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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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3年第4期-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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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你的意思是如果处理他,你就不破了?” 
  她说:“我破不了。” 
  我气得一下站起来,指着她鼻子,声厉色严地警告她:“黄依依,你别跟我玩文字游戏,现在我可以老实告诉你,处理老王就是因为跟你的事。之所以不处理你,是考虑到你在破译乌密,如果你因此不想破了,那好,”我拿起处理老王的文件,丢在她面前,“我马上去找首长,再一模一样地签发一份文件,只要把名字改一下,改成黄依依,然后你就跟他一道去灵山劳教所吧。”我越说越气,把文件揉成一团,朝她脸上丢过去。“你是什么人,上班才几天,701的东南西北都还分不清,就想耍大爷脾气,这种人我没见过,也不想见,你走吧!” 
  她不走,也不跟我认错,只是沉默地坐着。我去外面转一圈回来,她还是没走,老地方坐着,甚至连姿势都没变一下。我心里气还没消,见了人,嘴里又是骂腔骂调的:“喊你走不走,是想跟我闹静坐示威?还要绝食吗?” 
  她突然流出两行泪,但说话的声音依然没有一点哭腔,还是字正腔圆的。她说:“确实是我的错,是我……主动的,你跟组织上说一说,不要处理他好不好,我求你啦。” 
  看着她缓缓滑下的两行泪,我的气开始消退,低声问她:“你真想救他?” 
  她认真地点点头:“他确实是无辜的。” 
  我说:“现在说无辜已经没有用,说救他还有办法?” 
  她一下来劲地问:“什么办法?” 
  我跟她卖关子:“就看你的。” 
  她很聪明,马上破了我的关子,说:“看我能不能破译乌密?” 
  我说:“对,只要你能在短时间内破掉乌密,你就是盖世英雄,然后你想把他怎么样都行,这我可以承诺的。” 
  她问:“这个短时间是指多少时间?” 
  我说:“在两国关系还是像现在这样紧张、这样微妙、这样前途未卜之前。” 
  她听了,自言自语道:“这个之前?半年?不大可能,两年?太长了……”接着咬了咬牙,抬起头,决然地对我说,“我争取用一年时间把它破了!” 
  说完,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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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是个很容易冲动的人,冲动的人往往也是容易轻听轻信的。听着她丢下的话,看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我心里反倒是有种欣然,想如果这样把她逼一逼,她全身心地投入到破译乌密中,遥远的运气也许就会降临了。我说过,搞破译的人也是都知道的,破译密码,除了必要的知识、经验和天才的精神外,更需要远在星辰之外的运气。运气是神秘的东西,但对黄依依来说,也许就在她的勤奋中,她的天资肯定是过人的,她的技术、她的数学上的才能肯定也是无人可比的。这种人只要一门心思扎进到乌密去,肯定要比谁都扎得深,扎得远。运气其实就在最深远处。对扎不到深远处的人来说,运气天马行空地游荡在一片炫目的黑暗中,想抓住它当然需要靠运气,需要老辈子的坟地冒出缕缕青烟。但对可以扎到深远处的人来说,运气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在你身边游荡着,飞舞着,你不去抓它,说不定它还会自己撞上你。我们经常说,运气来了推不开,躲不掉,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乌密是很高级,但黄依依也非等闲之辈,她曾经是冯·诺伊曼的助手,是掌握世界顶尖级数学奥秘的人。她还在莫斯科待过,其间和那边的数学家有过非常广泛又深入的接触,说不定还与研制乌密的数学家一起跳过舞,一起罗曼蒂克过呢。 
