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心理师(上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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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心理师(上册)-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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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呢?”贺顿问。

  “后来我就买了鸡翅中,后来我就红烧了。再后来我就给孩子盛出来一碗,然后就让他用大塑料盆给老头老太太端过去了。再后来,他很晚回来了。我说,你吃饱了吗?他说,我们吃饱了。我说,好吃吗?他说,我们都觉得淡了点。我说,以后还想吃吗?他说,我们都想吃,记着以后多放点盐。我说,你以后,不对,是你们以后,再也吃不上了!他说,我们不和你啰唆了,我们喝多了,我们要睡了……今天早上,我说,你睡醒了?他说,我们醒了。我说,醒了就好,我要走了。他这才吓得真醒了,说你要到哪里去?我说,我要和你离婚。他说,我们要是不想离,有什么法子呢?我说,没法子,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不能和一个长不大的男人搅和在一起。他说,我都胡子拉碴的,你还说我没长大,你有病!我说,你才有病呢!我俩就吵起来了,惊天动地。后来我想起在报上看到心理医生就管这心里有病的事,我们就一路打听着,到您这里来了。” 
  滔滔不绝一气呵成。女子诉完了心中的苦水,安静下来。讲故事有神奇疗效,一个人若是能痛痛快快地把心中的苦水和郁闷倾泻出来,惊涛就蜕成了缓浪。

  贺顿问男子说:“她讲的都是事实吗?”

  男子说:“都是。她这个人就这点好,说实话。”

  贺顿说:“你是不愿意离婚的。对吗?”

  男子说:“那是。要不然,我能跟着她到你这个心理所来吗?就算你给我们优惠了,打了折,可这钱要是折成鸡翅中,足够一个人吃得打饱嗝。”

  贺顿心想,今天的度量衡改以鸡翅中为单位了。

  贺顿说:“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和你离婚吗?”

  男子说:“不知道。她总是说我们家的床上睡了太多的人,可那不是活见鬼吗?我们家的床是惨了点,自己打的,床板是用碎木条拼的,不过铺上褥子,比席梦思不差。床上除了我们俩,再没有旁人。她胡说八道!”

  女子愤愤地反驳道:“你才胡说八道!你明明是一个人,却口口声声说——我们,我问你,这个我们,是谁?”

  男子说:“我说我们的时候,指的就是我和我爸我妈,我哥姐弟妹……”

  女子错着牙齿狠狠地说:“还有你老姑婆!”

  男子说:“对对,哪能把她老人家忘了呢?我小的时候,她还抱过我呢!”

  女子咬牙切齿地说:“要是全世界的人都抱过你,你还把联合国都认成姥姥家,把联合国军当舅舅呢!”

  两个人又唇枪舌剑地吵了起来,唾沫星子乱溅。贺顿冷眼旁观,倒是沉得住气。有道是真理越辩越明,夫妻间有了矛盾,最怕的是冷战和漠然。针锋相对在某种情形下也具有建设性。他们已渐渐逼近内核。

  “你说——我们睡觉。我问你,睡觉是一个人的事还是一群人的事?”女子问。

  男子说:“要是吹了熄灯号,大家就是一起睡觉。”

  女子说:“那是兵营。你连一天国防绿都没披过,少拿军队说事。我问你,两个人能一起做梦吗?”

  男子说:“笑话。你见过两人合伙做梦的吗?”

  女子说:“这就对了。做梦是一个人的事,睡觉也是。”

  男子显然说不过女子,只得认输,说:“好吧,就算睡觉是一个人的事。”

  女子说:“什么叫就算?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男子不悦道:“你这个人,怎么逮住蛤蟆攥出尿——穷追猛打啊!差不多就行了。”

  女子说:“这是原则问题。”

  男子说:“笑话。你要是和外人睡觉,那倒有可能沾点原则的边儿,要是和我睡,没原则。”

  女子说:“你不要胡搅蛮缠。”

  贺顿要出手了。对男子说:“我觉得你妻子说得有道理,睡觉是一个人的事情。不是你和你母亲的事。”

  男子说:“我小的时候,一直和她在一起睡觉,一直到我十五岁。”

  贺顿心想,难怪呢!

  女子趁势揭发道:“睡觉算什么?他还一直吃他妈的奶水,直到上学了,课间休息的时候,还回家掀开他妈的褂子咂口奶再上课去。”

  男子不好意思了,说:“别胡咧咧。这是两码事。”

  贺顿严肃地说:“这是一码事。”

  男子不满:“您不能因为自己是个女的,就向着女的说话。”

  贺顿说:“我其实是向着你说话。”

  男子说:“听不出来。”

  贺顿说:“我猜你是个孝子?”

