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派 作者:万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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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派 作者:万方-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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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大家在昂然高歌,朱久学却睡着了。太阳把他的脸膛晒得红通通的,张茹就把他推到阴凉的地方去,又怕他着凉,借别人一件外衣给他盖好。

          
      有一次张茹正在领唱,嗓子忽然卡了一下,发出很怪的声音来,她咳了两声再唱,声音还是怪怪的,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目光不知不觉扫过朱久学,只见他的头垂在胸前,脸完全埋下去,张茹吓得心跳都停了。

          
      不过她是虚惊了一场,朱久学睡得很香,发出均匀的鼾声。张茹的嗓子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对劲,领唱换了另外的人。回到家,她对着朱久学练习,朱久学眼睁睁地看着她,看着看着,慢慢慢慢地抬起手,原来他是要给她鼓掌。

          
      张茹又惊又喜,流下眼泪,渐渐变成了泣不成声。朱小北回家发觉奶奶的眼睛红肿,问她出了什么事,张茹就把爷爷的表现告诉了孙女,情绪仍然那么激动。朱小北好笑地听着,近来她发觉不管和奶奶谈什么,她总要把话题引到爷爷身上,要不就是她自己身上,奶奶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变了一个人,精精神神,浑身有股小女孩儿的天真劲头。朱小北忍不住亲了亲奶奶的脸。

          五月里一切显得那么美好,连空气都像在谈恋爱。一天朱小北在办公室接到陈言的电话,说想和她见见面,谈谈。

          放下电话,朱小北恍惚觉得回到了从前,陈言还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她的一个追求者,心里感到一阵说不清的快活,可很快就清醒过来。

          
      下班后她骑着自行车来到陈言的平房,屋里变了样,陈言新买了两样电器,微波炉和一套音响。他给朱小北放了盘CD,席琳·狄翁的歌声在暮色中低低回荡。两个人各自坐在椅子上和床边,默默地听了会儿歌。朱小北觉得声音太小了。陈言就用遥控器把声音放大,一边问朱小北成不成,朱小北说再大、再大点儿,声音越来越响,最后简直到了震耳欲聋的程度,朱小北不由笑着用双手捂住耳朵。

          席琳·狄翁的歌声停了,朱小北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她微微斜着眼睛看着陈言:“你找我,想要说什么?”

          “我,咱们谈谈吧。”

          朱小北等着,陈言欲言又止,她“扑哧”笑了:“你到底想说什么,说嘛!”

          “我想……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发现,”他顿了顿,“我对你是有感情的。”

          陈言很快地说出这句话,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好像按动了电钮,接着只剩下等待。

          时间仿佛停滞了,朱小北的脸微微变白,像中了魔,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陈言,足足瞧了一分钟,临了她明白过来,眼圈开始红了。

          
      她两腿一伸从床边站起来,一下来到陈言面前搂住他的脖子,鼻子里闻到一股熟稔的头发的气味。天哪天,朱小北想,我爱他,我确实爱他,只有他才是我的亲人!

          他们俩去了一家小饭馆,彼此之间的感觉很微妙,不是恋人也不像夫妻,那么熟悉,可又像是被一种软绵绵的东西隔着,总也不能牢牢地抓住对方。

          开始他们的谈话不那么自然,东拉西扯,像是在躲避什么。等到陈言喝了一些啤酒,眼皮微微泛红,他决定把心里所想的告诉朱小北。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比一辈子想得都多。说实话我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从来不能把握自己的生活。我已经决定和你离婚了,可还是做不到。”

          “你后悔了?”朱小北觉得他的话有点怪。

          “当然不。我只是更了解我自己了,我发觉了解自己其实比了解别人还难,真的很难很难。”

          
      朱小北等着听他往下说,陈言那注视的温和的目光渐渐散开,变得固定而且深奥了,好像那目光在注视自己的内心:“我这个人哪,我不是那种果断的人,有点软弱,我很难重新开始。”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朱小北不明白。

          
      “我确实不想离开你,我想这就是爱吧,不然的话咱俩早就分手了。可后来我觉得这里面也有我自身的原因,我就是这种性格的人。没有办法。”陈言抬起目光,振作了一下:“小北,会不会因为我的这种性格你才不喜欢我,才喜欢果青,才会为他那么发狂?是不是这样?”

