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约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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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约之失-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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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事,根本顾不上同人家讲客气。
    舒云飞蹲在厕所里咬牙切齿。他对这向某人太了解了。当年他向某人也是科级
干部时,也同大家有说有笑的。等到当了副处长,就成天皱着眉头坐在那里翻文件
了。后来当了处长,又学会了缓缓踱步。舒云飞想自己一眼就可以看穿他的大脑,
那里沟口平坦,形同戈壁,生长不出什么思想。可这人踱步的样子像个思想家。
    舒云飞解手之后,步态从容地往自己办公室走。但见各办公室鸦雀无声。大家
都在看报、看文件、喝茶,很敬业很有修养的样子。似乎这是一个风平浪静的所在。
他想如果有人将这里的生活写成小说,一定很枯燥、很乏味。大家只是极斯文地坐
在那里,大动作小动作都看不出,没有什么精彩的细节,既不能丝丝人扣,又不会
惊心动魄。
    下班回到家里,晓晴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快。他在外面是什么事都没有似的,
一回到家里,脸上该是什么节目就是什么节目了。不过也不向家人发作,只是一个
人躺在沙发里上演无声电影。
    晓晴知道男人的脾气,让他一个人抽间烟,自己去厨房忙做晚饭。
    这是个小人!舒云飞心里极不畅快。他想起了孔圣人为小人画像的话。小人你
很难同他共事,但很容易取悦他,哪怕你用不正当的手段去讨好他,他也非常高兴。
小人用人的时候则是求全责备。参加工作十四五年,现在仔细想来,真正的君子他
没碰上过,小人倒是见识了不少。舒云飞早就看出来了,自己要让向某人有好感其
实也并不难,给他送两条红塔山就行了。这种人就是这样不值钱,几百块钱的东西
就可以将他收买。
    晚饭后,晓晴让源源回房看书,然后问男人,你好像不高兴?
    舒云飞也说不出什么,只道,同这种人共事,不短命才怪!
    晓晴安慰道,你还是读书人,不明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道理?何必因
为别人影响自己的情绪?
    可这人偏偏可以影响你,可以影响你一切,让你功不成名不就,让你一辈子平
平庸庸碌碌无为,你怎么办?舒云飞激动起来。
    晓晴默然一想,问,你是说姓向的?
    这是一个地道的小人!舒云飞说。
    晓晴说,我早就劝过你,要你注意处理好同他的关系,你就是不听。人家明摆
着是处长呀!谁人檐下不低头?你太不通达了。
    通达?怎么个通达法?孔夫子有句话:君子上达,小人下达。什么是上达下达?
上达就是识大体,明大义,正道直行!下达就是认同庸俗的人生规则,甚至不惜蝇
营狗苟!你讲的通达,就是下达,是小人所为。无非是有事无事找借口到他家里去
拜访拜访,孝敬点儿东西,套个近乎。这个我做不到!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人与
人之间的信任本来靠推心置腹,现在却是“功夫在诗外”!
    男人很正派,晓晴真的敬佩。但她不希望他迂腐。像今天这样的劝解,她是不
止一次了,可男人就是说不通。云飞,晓晴说,我也不是要你低三下四做人,只是
要你稍微活泛一些。你就是提两条烟,两瓶酒,到人家家里去坐坐,也不怎么折你
的面子呀?只要我知道你是君子,你自己明白自己是君子,这就行了,莫在乎细枝
末节了。出家人还讲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哩。只要心中有佛,就不要怕人俗了。
    舒云飞倒是笑了起来,说,你也这么能说了。不过你这是诡辩。按你这个逻辑,
真的是盗亦有道了。再说,两条红塔山,两瓶茅台,要多少钱?我一个月工资又是
多少钱?我就是一个月不吃不喝,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也不会为他一个人服务呀!
我宁愿救助失学儿童!
    晓晴说,我正要同你讲这个道理。花几个钱是小事,再说又能花多少钱呢?现
在有人还把花钱买官当作一种投资哩。让你走动走动,只是做个人情而已。我猜想,
他向某人再怎么贪小便宜,也不在乎几条烟几瓶酒。他计较的是你的姿态。你想想,
别人还唯恐攀附不上,就你一个人不理不睬,他会怎么想?至少以为你不尊重他,
不把他放在眼里。特别是你,说资历跟他差不多,论本事也不比他差,他越发以为
你看不起他了。他甚至可以宽容所有部下,就整你一个人。整倒你一个,其他的人
都服帖了。你还成天读什么《论语》,还说半部《论语》治天下。现在哪是《论语》
治天下?是厚黑治天下!
    晓晴讲的这些道理,他不是没有意识到。正因为如此,他心里更加厌恶。大凡
做上司的都唯恐下属不敬,偏要有意装腔作势摆出一副威风来。你想让上司看着顺
眼,就不要怕人讲你是马屁精,你想保持一种正常的工作关系,往往要吃亏。
    为什么上下级之间偏要成为一种人生依附关系呢?舒云飞无可奈何的样子。
    晓晴说,你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别幻想了,世风如此,你还是活泛一点吧,
连我们医院纯业务单位都是如此,何况你们?
