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暖翠寒 作者:潘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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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暖翠寒 作者:潘灵-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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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敬斋跟着管家来到官房。他看见山官一个人独自坐在官椅上,对他的到来表现得冷若冰霜。他翻了一下白眼,在官椅上动了动身子说:“你是条大鱼,可惜我们这个水塘子太小了。”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好了。”看着山官这个样子对自己,常敬斋心里也很不高兴。
    “再好的阉鸡我也不要,我要的是只小公鸡。”山官继续着他的比喻。
    常敬斋是敏感的,尤其是对自己身体上的残缺。山官的话深深地刺痛了他,但他还是非常克制地说:“我说过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我的那只小母鸡喜欢上了你,”山官继续着他的比喻,“可山寨却等着孵出小鸡。”
    常敬斋现在明白了他说的话,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愤怒,他用一种近乎咆哮的声音对山官说:“山官,你别听别人瞎说,我常敬斋是一个有妻子的人,她叫翠儿,她还在等着我回去。我跟你的女儿纳诺,根本就不存在你说的喜不喜欢。
    你想撵我走,你明说好了! ”
    看着情绪激动的常敬斋,山官的表情温和了些,他说:“你有没有老婆我不在乎,纳诺也不会在乎。但我就这样一个女儿,她肩负着让祖宗的血脉延续的重任。你喜不喜欢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喜欢上了你。说心里话,你人聪明,又不缺少勇气,我内心也很欣赏你。但现在我却必须要你走,走得越远越好,走得让我女儿没有一点你的消息。年轻人,别怪我无情,事实上我这胸口里也疼哩。”
    “你别说了! ”常敬斋摆摆手说,“我会如你所愿,走得很远,走得没有任何消息的。”
    纳诺在一个山冈上追上了常敬斋。
    匆匆而来的纳诺让常敬斋不知所措。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就这样相对无言。
    他看见晶莹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过她酡红的面庞。她用力把手中的麻布包塞在他的怀中。那麻布包是如此沉重,常敬斋感到自己抱着的不是包裹,而是一块石头。
    纳诺突然扬起手中的马鞭,重重地抽向常敬斋,皮鞭在常敬斋身上,发出了很响的声音。还没等常敬斋反应过来,纳诺已经跃上马背,策马而去。
    常敬斋感到这重重的一鞭子,不是打在身上,而是打在了心上……
                        第四章  玉不琢,不成器
                                   1
    常敬斋的感觉没错,那个麻布包里,确实是一块石头。
    但它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一块覆有白色砂皮的翡翠毛料。
    在密支那一个中国李姓人开的小旅店里,常敬斋用热心的李老板找来的强力手电筒,照着这块翡翠毛料,看到了石头表皮上升腾起一层绿光。李老板也凑过头来看,他用颤抖的声音对常敬斋说:“常先生,这下你可发大财了。”
    常敬斋无所谓地笑了笑,从出生到现在,成天都在为生计奔波。长这么大,财富对他来说还没在脑子里形成概念。他问李老板道:“把这石头卖了,够我回腾越的路费吗? ”
    “你说什么? ”李老板拍了一下常敬斋的肩膀笑道,“这石头要是卖了,够你去月亮上的路费。”
    “有那么值钱? ”常敬斋抬头看一眼李老板说,“你不会是看我穷,拿话宽我的心吧。”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从腾越那边来的玉商,住我这儿的,屈指算来,不下百数,他们在我的旅社里围绕玉石谈经论道,我耳朵都听得起老茧了。你要不信我的话,我明天带你去找王鹤亭,他也是你们腾越人,人年轻,但翡翠鉴定方面,可是名声在外了。要不是我这样的朋友,凭他那孤傲的脾气,你出钱也不一定能请到他给你鉴定呢! 你知道人们如何夸奖他? 那些翡翠巨贾称他在玉石鉴定方面,是剑胆琴心! 厉害着哩! ”