          
      朱小北认真地思索起来。陈言的话对她有所启发,她不由问自己,是呀,我爱陈言什么?为什么和果青好的时候我一下就把他扔到脑后?可现在我还是觉得他好,我爱他,这是怎么回事?她回忆起大街上那疯狂的一幕,但别的事物已经退到后面去了。朱小北只看到陈言怎么维护她,又想到以往的生活中他对她多么顺从,不管她多么不讲理,多么胡搅蛮缠,他都容忍。而她做过多少让人难以容忍的事呀!想想都脸红。

          
      这时脑子里忽然接通了一条思路,对呀,她想:一个人的优点就是他的缺点,反过来他的缺点也正是他的优点,没错儿,就是这样。她的思想由于这个发现而活跃起来,她把自己的想法对陈言说出来,陈言怔怔地思索了一会儿:“对,你说的有道理,是这么回事儿,真是这么回事儿。”

          两个人被激发了好奇心,探讨开了。

          “比如你吧,你性格温和,待人好,能忍让,可你确实比较软弱……”

          “也缺乏活力。”

          “我是个不安分的人,这是我的缺点,可能还有点轻浮吧。”

          “不过你有激情,你要干什么就干,从来不管不顾。”

          “这是优点吗?”朱小北怀疑地问。

          陈言笑了:“有时候我真的很恨你,恨你那种无所顾忌的劲儿。可是一静下来,脑子里又想你活泼的样子。”

          朱小北尴尬地笑了笑,抬起一只手,迟疑地摸了摸陈言的脸庞。

          “你还觉得我可爱吗?”

          陈言没有回答,攥住她的手。

          “我不好,我对不起你。你能原谅我吗?”

          陈言的声音是那么沉静:“当然。”

          
      后来他们俩躺在床上,陈言心想,现在我明白了一个古老的说法:一物降一物。我和朱小北,我们俩就是这样。果青后来了解了朱小北,他就不吃她那套;而我呢,始终被她左右,没有别的办法。接下来陈言的脑子里又浮起了另外一幅图景,朦朦胧胧,有些神秘,他看见自己伸出温柔而有力的手,扶起倒在地上的朱小北……

          
      躺在男人的怀里,朱小北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果青,毫无疑问他是个坏蛋,骗子,和陈言完全不能比,可为什么一想到和他一起时的狂热,心里仍然痛苦。她不想要痛苦,一点儿也不想要。朱小北一面想着一面往陈言怀里钻,甚至忍不住想咬他的肉,一种又爱又恨的感觉,一种极度的渴望,让她牙根发痒。

      十六  正文
          
      夏天到了,陈言租的这间西屋简直变成了蒸笼,中午过后太阳就一股劲儿地往窗子里灌,把屋里的空气都点着了似的。休息的日子陈言和朱小北尽量躲出去,因为他们的家太热了。朱小北提出搬到奶奶家去住,出于自尊心的考虑陈言拒绝了。他越来越经常地谈买房子的事,朱小北说咱们其实有房子,奶奶家,我爸家都能住。陈言的回答很干脆:“我要有自己的家。”

          
      结果两个人真的开始为房子奔波起来,整个夏天顶着烈日在城市里跑东跑西。楼房那么多那么高,一座座从地底下不停地生长,看也看不完。两个人跑得又黑又瘦。当风开始变得干爽,天空发出凉飕飕的蓝光,他们终于看好了一处房子,是个两居室,在城郊,小区规划得很好,交通也挺方便,他们交了第一笔首付款。

          
      朱小北开始幻想房子了,还幻想着大片的绿地,漂亮的喷水池,闪亮的汽车,穿着鲜艳衣服的孩子在草地上嬉戏打闹。那是谁的孩子呢?会是她的吗?想到这儿她的心里感到一阵困顿:难道她就要生孩子当妈妈了吗?她的美丽青春就这么过去了,是什么原因妨碍了她,使她心里再不能开出灿烂的花朵?

          
      陈言呢,偶尔还会想起果青,一想起来还是胸口发堵。他想:难道看透那个流氓就那么难?以朱小北的聪明和美丽,竟然让他给耍了、抛弃了,多可恨哪!简直令人厌恶……有时他任凭自己这么想下去,完全忘记了体贴朱小北的心情,故意残忍地问:“你想过会被人甩了吗,被果青甩了?他真行,连眼都不眨一眨。”

          
      朱小北抿紧嘴唇:“那你呢,你想过我把你甩了吗?然后又捡回来。”这时候他们两人都体会到可怕的憎恨的心情。晚上躺在床上,朱小北回想起过去了的种种,想到和果青热烈的做爱,内心茫然,微微刺痛着。爱一个人,丢开一切,不顾一切,那是她多么向往的啊!可是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了。她能怎么办呢?

