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6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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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6年第3期-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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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饭时,高山和林一楠的腿却在桌子底下缠在一起。高山突然觉得苏红可怜又可悲。女人的友谊,真是可怕。 
  高山又请了假,偷偷去火车站送林一楠。火车开动前,林一楠扑在高山的怀里说: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那一瞬间,高山有些感动,心想这就是久违了的爱的感觉吧。 
  送走了林一楠,高山若有所失,几乎是神情恍惚地过了好些日子。 
  突然接到林一楠的电话:高山,我怀了你的孩子。 
  高山心里猛地一沉:那打掉啊,难道你要把他生下来? 
  林一楠在电话那边哭了:医生说我已经大龄,如果做掉,很可能失去做母亲的机会。 
  那怎么办呢?高山有些恐慌了。 
  我要你离婚!林一楠清晰地说完,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几天,高山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但是林一楠还是来了。 
  林一楠说:怎么办? 
  高山想用缓兵之计,说:先把孩子打掉吧,离婚也不是说离就离的。 
  林一楠冷笑了两声:不想离不是?我找苏红摊牌。调头走了。 
  高山想起了那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高山从没打算离婚,即使和苏红频繁的争执,高山认为也是人民内部矛盾。 
  高山想林一楠是要把事情闹大的,早早地回到家里,打算争取主动,获得苏红的谅解。等待苏红的过程,用“度日如年”来形容是再贴切不过了。苏红终于回来了,高山吞吞吐吐地开了场,把整个事件说给苏红听。苏红手里的几个盘子便争先恐后地来到了地上,并且改变了样子。 
  离婚是苏红提出的,态度坚决。高山见大势已去,只好在协议上签了字。作为过错一方,高山很内疚,放弃了所有财产,独要了孩子。 
  好在还有林一楠。高山想。 
  而林一楠,却拒绝了高山想见面的邀请。 
  两个月后,苏红重新披上了婚纱。听参加苏红婚礼的同学说,新郎是个胖子,伴娘很漂亮,叫林一楠。 
  高山便想起了那条鱼。 
小镇人物
孙方友 
  雷老昆 
   