    在李老板的鼓动下,常敬斋诚惶诚恐地带着这块翡翠毛料去见王鹤亭。就像李老板说的那样,这王鹤亭确实有一种少年得志的孤傲,对常敬斋的来访显得冷淡,就是李老板用强调的语气告诉他,常敬斋跟他是乡党,他也只从喉咙里“哦”了一声。名人的架子,常敬斋算是第一次领教了。看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王鹤亭,常敬斋有点后悔自己听信了李老板的话来找他。
    常敬斋在李老板的催促下,把石头拿出来,放在王鹤亭面前的红木茶几上。王鹤亭随便瞅了一眼对李老板说:“不就是一块来历不明的石头嘛。”
    王鹤亭说这话的时候,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常敬斋:“这毛料不会是你偷来的吧? ”
    “王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常敬斋觉得王鹤亭的话简直就是在公开侮辱自己,便正色道。
    “什么意思? ”王鹤亭站起身来说,“每块玉石上都该有岗印,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
    “这……”常敬斋还是第一次听说岗印,被王鹤亭这一问,给问住了。
    “你管它岗印不岗印的,你就帮鉴定一下,它是不是块好料就行了。”李老板一边给王鹤亭敬烟一边打着圆场道。
    王鹤亭摇头说:“这可不行,我从不鉴定来路不明的石头。李老板,不是我说你,我们中国人在别国他乡做事,还是要尊重人家的王法。”
    “王先生,它并非来路不明。”常敬斋站起身来说,“我一样是守规矩的中国人,有违别国王法的事,我同样不做! ”
    常敬斋接着讲了自己在野人山的经历。常敬斋与传说中的趸人有过交往,这让王鹤亭感到惊讶。他冷漠而傲慢的目光也因此而变得温暖了些,脸上也有了和蔼的表情。他对下人说:“快去把我从腾越带来的好茶拿来,我今天要好好听听常敬斋先生给我讲讲趸人的故事。”
    李老板见王鹤亭情绪高涨,就不失时机地提醒王鹤亭道:“王先生,这块料子到底怎么样? 你还是帮常先生鉴定鉴定。”
    “好的,好的。”王鹤亭抱起那块石头,开始了他的鉴定。他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把石头放在了高倍聚光灯下。
    他看了许久,最后又把那块石头抱起来,他小心的样子,像是抱的不是石头,而是易碎的玻璃。他把石头重新放回茶几,又小心地用麻布把它包好,拉了一把椅子,在常敬斋对面坐下来。
    “这真的是一个趸人朋友送你的吗? ”王鹤亭端详着常敬斋问。
    常敬斋点点头说:“王先生,我从不说假话,她的名字叫纳诺。”
    “这块料子呀,”王鹤亭竖起大拇指说,“它美得像妖,非同凡响,种、水、色样样堪称完美。
    它的品质,超出了我的经验。可惜的是,这块石头,它没有岗印,不能公开地把它摆到市场上去。
    要能的话,明天的密支那肯定疯狂! ”
    听王鹤亭如此赞美这块翡翠毛料,李老板的脸上生出了得意之色,他拍了拍常敬斋的肩膀说:“我说你要发大财了,你还不信! ”
    常敬斋说:“发什么财? 你没听王先生说,这石头没有岗印,不能拿到市场上买卖吗? ”
    “你怎么这样死脑筋,你不会请人把它解了,做成雕件拿到市场上卖,那时谁还管你岗印? ”李老板毕竟是生意人,有着生意人的精明。
    “这样好的翡翠毛料,常先生,你应该把它带回腾越去,把它交到真正的玉雕大师的手上,否则被糟蹋了就太可惜了。”王鹤亭建言道。
    “回腾越? ”常敬斋摇了摇头说,“我做梦都想回腾越,可我回不去呀。我现在是亡命夷方呀。”
    常敬斋的话再次勾起了王鹤亭的兴趣,他充满好奇地问道:“常先生得罪了什么仇家? ”
    “我得罪的不是仇家,我得罪的是一股势力。”常敬斋说。
    “此话怎讲? ”王鹤亭问道。
    这时下人急匆匆地进来,说楼下有人要见王鹤亭。王鹤亭的好奇心被打扰,他有些不快地起身下楼去。
    不一会儿,王鹤亭领着一个相貌英武的人进屋来。来人还没等王鹤亭作介绍,就一个箭步奔到常敬斋面前,用惊喜的口气冲常敬斋道:“这不是敬斋贤弟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都以为你不在人世了哩!'’“你是……”常敬斋看着面前这个英武的男人,努力地搜索着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是黄剑峰。敬斋贤弟,你想不起我来了吗? 我是腾越起义军第四营管带黄剑峰呀! ”
    常敬斋如梦初醒,他从椅子上蹦起来,紧紧地拥抱着黄剑峰,眼泪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了。
    “敬斋贤弟,别太难过。”黄剑峰安慰着常敬斋,但自己的眼中,也已贮满了泪花。
    看着如此动情的相逢场面,王鹤亭走到紧紧拥抱着的黄剑峰和常敬斋身边说:“剑峰兄,常先生,还是坐下来慢慢叙吧! ”
    两位战友相见,有说不完的话。
