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后武工队(冯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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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后武工队(冯志)-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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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认为这是“掺糠喂鸡哄蛋”的好办法,哄走了武工队,目的也就达到了。顺嘴说了句:“减吧,你们说怎么减,我就怎么做!”
  “就这么做!你按这上边的名字把他们叫来,一开导就行了。”汪霞递给周大拿一张写有出租、放债人家的名单。在周大拿走出以后,汪霞带领两个队员也走了出去。
  放债、出租的人家,都被周大拿叫了一个人来。周大拿将名单交回魏强说:“请查对一下,按名单一个没拉,都叫来了。”也就在他报功显能的时候,汪霞领了一大群比地主、债主多十几倍的佃户、债户来。周大拿的三间上房虽说不小,让来人挤挤插插一站,闹个满上满。人们虽然花插着同聚一堂,从衣着到神情上看,贫富立刻分出来:有的穿得破上破,补丁垒补丁,喜笑颜开有说有笑,保准不是佃户也是债户;有的棉衣厚敦敦,干干净净,哭丧脸子低下头,不是地主也是吃利钱的放债户。
  魏强捅捅他身旁的周大拿,和他咬咬耳朵。周大拿跳上炕,像心甘情愿的样子:“乡亲们,老少爷们。在咱村人都称我是首户,首户干什么也不能走在后面。抗日政府为了把鬼子早日打出去,让胜利早日到来,要发展生产。生产必得人干。要是咱有钱的不为穷苦点的人们想,他们自然不好好生产,所以就颁发了减租减息法令,这个我从心眼里拥护,要减就先从我这来。谁是我的佃户,谁是我的债户都到我这来,我是按规定减下去。”他这么一说,别的地主、债主虽说心里不愿意,觉得有八路军在,周大拿都领头减了,自己也找佃户、债户修改租佃规程,按政府法令制订了新的契约。
  没过两个钟头,人们都在新的字据上签了字,画了押,按了指纹。范村的减租减息工作,就在忙忙绿碌的不长时间里结束了。
  在人们要分散离开时,魏强跳到炕上叮咛:“减租减息工作做了,过了年,都好好盘算下生产。还有,”他低头瞅瞅周大拿,两眼平视着穿长袍、戴皮帽的人们,提醒他们说道:“减租减息我们做了,可不能转回头来变了卦。要是明减暗不减,或是打折扣地减,都叫作违犯政府法令,政府查觉了,要按法律制裁的!”
  魏强的话,像把利剑戳中周大拿的心。他的脸色一红一白,汗水止不住地朝外津。他脑袋不抬,眼皮不睁,支支吾吾地说:“不敢不敢!谁敢拿国家的法律当儿戏?”
  人们都散尽,魏强他们也离开周大拿的房舍,走出范村。他们拐了很多弯,绕了不少路,又毫无声息地钻进了一个村。常在村边放哨、侦察的郭小秃,越看房舍、树木、街道……越认准它就是刚离开的范村。他心里正疑惑正画问号时,魏强偏又在这个村庄选个僻静的人家,静悄悄地住下了。
  果然,在魏强他们离开周大拿家第二天,周大拿立刻变了卦。他像秋天的野兔子——又撒起欢儿来。他扬言吹风:“别看昨夜我领头减,今天我还领头免!”他把他的佃户、债户找了来,威风凛凛地冲他们说:“昨天黑夜,我是半路出家,挤兑得不得不应着作。什么减租减息?都是胡扯蛋。我的地,我的钱,我愿意要多少租,行多少利,那是我自己的事,别人管不着!嫌租高利大,可以不种、不使,要种地,要使钱,就得按照我家的老规章办事……”真的大旗一动,喽罗跟行,范村的地主、债主也都仿照周大拿的帖子做起来。胆大的,干脆撕毁昨夜新立的契约;胆小的,背地里商量打起折扣来。魏强嘱咐他们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政府的法令都扔在脖子后。在范村已完成的减租减息工作,又被他们三下五除二地破坏了。
  破坏减租减息以前,周大拿也想到过抗日政府的法令和魏强叮嘱的话。但是,他总觉得武工队闹得天凶,也不会常到老虎嘴边上转。范村在保定脚下,武工队即便来也是百年不遇的事。另外,他也作了事败就朝城里搬的打算。哪知道,就在他事情办完,点上灯,心满意足地正要喝四两痛快酒的时候,三条黑影蹿进他的住房,气势汹汹地立在他的面前。“周先生,我们又来了!”魏强面孔严肃得逼人。
  “啊?魏队长,你,我……我,你快坐,喝盅酒……”魏强的突然到来,真叫周大拿慌了神,他前言不答后语地忙朝炕下出溜。魏强左手一摆,说个:“你别动!”他连说:“是是是!”蜷腿抱膝,坐在原地方了。
  “周先生,没想到你辜负了我们的希望!”魏强刚说到这,由于周大拿没想到魏强他们还住在范村,心情稍稍一沉静,便装作没事的样子,摸摸唇上的胡子“魏队长,你这话是从哪里说起?我真有点丈二的金刚,摸不着头脑!”