    舒云飞刚才本来已经心平气和了,听了晓晴的劝说,情绪又暴烈起来,拍着桌
子吼道,既然如此,我誓不低头!
    晓晴本想说他这是裤裆里后屎同狗斗气,怕又激怒了他,就笑着熄火。算了算
了我们别争了,别争了,看看电视吧。说着就开了电视机。可惜她喜欢的那个电视
剧好几天都没放了。听说那个电视剧有一二百集,还没有拍完。现炒现卖,拍了几
十集就先播了。
    舒云飞蜷在沙发里独自抽间烟。自己这样犟下去,固然是铮铮铁骨,却有可能
终身栽在一个小人手里,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好。这么一想,他怎么也不心甘。
    晓晴拿起遥控器换了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他心想自己怎么稀里糊涂想到
了这些不着边的东西?在这里工作,大而言之是为人民服务,小而言之是为自己谋
生。想那么多干什么?可是转念一想,为人民服务,却要看别人的脸色,真是荒唐
逻辑!哎,不管怎么样,还得在这里挨下去。这几天常想起同龙马二人合伙开书社
的事,但想来想去,这只能当个副业,私下里干。前些年上面鼓励机关干部下海,
可真的下了海,个别发了财的倒是摇头摆尾快活去了,多数人呛水上岸了。上了岸
的谁不灰溜溜的?毕竟同前些年不同了,单位头儿嘴上不说,心里却给你打了折扣,
难怪有人说,上面的文件,你倒过来执行就对了。譬如每年年底都要发一个禁止滥
发奖金和突击花钱的文件。你如果照着文件办就是大傻蛋了。那么单位有钱就赶快
发,支出预算还有结余就马上用了。因为谁都在大发奖金,大肆花钱。不然上面要
发一个文件来禁止干什么?吃饱了撑的?
    舒云飞脑子里就这么一团糟,直到上床睡觉都还想不清楚。好像讲得那么崇高
的事业,仅仅只是为了混饭吃。既然大家都在混饭,也就没有什么好歹了。

    舒云飞夫妇正在看正大综艺,龙马二人来了。晓晴忙起身倒茶。舒云飞问马明
高怎么样了?龙子云却指指电视,说莫急莫急,先看看正大综艺吧。
    但见到场的特邀佳宾忸怩作态,答非所问。一位官员用蹩脚的幽默掩饰自己的
无知。一位教授的题板密密麻麻写满了却不知所云。最好玩的是那位女明星,故作
天真,搔首弄姿,在题板上画了一幅儿童画,旁边写的字谁也念不通。主持人倒是
机智,一见自己念不下去,马上请女明星自己念。这位小姐就耸肩呀摊手呀,弄得
大家起鸡皮疙瘩了,也不知她讲了些什么。
    龙子云早已忍无可忍,连叫俗不可耐。舒云飞也摇头晃脑觉得好笑。他拿遥控
器调低了音量,说,让他们傻笑去吧,我们扯我们的。
    马明高说,我做了一些调查,初步测算了一下。先搞一个小门面,估计一年盈
利二十万是可以做到的。便把详情细细说了一遍。
    晓晴听了很高兴。真是?那我说你们可以放手干哩。
    马明高说,这还只是一张画饼。还有许多事要办,找门面、工商注册、税务登
记,最要紧的是贷款。哪一道环节办不成都成不了事,没有一道环节是好办的,要
关系,要门路,要打点。
    大家听了,一时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龙子云说,云飞在政府部门工作,各
方面熟悉些,有些环节只怕要你多费心了。
    哪里哪里,大家想办法吧。舒云飞摆手道。别人以为他是谦虚,他却是真的没
有办法。这正是他的难堪之处。如今要说势利,怕是官场最势利了。你手中无权,
别人就狗眼看人低,你要人家办事就办不好。几个人都在想办法,他却走神了,想
起了单位买暖瓶的事。旧暖瓶用了多年,瓶底早锈坏了。今天厅行政办买了新的来,
却分了档次。厅长们一个档次,处长们一个档次,一般干部一个档次。舒云飞和小
刘办公室就领到一个最低档次的铁壳开水瓶。舒云飞忍不住玩笑道,真有意思,这
开水瓶也有必要分个级别?他想小刘应表示共鸣的,可小刘却说,老舒你呀,农民
意识!舒云飞马上后悔自己不该同他说这种话。小刘在他面前好像越来越放肆了,
这多半是看了向处长的脸色。向处长一直不在乎他,当然是看了朱厅长的态度。而
他从来不有意去接触朱厅长,朱厅长对他的了解只能来自向处长的汇报。就这样,
他在单位的处境一天比一天尴尬。
    龙马二人知道他太正派了,在单位不怎么吃得开,但不知他竟然如此窝囊。他
也不想让两位老同学看出他这么不中用,所以平时总是龙马二人发一些怀才不遇的
牢骚,他倒不怎么讲到自己的境遇。