    黄剑峰告诉常敬斋,张文光提督的死已经得到昭雪,密令杀死张文光提督的人,是窃国大盗袁世凯。这袁世凯后来做了几十天皇帝,就被赶下台了。张文光提督虽然得以昭雪,但腾越起义军算是完了,军队遭到了分化瓦解和打压。自己在军队里处处受到排挤,最后忍无可忍,索性解甲归田了。这次来缅甸,就是想到玉石厂去寻找一下机会,王鹤亭是自己的老友,到了密支那就自然登门来找他了。
    “真是老天有眼,让我在这儿遇见你! ”黄剑峰依旧难平心中那份激动。
    “剑峰兄,张文光提督得到昭雪,是不是我这亡命在外的游子,也可以回腾越了? ”常敬斋急切地问。
    “当然可以! ”黄剑峰重重地点头道。
    “我还以为我这辈子是回不了腾越了呢! ”常敬斋说这话时,万千思绪禁不住涌上了心头,他的脸抽搐着。他是在尽量地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是你们这些革命者把皇帝拉下了皇位,赶走了几千年的帝制,你们都是了不起的英雄! ”王鹤亭竖着大拇指,一脸佩服地对黄剑峰和常敬斋说。
    黄剑峰摆了摆手说:“今天的中国,离我们革命的初衷远着哩! 要说功劳,辛亥革命就是把皇帝赶下了台,但是,新的权贵们侵占了革命成果,现在的中国,到处是军阀割据,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志士尸骨未寒,权贵们就开始了结党营私,钩心斗角,中国依旧黑暗得很! 我这次来,也是看不惯那些丑恶的现象,想眼不见为净。古人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鹤亭兄,我不能兼济天下,难道还不能独善其身? ”
    “兄之气节,令人感佩! ”王鹤亭崇敬地说。
    “鹤亭兄,我这次来,不是来让你感动和佩服的。我这次来,可是下了决心的,我变卖了家里的房屋、田产,虽说积攒了不多点钱,但也是我的全部家当。我来找你,一是多年未见,来看看你,二是想请你指指路,在玉石界,你是有名气的人,你得帮兄弟一把。”黄剑峰把钱袋往茶几上一摆说。
    王鹤亭听黄剑峰这么说,也推心置腹了。
    “剑峰兄,不瞒你说,我虽然在翡翠鉴定方面有点名气,但这都是匠人活计,赚不了多少钱。
    当然,积蓄还是有一些的。我一直有一个想法,就是去包几个洞子来碰碰运气,但苦于一个人势单力薄,所以迟迟未付诸行动。这次兄找了来,算是一拍即合,我们可以合伙去帕敢包几个洞子。但是,我希望常先生能与我们合伙,常言说,一个篱笆三个桩,我还听一个西方人讲,说结构最为牢固的就是三角形。我认为这话很有道理,两个人如果意见分歧,那就难办了。三个人就好办,少数服从多数。三个人好互相支撑,同样也好互相制约。剑峰兄,你看如何? ”
    黄剑峰忍不住击掌叫好。他称赞道:“鹤亭兄不愧是少年才俊,你的主意,我完全赞成。”
    “可我不赞成,”常敬斋说,“我不想开什么洞子,我现在只想回腾越老家去。”
    王鹤亭说:“常先生,就这样回去,你出来好几年了,晚回去个一年半载又如何? 要回,也要衣锦还乡地体体面面地回。就跟我们干吧! ”
    王鹤亭的话多多少少还是触动了常敬斋,但常敬斋还是挺犹豫,他说:“我穷得叮当响,拿什么跟你们合伙呀? ”
    “敬斋贤弟,这话就见外了,我们兄弟,分什么彼此? ”黄剑峰说。
    王鹤亭冲黄剑峰摆摆手说:“生意场上的事,不能靠兄弟义气。要合伙做事,是得入股的,这方面,我们都得跟西洋那些老毛子学。但常先生,谁说你穷得叮当响了,你那块毛料,不正可以入股? 当然,那得看你愿不愿意了? ”
    好管闲事的李老板用充满担忧的口气说:“这毛料入股,如何作价呀? ”
    王鹤亭说:“这好办,我们以剑峰兄现在的钱作一股,我拿出相同的钱作一股。常先生这块石头,卖成钱后肯定比我和剑峰兄的钱加起来还要多。我们要是把它当一股,那就占常先生便宜了。这样的便宜我不占,剑峰兄更不会占。说实话,开洞子充满了风险,我们也不会傻得一次就把钱都投到洞子上去。所以,我们先承认了常先生这一股,以石头作抵押,今后这块石料带回腾越卖了,常先生再把一股的钱打进来。当然,如果开采顺利的话,我们就不卖它,把它作为我们的镇厂之宝,石头的所有权依旧属于常先生你。
    你的股份到时从分红中扣。剑峰兄,你看如何? ”
    “我举双手赞成! ”黄剑峰说。
    “常先生,你意下如何? ”王鹤亭充满期待地问。
    常敬斋又想了想,终于点头说:“王先生一腔古道热肠,敬斋还不答应,也太不近情理了! ”
    “我有个提议,”黄剑峰站起身来说,“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兄弟,别先生长先生短地叫,听起来怪酸气的。”
    黄剑峰的话让大家都笑了。气氛也变得热烈而轻松起来。王鹤亭让下人拿酒来,说既然同意合伙做事了,就得有个仪式才行。
    下人拿来了酒,王鹤亭找了一个碗,倒了满满一碗,他率先咬破手指,让猩红的血滴入酒碗里。接着,黄剑峰和常敬斋也把咬破的手指放在酒碗之上。
    三个人的血溶于一个酒碗中。这碗血酒又被分成了三杯,三人各取一杯,举杯相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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