  魏强心里暗暗骂道:“你他妈的真会装蒜!”面上并没有显出来,接着话碴说:“哪里说起?这个你心里明白。昨天晚上,一提减租减息,你是满口拥护、赞成,领头减;今天白日呢,你又满口抱怨、反对,领头免。在范村,你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你一作,大小地主、债主都效法起来,抗日政府的法令,就叫你们这样给破坏了。你……”周大拿一听,心里不由得直发毛,身子好像蹲在冰窖里。他越捉摸越害怕,他怕眼前拿武器的人带他走,他怕抗日政府处分他。他左思右想,想了个办法,就装疯卖傻地两手扇打起自己的脸,嘴里呜呜呜像刮风般地哭骂自己:“我混蛋,我不是人,怨我太看重‘利’字啦!我……”
  “周先生,你这是干什么?”魏强很不满地质问他,眼里露出极讨厌的神色。
  “咳呀,我作错事啦,没脸见你们哪,请原谅我吧!”周大拿在炕上跪趴着继续折腾。
  “原谅你可以,抗日政府一向是宽大。但是宽大也有个边,那就是让一不让二。”周大拿听到这个,真像掉进阴沟又看到光亮的癞皮狗,慌忙从炕上爬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魏队长,原谅我这一遭,以后,我一定听政府的话,叫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就好。不过,减租减息的这口锅是你砸的,你还得动手锯起来!”魏强给他画了一条道。“现在你跟我到村边学堂里去一下,到那里跟人们说说你的错误,表明今后怎么办就行了!”
  周大拿本心不愿意,又觉得不走这条道又不行,硬着头皮跟在魏强的身后来到学堂里。在这里他借昏暗的几盏灯光瞅了瞅,昨晚在他家开会的人们,今夜一个不漏地聚在这里。地主、债主们用责备的眼光盯望他,像是说:“都是你的过!”佃户、债户们轻蔑地瞥他两眼,像是说:“你白天的那殷神气呢?可还撒疯啊!”他谁也不敢瞅,低头挤到讲台跟前,冲汪霞强笑笑,又忙将脖梗儿缩进腔子里去。
  “乡亲们,静一静。”魏强登在一只方凳子上,声不大但挺有力地喊了一句,呜呜囊襄的吵吵声,顿时沉落下去。“今天,到这里开会的恐怕都是昨夜参加减租减息的人们。为什么昨天减了租减了息,今天又把大家邀集来?这个,我们知道,大家知道,周敬之先生更知道。现在让周敬之先生给大家谈谈。”他跳下凳子,汪霞对周大拿低声的谈话已结束。几十年,从没在人前说过自己半个“不”字的周大拿,今天,要在这么一大堆熟人面前,在以往自己说一不二的佃户、债户面前,像个偷儿似的低头说软话,认罪赔不是,真是打心眼里不愿意。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胳膊腕叫人家攥住了,只得甘认倒霉。他厚着脸皮跳上凳子:“可是叫我说什么呢?我口是心非,领头破坏政府的法令,一心为自己,让贫乡亲吃亏,给魏队长、汪主任添麻烦……”
  以往在范村一处吆唤,八方应声的周大拿,今天是锐气完全丢掉,威风完全灭绝,所谓摇不动的一杆大旗,就这样给砍倒了。
  
第十九章

  过年以后,几个月来,由于黄河南和华北的鬼子大调防,由于需要向群众反复宣传抗战十大政策,由于需要巩固减租减息的成效,由于要发动敌区的人民也把大生产搞起来,还由于夜袭队被坂本少佐打垮后,元气伤得太大,还未恢复起来,魏强他们已突进保定市沟里,在各个村展开工作了。一直到麦子吐穗扬花,谷子开锄间苗的时候,他们像歇腿般的回到了西王庄。
  河套大娘今天特别欢欣,她饭没顾得吃,就走进魏强他们的住屋,好像她家宝生回来了似地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你知道你们这一程子没来,可把大娘想坏了,从大年初一盼到正月十五,从二月二盼到三月三,你们人不来怎么就不捎个信来呢?”她转身奔向靠北山墙的大躺柜,伸手从柜上抱起沉甸甸的一只大花瓶,朝炕桌上一倒,唏哩呼噜一大堆红鲜鲜、鼓溜溜的枣子散出了酒的香味。“这是去年我给你们醉上的,只说你们过年来呢,哪承想去了这么多日子。还愣个什么劲?快吃!”她说着就一把把地抓起来,朝向人们手里塞。
  河套大娘朝人们递送着醉枣,继续说:“上两个集,区里的马鸣来了,我跟他打听打听你们。我说:‘马同志,你知咱武工队上哪里去啦?’猜他怎么说?他脖子拧成绳,眼睛蹬得像鸡蛋,朝我丧谤地说:‘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我说:‘他们来了就住我这,我是他们的房东呀!’他这才口气放得平和点,‘那谁知道,反正他们在天底下,地上头呢!’当时气得我一扭头就走了。我真有心不给吃喝地晾他一天干。这哪是工作人说的话,就像那没受过调教的生马坯子!”