  这一切,别人不知道,但我知道。 
  这也是我在老陈等人对破译乌密不敢奢望的情况下,依然对黄依依寄予如此厚望的原因。应该说,这是个秘密,因为我从没有把她的这些诱人之处告诉组织。我说过的,这是我的心计。不用说,我比701任何人都希望她破译乌密,我甚至想,只要她适时破译乌密,下一步我说不定还能当上701的最高首长。没有人知道,但我知道,我在总部机关工作的老乡私下告诉过我,我们现任院长首长已在医院里查出身体有大问题,据说是肺癌,需要留在北京作长期治疗。是癌啊,难道还可能再当院长?那么,为什么要封锁这消息?我分析是因为上面一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在伺机物色呢。这种情况下,如果黄依依能顺利破译乌密,真是天助我矣。 
  这是我的秘密,也是我的命运。 
  我的命运并不完全在我手上,而是在黄依依手上呢。 
  但是,从欧洲处传来的有关黄依依的消息实在令我悲观,先是说她跟助手闹翻了,助手自己走掉了。真正的原因不明,但私底下有人又在说,是因为她想跟助手好,助手不愿意,两人便龃龉不断,最后只好分道扬镳。这种说法似乎印证了有关她跟王主任的绯闻,从而使得其他同志都“谈她色变”,对她敬而远之,不愿当她助手。没有一个熟悉情况的老同志配合她,这怎么行?为此我亲自做工作,给她安排了一个女同志当助手。这人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对我一直忠心耿耿的,有她在,我很容易了解到黄依依的情况——她几乎每天都给我打电话。可说的都不是我想听的。从助手嘴里,我了解到,黄依依每天在破译室里待的时间还没有人家一半,即使待在破译室里,也经常不说正事,老跟她说闲话,谈男人,谈是非,谈梦想,说东道西,天南海北,无所不谈。我问助手,她不在破译室里又在哪里?助手说满山谷跑,看闲书,捉小动物,摘野果子,反正跟个孩子似的,见了好玩的就玩,见了好吃的就摘,见了好看的就拣,带回来收藏起来。 
  这还是开始,似乎只是说明她工作上不用功的一方面例证,后来她还沾染上了下棋的恶习。搞破译的人业余时间下下棋是无可厚非的,从理论上说,棋类游戏也是数学游戏,搞破译的人不免会喜欢这种游戏。但游戏终归游戏,不能当饭吃的,而助手告诉我,黄依依现在经常把大块大块的时间虚掷在棋盘上,见棋就要下,什么时间都下,有时候上班时间也在偷偷地下。她的棋术很好,什么棋都会下,什么棋都下得好,经常输得人心服口服的。随着她棋术的好名声不断出去,必然地引来更多对手,他们经常悄悄找她对弈,而她总是有求必应。别人是业余时间来跟她下棋,但她却要把什么时间都拿出来,因为找她的人太多。她是个人,别人是大家,就是这样的。 
  年底,破译局开年终总结表彰大会,台上台下坐满了人,我当然是坐在台上的,所以把下面看得一清二楚。我注意到,黄依依和前座一个人,看起来都正襟危坐的,但两个人的嘴皮子老是像一唱一和的在动,可能还发出声音,引得旁人经常顾看他们。我不知她们在搞什么名堂,后来有人喊我出去接个电话,回来时我有意绕到她们背后站了一会,发现两个人原来是在下盲棋! 
  会后,我找她谈话,狠狠批评了她,最后说了一句很难听的话:“如果你这个样子能破译乌密,我就在手板心里煎鱼给你吃!” 
  是的,我是这么说的:如果你能破译乌密,我就在手板心里煎鱼给你吃!话是说得很难听,但是我不后悔。为什么?因为我静心想想,觉得我这话说得并不过分,无需后悔。我前面说过,要想在短时间内破译乌密,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的,是痴心妄想,是痴人说梦。现在,看黄依依这种表现,给人的感觉,实在太不像干大事的样。俗话说,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像她这样整天玩世不恭,不思进取,冥顽不化的样子,要在短时间内破译乌密,别说行不行,想一想都是觉得可笑的。所以,我这话气人是气人,但道出的是事实,是真言,是实话,而不是咒语,用不着后悔的。我真的一点也不后悔。 
  但是,结果我真的不得不后悔,因为——她破掉了乌密! 