  男子说:“那是。乌鸦还知反哺,不孝还算是个人么?”

  贺顿对女子说:“一个对自己的父母好的男人,是让人放心的男人。”

  女子说:“那是。当年我也是看到了这一条,才下决心嫁他的。”

  贺顿对男子说:“行孝并不意味着和父母绑在一起。如果你的儿子长大了,天天腻在你们家,你作何感想?”

  男子说:“那我得把他撵出去。大了,就该顶门立户。”

  贺顿说:“同理,你也要把自己和父母的关系分清楚。一个人该断奶的时候就得断奶。以前的事,你不可能改变了,但现在的事,你能改变。”

  男子说:“听您的意思,好像我还没长大?”

  贺顿说:“您长大还是没长大,自己说呢?”

  男子不好意思:“我都内退的人了,还没长大?”

  贺顿说:“有些人直到临死,都没长大!”

  男子有点惊恐地说:“那我不能做这样的人。”

  贺顿对着女子说:“你愿意帮助他吗?”

  女子说:“两口子还能说不帮的话?!”

  贺顿说:“你的意思是愿意帮助他了?”

  女子对着贺顿说:“我愿意。”

  贺顿说:“你不要对着我,请你对着他说。”

  女子说:“这还不一样嘛,屋子就这么点大,就是声音再小上十倍,也照样听得见。”

  贺顿说:“那不一样。你们既然花了一盘子鸡翅中的钱,到我这儿来,就该认真听听我的建议。”

  女子想了想,说:“好吧。这又有什么难的。”半转了身子,对男子说:“我愿意帮你。”

  男子说:“你帮我什么?”

  女子回过头,看着贺顿说:“对呀,我帮他什么呢?”

  贺顿说:“你最希望他怎样,就请你告诉他。”

  女子说:“那我就开口讲了。”

  贺顿说:“讲。这又用不着谁批准。”

  女子清了清嗓子说,正式转过身子说:“老公,咱俩都是下岗职工,患难夫妻。我不嫌你穷,就是受不了你的长不大。咱们是两口子,你知不知道?”

  男子说:“我当然知道。有结婚证管着呢,要不还不成流氓了?”

  女子说:“我跟你说正经事,不要嬉皮笑脸。你对孩子他爷爷奶奶孝顺,我喜欢,可你不能总把自己当成个小孩子,觉得你们是一伙的,把我当成外人。我当你们家的媳妇,容易吗我……”

  女子开始一字一顿地数说自己的委屈,男子听得低下了头,察觉到自己忽视了这女人的一腔付出。他们开始进行琐碎的沟通,偶尔会为一些问题发生争执,然后又继续交流下去。贺顿听着,有些困倦了。今天的工作量很大,这又是计划外的安排,加之自己又正处在情绪危机之中,实在勉为其难。她不想让心理治疗成为富人享受的专利,面对这对下岗夫妇,愿意亏本完成治疗。

  无论多么困倦,她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这种和原生家庭黏连紧密的男子,要成为顶天立地的丈夫,还需很多次的矫正。好在本次交流很有成效,结束时,两人分别握着贺顿的两只手说:“谢谢你,我们不离婚了。”

  就这么简单吗?不一定吧。贺顿不敢太乐观,但也不会太悲观。人,本身就是非常复杂的动物,夫妻关系又是人所享有的所有关系中,最不可捉摸的一种。

  “这一盘子鸡翅中的钱,值了。”男子临走的时候,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对贺顿服务的满意。

  贺顿让自己的笑容尽量温暖和煦,说:“祝你们快乐。”

  待他们走后,文果说:“他们倒是快乐了,可我不快乐。”

  贺顿说:“为什么呢?”

  文果说:“你让我只收他们二十块钱,如何落账呢?”

  贺顿说:“你照着平常的标准落账就是。”

  文果说:“这其中的亏空谁来填补?”

  贺顿说:“我。”

  文果说:“这不公平。您为他们加急做了治疗,还要给他们垫钱,这不是赔大了吗!”

  贺顿说:“心理治疗虽然不是慈善事业,但从业人员要有一颗慈悲之心。我不愿意这个行当只为掏得起钱的富人服务。”

  文果说:“这样的人络绎不绝,咱们就离破产不远了。”

  贺顿说:“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吧。”




第八章 101个洋娃娃和我一道火化



  第六个来访者,101个洋娃娃和我一道火化

  总算下班了,贺顿回到小屋,柏万福不知道哪里去了。刚换上拖鞋,预备伸直了腰身,把一直紧绷绷的后背像一条死狗似的放倒在床上,电话响了。文果说:“贺老师,有一件事要麻烦你……”声音里带着乞求。

  “无论有什么事,都等明天上班以后再说吧。我累了。”贺顿果断地封了文果的口。分别的时候还一切如常,文果在收拾文案和打扫卫生,走得稍迟一些。瞬忽之间,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大惊小怪。

  “可是,他……他们就坐在候诊室里,一定让我给你打个电话……”文果声音变得很大。贺顿断定,这些话就是讲给那个人或那些人听的。

  文果学的是秘书专业,在心理学方面没修炼,面对他人的操控缺乏反击之力。贺顿多少原谅了她,问:“他们是谁?”