  听到河套大娘的学说,贾正气得醉枣不吃了,直劲地挽袖子。他心里思摸:“将来我碰上这个马鸣,非拽住他问问,他怎么做的拥军优属爱护群众的工作?”赵庆田也觉得马鸣这号人真成问题。魏强见大娘满脸恼色,忙说:“大娘,别太生气了,马鸣同志年轻,参加工作日子不长,你这抗属老大娘就得担待点。俺们知道大娘想俺们,嗔着俺们不来,说实在的,工作忙,光一个劲地盘算作工作打胜仗的事,就是有点忘了!”
  “噢!眼下得了点胜利,就把大娘给忘了;将来打进保定府,坐了北京城,更得把我扔在脖子后头啦!要是我穿得破破烂烂的进京上府找你们,说不定还会装不认识我这脏老婆子呢!”大娘磕打牙地开着玩笑,逗得人们咯咯直劲地乐。河套大娘身旁的贾正笑得更欢。大娘故意把脸一嗔指着贾正:“怎么,大娘说到你心眼里去啦?到那时你要真的那样对待我,看我撕了你的皮!”
  “好好好!我要真的那样对待,大娘就来撕。要不放心,现在撕下也可以!”贾正笑得流出了眼泪。
  俗话说:一只眼不是眼,一个儿不壮胆。房东大娘一辈子就生了个宝生。宝生在他们老公母俩心上,真像命根子,宝贝疙瘩。真有点脑袋顶着怕歪了,嘴里含着怕化了的劲头,生怕出了意外。河套大伯要将宝生送给抗日救国的八路军,当时真像摘大娘的心,不过大娘噙着难割难舍的眼泪,还是将干粮、行李拾掇好送宝生走了。眼下,每逢武工队来她家一住,她总觉得是她家宝生回来了,真是眼里瞅着心里爱。她瞅见哪个,哪个也都像她家宝生似的粗壮,魁梧;从脾气秉性到言谈举止,个个都像她一手抚养拉扯大的宝生。所以每逢人们一来,她不知道要挨着个儿地看上多少遍,脸皮薄的就得给看臊了。今天,她和人们扯着闲话,又用眼睛点起名来。她挨个地瞅了一遍,二十几个人在她眼里,确实感到缺个什么。兵荒马乱的年头,动兵打仗的日月,在队伍上她知道最容易发生的是什么事。她很怕,她怕一问真的成了事实;母亲的心又迫使她不得不问。她犹豫了好大一会儿,心里突突地跳着,狠劲张张嘴巴,才朝魏强问起:“怎么没见到刘太生?他哪里去啦?伤好了吗?”
  时间过去了多半年,河套大娘骤然提到了他,一下把旧事勾挑起来,大家立刻收敛起笑容。魏强觉得事情虽过很久,告诉了老人,老人同样会受到刺激,强笑出声来说:“刘太生?刘太生他调动工作了!”赵庆田也答上言:“大娘还提他那伤呢,人家早好利落了!走的时候又白又胖!”贾正跳到地上说:“大娘,他还告诉我,要我替他谢谢你老人家呢!我这就,”他把双腿一并,胸一挺,脖颈一直:“敬礼!”
  河套大娘瞅瞅人们的表情,半信半疑地点点头说:“只要伤好利落,没出什么意外就好,这年头,你们都要给我加小心哪!”她眼球转了几转,像想起什么事儿似地说:“你看我这记性!”紧忙走了出去。
  河套大娘二次走进屋。她的衣袖沾满了塌灰,右手掌托着个让线绳绑缠好的蓝布小包包。“看,这是太生去年养伤时丢在我屋里的!里头有个小布袋,装的什么我可不知道。拣起来我都没对你大伯说,忙藏到佛龛里。”
  魏强接过来,打开了一层又一层,连打开六七层,露出一个旧绿布缝制的、长方形的小布袋儿来。他慢慢地将布袋一头缝着的白线拆开,喀啷,从布袋里滚落出两颗光闪闪亮晶晶的圆形小铁东西。
  “奖章!”“他的两枚奖章!”赵庆田、贾正情不自禁地叫道。
  两枚奖章:一枚是镌有镰刀、斧头的模范共产党员奖章;一枚是镌有骑着战马、挥舞战刀勇猛直冲的战士的一级战斗英雄奖章。这两枚奖章是1940年冬季,在定县西城总结“任河大战役”①的评功大会上奖予刘太生的。在那个会上,魏强、赵庆田、贾正、辛凤鸣、李东山等人,也都获得了同样的两枚奖章。物在人不在,人们不由得思念起老战友来,虽说坐立的姿势不同,心里的沉重却是一样的。
  ①指“百团大战”中在任丘、河间、大城三县内进行的一次战役。
  “他掉的是两个什么牌牌,叫你们看到那么不高兴?”河套大娘让人们的神色吓愣了。她瞅瞅人们阴沉呆板的脸色,又把炕桌上放光闪亮的奖章来回看了几遍,末后,不明白地问起魏强来。
  魏强忙改成笑模样,“没什么,是看到这个想起别的事。这是两枚奖章,是刘太生打鬼子有功,上级授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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