  雷老昆是北街人,解放前被人尊称为雷三少。土改那年虽未枪毙他,但让他给死囚陪过罪。所谓“陪罪”,就是开宣判会时,给陪罪者插上亡命牌,然后与死囚犯一齐拉到法场。事先知情人全保密,陪罪人并不知晓。雷老昆当时以为自己要死,结果枪声还没响,他就吓得尿了裤子。从此,就落下小便失禁的毛病。 
  听上辈人说,雷家先人曾是镇上首富,连皖地界首城里都有他们的生意。雷老昆的父亲叫雷大宇,不务正业,吃喝嫖赌一齐上,不久就将家业败了大半。亏他死得早,总算给雷老昆留下上百亩好地。雷老昆掌家之后,惨淡经营,一心想兴家置业,光复宗室,不想时赶兵慌马乱的年月,家没兴起,土改时反倒落下顶地主帽子。挨斗争不说,还过了一回“鬼门关”,虽然保住了性命,却整日活得提心吊胆。 
  文化大革命开始那年,雷老昆已年过花甲。由于属“地富反坏右”之列,仍要下大田干活,接受改造。每逢开会,还要拉到台上亮相。有一回,造反派斗争一个地主婆,让其他坏分子陪斗。他看到“革命群众”先让那地主婆“坐飞机”,然后揪她的头发。头发带着血丝,一缕缕地被揪下来,“寒”得雷老昆又尿了裤子。散会后回到家中,眼睛里还满是恐惧,脑袋里全是那地主婆带血丝的头发。他偷偷试着揪自己一缕儿,学着造反派的狠劲儿,猛地往下一拽,直疼得钻心,头发也没拽下。雷老昆捂着头皮揉了揉,禁不住更加害怕。他甩起大步跑到理发店,说要剃光头。理发员瞥他一眼,问:“你不是北街的雷老昆吗?”雷老昆点头又哈腰,说:“是是是。”理发员说:“上头有指示,五类分子一律不准剃光头!”雷老昆一听这话,面色顿时苍白如纸,惊恐地望了那理发员一眼,急忙跑回家,对大儿子说:“快,快!快给我剃光头!”儿子不解地问:“你剃光头干什么?”雷老昆说:“你没看今儿斗那地主婆,头发全被揪光了!说不定哪一天就轮到了我们,咱要有个防备。不但我剃,咱全家都要剃!”大儿子说:“没剃头刀子怎么办?”雷老昆想了想说:“镰刀,用镰刀!”父子俩翻腾半天才寻出一柄锈迹斑斑的镰刀。儿子迟疑了片刻,退去镰柄,在石头上“噌噌噌”磨了两个时辰,才将生锈的镰刀磨得飞快。 
  雷老昆摸摸光头,放心了不少,心想就是轮到自己挨斗,别人也休想揪他的头发。接着,他命令老伴与儿子们都剃光头。老伴儿见他头上像刚褪去毛的猪皮,一片惨白,白了他一眼说:“你们男的剃光头好说,我一个女人家剃了光头咋出门?”雷老昆厉声说:“你知道个啥?西街那地主婆今儿个满头头发被揪了个精光,一缕儿一缕儿的都带着血丝儿!我离她最近,看得最清,满头都是血珠子!你若不怕你就别剃!”老伴儿听得脸色煞白,连说我剃我剃!雷老昆又说:“另外,他们还让那地主婆坐飞机——坐飞机你们知道不?就是这个样儿——”说着他就开始表演“坐飞机”:将双手平伸,使劲儿朝后翘,头颅朝前,像个欲飞的大鸟。由于用劲过猛,差点儿摔倒。这时候,他才知道“坐飞机”也极残酷,应该先练一练,便对两个儿子说:“来,帮我练习坐飞机。”说着就伸出了两只胳膊,“要下恶劲儿朝后扳!”两个儿子不忍心,怏怏地不敢上前。他一看儿子踌躇,很是动怒,吼道:“你们下不去狠手是不是?可到了那时候,没人会可怜你!从今天开始,不但我练,全家人都要练!我告诉你们,没一身硬功夫,怕是都过不了这个坎儿!快过来!”两个儿子拗不过,只好走上前,同时架起了他的双臂,朝后掀,又用另一只手扳着他的头颅。看扎好了架式,雷老昆喝道:“对,就这样!使劲,使劲!”可是,儿子们仍是下不了狠手,为此他很泄气,大骂儿子不懂世道儿。最后他只得寻来一根木棍,架在自己肩上,将双臂缠在上边,昂起头——他顿觉五脏六腑全都挪了位,双目里金星乱冒,差点儿背过气去。 
  这一下,他方知道“坐飞机”比揪头发更残酷,心想若这一招儿练不好,到台上被人批斗一回,非完蛋不可!从此,他便天天练习这一招儿。 
  可令雷老昆料想不到的是,他的这个秘密被一个名叫二旦的人发现了。二旦姓胡,叫胡二旦,与雷家是隔墙邻居。这胡二旦是造反派里的小头目,他发现老地主天天练习挨斗又命全家人都剃了光头,很是可疑,便汇报给了更大的头头儿。大头头们一听,觉得这雷老昆心中肯定有鬼,要不,为何要时刻准备着挨斗?是不是家中的浮财在土改时没挖净?是不是与台湾有什么联系?如此一上纲上线,阶级斗争的目光一下就亮了许多,当天就准备召开批斗大会,不但要将雷老昆揪上台,而且还要揪出他的全家,要他们交待出浮财和手枪,要他们交待出电台和密码,从中寻找出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不想事情不凑巧,恰在这时候上头来了紧急命令,说是从北京方向来了一群“5·16”分子,要全体造反派到公路上拦截。于是,斗争雷老昆的事儿就搁浅了。尽管如此,但还是有知情人将此消息偷偷告知了雷老昆,说是今晚的批斗会必开无疑,要他做好心理准备。雷老昆一听,顿时眼睛里放出光芒,用极有预见性的目光望了望老伴儿和两个儿子,骄傲地说:“怎么样,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说过,命全家人不准吃饭,要加紧练习“坐飞机”,并说:“这叫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接着还背了一段毛主席语录:“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不打无准备之仗!”除去雷老昆;全家人早已陷入了恐怖之中。他们先用镰刀又将头刮了一遍,然后就到院里练习“坐飞机”。就这样一直练到半夜,仍不见有人来揪他们。大伙儿都有点儿坐不住,尤其是雷老昆,更显得迫不及待,仿佛是第一次参加战斗的新兵,心中又紧张又激动,耐不住地在院里来回“走柳儿”。一会儿将大门拉开一道缝儿朝外窥视,一会儿又像狗一样将耳朵贴在地上听声音。 
  那时候已近午夜,老伴儿和两个儿子熬不住,都和衣而卧了。惟有雷老昆,毫无睡意,等待的心情越来越强烈,满脑子全是批斗会上的情景,想象着造反派们揪他头发揪不住的尴尬,让他坐飞机他胜似闲庭信步,把不住暗自得意。由于这种稳操胜券的心理作怪,他越发渴望那一刻早点到来,最后索性将大门洞开,将室内的灯点亮,一副迎接批斗的得意之色。只可惜,大门外一直很静,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也全不是要发生什么事情的那种。雷老昆急得头上冒火,在大门外转来又转去。就这样一直捱到东方发亮,他再也捺不住了,仰天大喊:“我早已准备好了,日你妈,你们为什么不来斗我呀——!” 
  不想憋在心中已久的话一经喊出,脑袋一下胀大,失去了控制;似长堤崩溃一般,一泻千里,好生痛快!,而且越喊越想喊,越喊越不能自已——他从东街喊到西街,又从西街喊到东街,声音越喊越凄厉,直喊得一镇恐怖。 
   