    马明高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有意无意地为他解围,说,现在办事看三条:一
是权,二是钱,三是朋友。适当打点是免不了的,关键是大家都要想办法找熟人。
人托人,总找得着关系的。
    舒云飞这会儿想起工商局好像有个熟人,就说,工商局那边我可以先联系一下。
    马明高说,税务方面我可以联系一下。我同他们业务上有交道。
    龙子云说,门面我倒有几条信息。大家也留意一下。
    晓晴插嘴说,最难办的只怕还是贷款。
    马明高不以为然,说,讲难也不难,贷款反正靠塞红包。
    就这么说好了,几个人都先活动活动再说。
    舒云飞次日一到办公室,就打开水,拖地板,抹桌子。刚准备去卫生间搓抹布,
小刘来了,忙说对不起,来迟了。说着就伸手问他要抹布。他说,桌子我抹过了,
我去搓搓。小刘说,我去我去,反正我要抹一下皮鞋。他便把抹布给了小刘。小刘
一走,他又觉得手脏,应去洗洗。又不想紧跟了小刘去卫生间,只得扯了卫生纸揩
了揩。
    小刘洗了抹布回来,象征性地弹了弹柜子门,这才晾了抹布,安坐下来。
    舒云飞看了表,已是八点半。他想等到九点钟给工商局的熟人打电话。
    没有等到九点,小刘抓起了电话。像是找一位当老板的同乡,先玩笑一会儿,
再问人家这两天休息怎么安排。原来小刘约了几位朋友明天去郊外钓鱼,请这位老
乡一起凑凑趣。一定是他那位同乡问他是大钓还是小钓,小刘说,大小那就看你的
兴趣了。那边又问几个人,小刘报了过去。那边停了一会儿,回过话来。小刘满意
地笑道,好好,那就大钓吧。
    舒云飞明白了,定是他那位老乡充当冤大头无疑了。如今这钓鱼,也不是随便
什么人都有资本去钓的。大钓小钓是行话。小钓是自备钓杆、饵料及一切应有器具,
请客者负责付鱼钱,请吃一顿饭,客气的还会备一些水果糕点。大钓那就讲究了,
每人钓具一副、休闲装一套、太阳伞一顶、太阳镜一架、水果糕点若干,完了请吃
一顿饭,付鱼钱当然不在话下。够派的还另备礼品或红包相送。这一来,花销就说
不好了。单说钓杆,便宜的二三百、四五百可以拿到手,贵的上万的也是有的。送
什么样的钓杆,自然看客人的来头了。
    这么高的规格,不知小刘请的是什么贵客?
    小刘挂完这个电话,并不罢手,又马上打别的电话。照样先是调侃,再是请人
家明天钓鱼。邀约好了之后,又漫天漫地扯淡。等小刘打完三个电话,已是十点多
了。
    这时,向处长踱了进来,拿起小刘桌上的一本书随便翻翻,放下,说,没有变
吧。舒云飞正懵头懵脑不知何事,小刘答道,没变没变。向处长这就抬起头来朝天
花板上溜了几眼。舒云飞和小刘也跟着他抬头望天花板。天花板上除了电扇懒懒地
转着,什么也没有。等他俩收下目光,向处长早已转身走了。舒云飞心想这姓向的
真他妈的神经病!
    舒云飞坐下来查工商局的电话号码,小刘却哼起了小曲儿。这人今天怎么这样
高兴?简直还有些洋洋得意。舒云飞猛然想起刚才小刘同向处长的神秘对话。原来
如此!他明天是请向处长钓鱼。
    明天还是大钓哩!什么大钓小钓!讲行话大凡有两种情况,一是怕别人听不懂,
便约定俗成了一些行话,比如某些专门行业;一是生怕别人听懂,就造出一些准黑
话当行话,比方黑道、商场和官场。
    不知怎么的,舒云飞眼睛有些发花了,翻来覆去查不到电话号码,只得合上电
话号码簿,拿出一迭文件来做样子。自己今天的心理素质怎么这样差?见了这种事
情不知是愤还是妒?
    老婆说得对,别人耍尽巴结,自己却木头人一般。他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
真的清高了。他平时总爱讲这么一句话:投靠是背叛的开始,并戏说这是他的凡人
名言。一个人今天投靠你,一定是为着某种利益,那么,明天利益需要他背叛你,
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就倒戈了。现在他想,自己为什么老同人讲这句话?难道不是
想让向处长明白他的心迹吗?若是这样,自己也太天真了,太可怜了。怎么说呢?
自古忠贞之士都是这般,就像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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