  “有人想来做咨询,已经等在这里了。”文果还是用很大的声音说话。

  贺顿明白对方一定已经将这个小姑娘征服,文果在为他们说话。开店的人总是希望生意红火有主顾,都下班了,还有人找上门来,该算好事。贺顿换了比较平和的口气说:“你代表诊所谢谢他们的信任。只是今天已经下班了,他们又没有预约,没法子作咨询。约好了时间欢迎他们改日再来。”

  “说了。我都说了。”文果忙着表白。

  “那不就行了吗?让他们喝点水,再把糖果饼干请他们垫补一下,毕竟天晚了。这些,你不是都熟门熟路吗!”贺顿一边捶着后腰,一边做指示。

  “可是,他们一定不肯走,一定要和心理师当面谈一谈。”文果为难地说。

  “如果不走,就随他们便,一直待在候诊室好了。这么晚了,哪里能派出心理师接待他们?居然用这种威胁的方式,不能开这个头。”贺顿不耐烦。最近她身体委顿,加之和柏万福冲突骤起,今天又是多个棘手案主纷至沓来,实已山穷水尽。

  文果说:“他们不会一直呆在候诊室的,已经买好了夜里回老家的火车票。”

  贺顿松了一口气,说:“那不就简单了?你把情况说明后,送他们离开就可。有何为难?”

  文果的声音突然变小了,用类似李谷一唱流行歌曲的气声说:“来咨询的人得了癌症,今天医生已宣布无法医治,这是他们临终前的最后请求,只有一个月了……”

  “什么一个月?”话筒里突然涌出杂音,贺顿没听清楚。

  文果不愿意重复这句话,但又不得不重复,她费力地说:“生命只有一个月。家人现在要带他回乡下去。临上火车之前,他要求见见心理医生。这是一个人最后的心愿……”

  不用多说,贺顿已明白。她说:“好吧。你叫他们等等我。”

  都下班了,没法再安排别的心理师接谈,只有亲自出马。贺顿起身做的第一件事是用冷水洗脸,让别的来访者的故事都被泡沫淹没之后冲走。然后穿上自定义的工作服,在额头抹了一把风油精,浑身散发着樟脑的气味,出了门。

  尽管贺顿已经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候诊室内的热闹情形还是出乎意料。共有七八个人或站或坐地等候着她,好像迎驾。

  一位风度优雅的老太太戴着宽檐呢帽,有一点像伊丽莎白女王,显得风姿绰约。看到贺顿进来,第一个站起身说:“您就是心理师吗?”

  贺顿说:“是的。我就是。”

  老太太苛刻地打量着她,问:“我叫乔玉华。你看起来很年轻嘛!”

  贺顿明白老人家的潜台词是——你行吗?回答说:“心理学这门科学本身也很年轻。”她的潜台词是——年纪大的人以前也并没有机会掌握它。

  这番潜台词的较量,让老太太比较满意。她说:“你都已经下了班,还来为我们加班,谢谢你了。事情是这样的,这位是我的老伴,三年以前,他患了癌症……”一位头皮锃亮的老者应声站了起来。贺顿向他点点头,心想,三年了,一家人已经能够这样开诚布公地谈论癌症,应该说是很好的氛围了,这让将要进行的工作有了坚固支点。

  “这几位,是我们的儿子女儿媳妇和女婿。你可以想见,我们是一个非常和睦的家庭,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家都很焦虑。但是,焦虑不是法子,我们要面对。你说,是不是呢?”老太太考官似的看着贺顿。

  贺顿频频点头,心想这位老太太退休之前不是部队的政委就是局一级的党委书记,说得多么在理!有了这样的铺垫,老头就是驾鹤西行,心中的惦念也会放下很多。

  贺顿看了看表,既然人家还要赶火车,心理师的工作就宜早不宜迟。她说:“那咱们就开始吧。”

  老太太说:“好吧,那就开始吧。早点完事,赶火车也从容些。”说完,就随同贺顿进了心理室。贺顿明白老太太一定是对自己还不够放心,想单独再交代一下注意事项。这明摆着是对她能力的不信任,但贺顿能理解。

  “您老还有什么要嘱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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