  王洪文 
   
  王洪文是个修鞋匠,和“四人帮”中的第三号人物重名重姓。文化大革命后期,上海的那个王洪文当上了中共中央副主席,我们镇上的王洪文仍在大街上掌鞋。王洪文的掌鞋摊子在十字街右侧的一个电线杆子下,赶巧电线杆子上有个广播喇叭,每逢中央开会或接见人,里面说到“参加会见的还有王洪文”时,他老好在下边“有”一声。为此,还开过他的批判会,并命令他改名。王洪文说,广播匣子里的那个王洪文才三十几岁,我比他大十几岁,要改他改!弄得造反派们哭笑不得,最后一想这种事儿也传不到北京去,只好由他去了。 
  我们镇上的王洪文比起中央的那个王洪文,可谓是形象丑陋型。他不但又小又瘦,而且走路还有些伸头,像鹭鸶一般。记得他的小名叫横,为什么起这个怪名字,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他的女人又高又胖,如果上秤称,能顶他两个重。打起架来,王洪文老占下风,往往被他那个又高又大的女人拎着破鞋追得满街躲藏。生意人有意逗乐,皆不“窝藏”王洪文,而且还齐声喊叫:“打倒他!打倒他!”——可见镇人当时“反动”的程度了。 
  王洪文的老爹就是个掌鞋匠。掌鞋在江湖中称“掰臭”,意思就是天天掰臭鞋。王洪文的父亲叫王老三,很老实。一九五七年是大跃进的前夕,掌鞋的也要联营——一群掌鞋匠全集中在两间门面房里,腿上都搭着破帆布,排开坐了,有活干活,没活闲聊。王老三老实,没活就打盹,像是永也睡不够似的。有活时他就做得很认真。可能是上了年纪,他掌鞋时脑袋老是一摇一摇的,看着很让人引起怜悯心。 
  后来王老三在某一天突然离开了人世,又小又瘦的王洪文埋葬了父亲之后,就子承父业坐在了大街上。那时候,联营组已经散伙,随着“三自一包”的政策,又开始单干。王洪文虽然又小又瘦,但人很精明,嘴巴也会讲,两个眼睛似鼠眼,看人晃来晃去的,给人某种不诚实感。他的中午饭多在大街上吃,送饭的是他的女儿,用的是黑陶罐儿,上面坐一个粗釉碗。他的女儿也像他,个子很矮,拎着沉沉的饭罐儿西歪东倒趔着身子走动的样子很好笑。饭来了,王洪文就停下手中的活计,取下双膝上搭的破帆布,也不洗手,接过黑陶罐放下,取下粗釉碗,倒一碗,吃了,再倒一碗,吃了。王洪文吃杂面条爱就葱白,所以他的女儿另一只手中总拿着两棵剥好的大葱。王洪文边喝面条边伸手,女儿就把葱递过去。王洪文接过来还好在大胯上擦一擦,本来很干净的葱白上就会沾上一些很灰的印记,王洪文看都不看,就朝嘴里送,咬葱的声音很响,给人一种很“恨”的感觉。 
  后来,他的大女儿不知不觉长成了大姑娘,出嫁了,接着就由他的二女儿给他送饭。王洪文的二女儿说话有些不清晰,常常把“爹”喊成“鳖”。王洪文一听二女儿喊“鳖”,就瞪着眼睛说:“你不要喊我鳖,咱姓王,叫王八,省劲儿!”常常惹得一街两行的人大笑不止。 
  再后来,他的二女儿也出嫁了,就由他的三女儿给他送饭。那时候,黑黑的陶罐儿早已被保温饭盒所代替,只是女儿手中的大葱没有变。等三女儿到了出嫁年龄的时候,王洪文也老了,有一天午后,王洪文突然患了脑溢血,三天以后就死了。 
  众人都很惊奇:王洪文那么瘦,为啥也得脑溢血? 
  懂行的人说,主要是他不爱活动造成的。你们想想,他还不到六十岁,却在大街上坐了四十年。四十年,谁受得了?那可要个功夫! 
  王洪文死后,他的儿子还正在读初一,没人承业,十字街头的那根电线杆子下面就出现了一片空白。王洪文的那个又高又大的老婆深怕别人占了地盘,便每天照常将王洪文修鞋的家什摆在那里。她不会掌鞋,就坐在那里空守着,单等儿子初中毕业后子承父业。有时她家中有事儿没空闲,就亮出一块木板放在那儿,上写:王洪文在此,诸神退位。 
  众人看到“王洪文”三个字,似看到了他的幽灵,竟生出不少怕意来…… 
   
  关学亮 
   
  关学亮在东街住,比我大几岁。他家成分高,出身恶霸地主。也就是说,他的上辈为富不仁,作恶多端,所以才落下这个恶名。听我父亲说,关学亮的爷爷和两个伯父都是被共产党镇压的,他的父亲也参加过国民党三青团,虽然保住了性命,但仍为专政对象,土改时被划为历史反革命。论说,一般人遇到这种境况总会灰心丧气的,而关学亮却不向命运低头。他属乡间那种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遇到了困境不气馁,总想为自己拼出一条生存之路。据说在初中的时候他就爱上了文学创作,曾在县报上发过两首新民歌,后来又开始摸索着写小说。他说他很崇拜一个名叫浩然的作家,特给自己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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