          
      在近半年的时问里,汪丽琴和几个男人见了面。其中有一个竟然是她的前夫,杜震,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杜震的样子老了许多,那出了名的潇洒风度不见了,神情有些可怜巴巴的。那个女演员已经调来了,可是却和他吹了。他虽然嘴上没说,汪丽琴却听出了他的意思,想和她复婚。她根本没搭茬,他拿了几本旧书讪讪地走了。汪丽琴躲在窗帘后面看杜震,看他走出楼门,渐渐走远,心里想:这是他自找的,老天有眼,终于让他付出了代价。不过几个月以前,他还自以为是多情的美男子呢,人哪人哪……起风了,风卷起满地的落叶,天

          
      很快就要冷了。就在昨天,汪丽琴在街上碰到了陈言,今天他就给她打电话说想约她吃饭。陈言的殷勤是她所没想到的,嘴角上浮起一丝微感得意的笑纹,而这样的笑在她那张诚恳的方脸上显得不大相衬。

          
      睡觉前洗脸的时候,汪丽琴仔细地照着镜子,她长得不好看,这是没办法的事,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然而不,也许她可以做个双眼皮呢。她见过好几个做了双眼皮的女人,眼睛显得大多了,甚至有些发媚。她想象着自己怎么和陈言见面,她会怎样笑,怎样聊天,对了,应该告诉他马尔福就要走了,到美国去找老婆和女儿。走之后他的那个房间也要当办公室用,陈言住过的屋子早已重新粉刷过,现在是出版社的人事科。

          
      汪丽琴没有去想朱小北,也许她的思想本能地排斥她,不让她进入她的脑海。她真的很怀念和陈言在一个办公室的那些日子,那些苦恼的、心事重重的时光。现在她轻松是轻松了,可幸福又在哪儿呢?一种疏远了的柔情在她心里微微荡,漾。

          时间不早了,刮了一天的大风,天空被刮得干干净净,黑蓝黑蓝的,星星发出灿灿青辉,似乎是另一个星球的白天。

          这时马尔福坐在已经搬空了的房间里,不知哪个办公室里“嘭”的一声响,把他吓了一大跳,哪个王八蛋忘了关窗子啊!响声过后,楼道里一片死寂。

          
      马尔福渐渐打起瞌睡来,他看见他的老婆来接他,可是又不像她,是一个清秀的挺年轻的女人,而他老婆是个丰满的大胖子。他听见一个女孩儿说话的声音,清亮活泼,啊,是朱小北嘛!她在说些什么?心里一急马尔福就醒了,女孩儿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可仔细再听又没了。马尔福使劲让自己清醒过来,从破沙发里站起身,腿有点瘸地走去开门,因为他的脚坐麻了。他推开屋门向走廊里张望,没有,什么也没有,幽暗的灯光里,只传来走廊尽头水龙头滴水的声音。他的心一阵伤感,接着又有些激动,转回屋里一屁股坐下,猛地一拍大腿:“他妈的!”

          他心里在想,他妈的,真要去美国啦!我,马尔福啊!

          游云慢慢地变大,一块块地连成一片,铺满整个夜空,云层反射着城市的灯光,微微泛红。

          已经快半夜了,陈言还是睡不着觉,有些烦躁,他奇怪地想:怎么搞的,难道会是因为汪丽琴吗?不至于。可他就是睡不着。

          
      朱小北已经睡了,听她的呼吸就能知道,那是轻柔而香甜的呼吸。这个女孩儿,她对他做的事不可原谅,却早已得到了原谅。人哪,到了最后不得不丢开爱情的念头。陈言想,果青是个坏蛋,可他是聪明的。他不要家庭生活,他要尽情享受生活的乐趣,一天换一个情人,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恨他,他是地地道道的彻底的混蛋。而他自己呢,凭着一股本能就决定了继续原来的生活,为什么他没有勇气试试走别的路?他为什么不会爱上别的女人,比如汪丽琴,她爱他超过了他爱她,不,不不,他根本就不爱她,可她还是爱他,昨天她的眼神泄露了她的秘密。如果和这样的人结婚说不定会很幸福呢。难道他像那些肤浅的男人一样,只是追求青春和美貌。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可是也不,他不是可以和汪丽琴来往嘛,聊聊天,也许还可以于点别的,亲热亲热,当然可以。陈言的脑子里挤满了种种美好的和龌龊的想法,最后总是龌龊的想法占了上风,有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很坏,和果青差不了多少。接着他转念一想,不,他当然是个好人,是个重感情有道德的人,直到现在他还是爱他的妻子。

          
      自由是个好东西,生活里不能没有它,就像不能没有空气一样,可不知不觉的,空气越来越少越稀薄了,这种感觉很真切,让他想起来心惊。房子啊,工作啊,家啊,耗尽心力的往事啊……

          
      到头来的究竟是什么呢?幸福到底有没有,还有爱情……陈言忽然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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