻那时就结识了薛政委。薛政委是退休的老副省长。
    田稻独自悄悄地摄下了铜钱沙上的残留旧迹。三座烈士墓,老柳树,旧塘堤,
仅存的几处旧房,其中有两处是即将颓倒的生产队;日机房,还有形迹斑驳的两条
旧标语:“农业学大寨”、“围涂造田,敢教日月换新天”,字迹模糊,半截隐在
旺盛的蒿草里。他还录下了村里的一些老人。
    他带着录像带,到城里来。他要把这录像带送一本给薛政委做纪念。
    薛政委早已离休,闲居在家,家里时常来些旧友,包括田稻。几十年来,他们
的来往从没间断过,两个月不见田稻来,他就要问起,甚至亲自跑到铜钱沙来。打
从副省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后,来得就更勤了。来钓鱼。近来薛政委身体不佳,住了
一年医院,刚刚出院。田稻去医院看过他两次。
    “小田啦!我正想你哩。阎王不接我去,怕我造他的反。你也不来接我去钓鱼
呀!哈哈。”他已经年过八十了。
    “老省长,你有兴趣,今天我就接你去。赶早,钓两回吧,就要钓不成啰!”
    “怎么?”
    “铜钱沙卖了。划进了开发区,要修高尔夫球场和度假村。”
    “那好哇!”薛政委知道这事,有关方面向老干部通报过的。他退下来十年多,
当了几年顾问,现在是不顾不问,不顾政,也懒得参政了。当年钱塘江海涂围垦,
扩大铜钱沙,打大塘,把北江变良田,是他指挥的。对铜钱沙他有特殊的感情。他
后来一直管农林水,铜钱沙这面红旗就是他竖起来的。他非常了解铜钱沙的历史,
对田、林两家他都很熟悉。
    “我带了本录像来,给老首长做个留念。”
    “什么录像?看看。”
    他们当场看录像,指指点点,评评说说。画面把他们带回到了当年。
    “我辞了。卖地的字我也签了。”
    “好——好——好啊!朝前看,总是好事,打下的江山,围来的田——归根结
底——归根结底——我们干过了一番。由他们去开发吧!”他对开发的情况一点也
不了解,“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那棵树也要砍了!”
    “砍了?砍了砍了。当然啰,是要一点点砍的。”
    “还要修什么观潮楼哩。”
    “观潮楼?观潮观潮。大潮啊!可惜老啰。记得你是有名的弄潮儿,还有你爹。
那年你差点把日本人的观潮台炸翻,哈哈哈……”
    “据说观潮楼是日本人投资。”
    “哦!”
    两人沉默了。
    这历史,实在难料啊!

    那年八月中秋前后。
    新四军在铜钱沙杀死了八个鬼子,鬼子在铜钱沙上也杀害了三个新四军,其中
有田大光。
    钱塘冤魂,铜钱野鬼,望江而泣。生者为土地而战,死者归于尘土。铜钱沙上,
阴风惨惨,江边的芦苇里飘出几盏河灯,不知是谁在祭吊亡灵。
    天空,皓月依旧,繁星点点,一条银河横亘在钱塘江上。

        早潮才落晚潮来,一月周流六十回。
        不独光阴朝复梦,杭州老去被潮催。

    天荒地老,日月轮回。该来的挡不住,该去的留不得。生死相替,兴亡相催,
成败相走。没有不变的事物,不老的人生。“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可惜天无情,笑看着人间的变故。
    林老爷在江边的“九溪别墅”里做寿。虽是战乱时期,烽火连天,硝烟遍地,
总还是有人无伤无损,照样过日子。林老爷的生意照做,而且什么生意都敢做,包
括私贩军火。他没当汉奸,也不怕日本人。他女婿是日本洋行的董事,他跟日本人
的丝绸生意做得很大。他不怕国民党,跟蒋委员长有私交。他也不怕共产党,敢向
新四军提供军火医药。在他的家里,有时会碰到三方敌人在一桌上吃饭的情景,当
然来的都是客商。他会巧妙周旋,不捅破那层纸,让他们各得其所。共产党把他列
为民族资产阶级。林老爷做寿,来客很多,连日本人也来送礼。
    炮楼守军头目本田带着他二十来岁的儿子,不着戎装,穿了和服来做客。当然,
即使他腰藏手枪,也没人敢检查的。他儿子本田少夫在中国学画,跟林佩玉的丈夫
是朋友。本田少夫从文,学习中国文化。日本文化是中国文化派生出来的,毕竟没
有中国文化的根基厚实。土地可以通过战争来攫取,文化却消灭不了,也攫取不了,
得乖乖地学去。本田是个有文化的军人,通晓武攻文治,期望他的下一代参与中国
的殖民治理。枪炮是压服不了一百年的,百年大计在于奴化。本田少夫给林老爷带
来的奉礼是一幅水墨画,此画挂在客厅里,赢得来客们交口称许。
    那幅画上画的显然是坐在炮楼顶上的钱塘渚鸟瞰图。
    两股江流,一宽一窄,东去浩瀚无垠,沧海中隐隐一轮日升,西来苍山隐匿,
云遮雾绕。江中一渚,芦花飞絮,沙鸥点点。几许茅舍,几片田园。塘堤蜿蜒,垂
柳数株,一头老牛,半沉半浮于浅水中,牛犄角上有一只八哥儿,恬静安详。画上
有小本田自题的诗:“天外天,土外土,东赢之水拍杭州。潮来潮去干古吟,咏得
一片乐土。”
    林老爷嘉许说:“好诗好画。”
    林老爷的女婿说:“如果画点潮水,加几个弄潮儿立于潮头,就活了。有动有
静。”
    “是啊!‘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
那才有韵味。”本田背起宋词来。
    “待来日观潮,我再写一幅:‘八月涛声吼地来,头高数丈触山回。须臾却入
海门去,卷起沙堆似雪堆。’”本田少夫好诗词,也大声诵起刘禹锡来。“可惜,
浪淘沙,弄潮儿,我没目睹。”
    “八月十五就要到了,这还不容易吗?征集一些弄潮儿来弄潮,让老少一睹为
快。”汉奸王乡长趁机献媚。
    不少客人附和,建议在铜钱沙上搭座观潮台,征集两岸弄潮高手比赛。本田为
了显示治安有方,同意八月十五观潮同乐。他终于抓到了田大光,毙了几个游击队,
虽然赔上了八条命,也算有功。日本人打中国,并没有占多大便宜,既没割去一寸
土地,也没少送性命,最后挨了原子弹。
    田土根和阿稻送来了许多螃蟹,林老爷很是高兴。田家父子是穷人,不是贵宾,
也上不了正席,但有林老爷特别吩咐,他们在厨房里受到了扎扎实实的招待。他们
是领了薛政委给的任务而来的。
    八月十五征集弄潮儿,在铜钱沙上搭观潮台的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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