  想不到吧。 
  谁想得到? 
  谁都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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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说来跟假的似的。 
  那是春节过后不久的事情,有天下午,我正在办公室跟下面一位处长谈事,黄依依的助手,就是我安排的那位,突然冲进办公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黄依依心脏病突发,正在医院里,要我赶紧去看看。听她这话,再看她急的样子,我以为病情已到了难以抢救的地步,要我去是告别的。但助手又说,抢救是已经抢救过来,听医生说目前不会有事的,只是需要好生休养一段时间。既然这样,我想有什么必要这么急切地去看她,跟救火似的?完全可以改个时间嘛。我这样想了,也这么说了,喊助手先回去,我改时间去医院看她。可助手说黄依依有要紧事跟我谈,要求我现在就去。我问什么事,她说不知道。不过,助手强调道,她说事情很重要,你应该放下所有事情,马上去见她。 
  我心想,去见鬼! 
  黄依依虽然躺在病房里,医生正在给她输液,但总的感觉不像重病在身的样子,见我还笑得格格的响。医生说,刚才以为是突发性心脏病,大家很紧张,其实只是一般性的昏迷,可能是太疲劳引起的,现在没事了,也不会有事的。 
  我接着医生的话,对黄依依说:“听见了没有,只是一般性昏迷,用不着这么紧张,把我跟救火似的喊来。” 
  她笑着说:“我当然要喊你来,我有事要跟你说嘛。” 
  我不客气地说:“你有事应该到我办公室去说。” 
  她说:“我不在输液吗,怎么去?” 
  我说:“那就等输完液再去。” 
  她说:“不,我要现在说。” 
  我说:“说吧,我听着,什么事。” 
  她说:“你把耳朵给我。” 
  荒唐!当着医生护士的面,要跟我说悄悄话,这叫哪门子事?我很生气,指责她:“你有事就说,否则我走了。” 
  她还振振有词地说:“是工作上的事,我能这样跟你说吗?要不你请他们走开。” 
  医生护士听了这话,很知趣地出去了。我什么不说,不开腔,只冷冷地看着她,等着看她要搞什么鬼名堂。确实是鬼名堂,她要我伸出手来。我当然不伸,我怎么可能被下属当儿戏耍?我沉下脸,厉声厉色地警告她:“有事快说,我没那么多闲心!” 
  她也沉下脸,回敬我:“我要吃你用手板心煎出来的鱼!” 
  事情真的跟假一样的。 
  但真的就是真的,哪怕跟假一样的。 
  是破译乌密后的第87天,上面下来了一份绝密红头文件,开头部分说的是:伟大的毛主席高瞻远瞩地指出,“苏修”已经不可挽救,两国正常外交已经彻底走到头,中国人民要勇敢地与“苏修”决裂……一个月后,《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关于共产主义运动总路线的建议》,公开向苏修论战,从而拉开了“九评苏共”的序幕。至此,全世界都知道,已经风雨飘摇多年的中苏关系彻底决裂。为什么飘摇多年而未决的中苏关系,到这时突然果断而决?据当时有关权威人士说,这就是黄依依的功劳,她干的事无异于让我们的国家领导人瞅见了赫鲁晓夫的底牌。对方底牌暴露了,我们的底线随之也破掉了。 
  破译乌密,等于是让黄依依鸡变了凤凰。荣誉自然是不要说的,反正只要是我们701人能得到的荣誉,都无不成了她的囊中之物,胸前头上的挂戴满了,她不要也是她的。她要什么,开口就是她的,不便开口,有一定的暗示也行。人到这份上就成了人上人,也可以说不是人,而是神,是灵,呼风唤雨,遮天蔽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所以说,人要变起来也是说变就变的,从昨天那个玩世不恭、令人满腹疑虑的人,到今天这个璀璨夺目的样,她似乎并没有经受什么特别考验和折磨,而只是短暂地昏迷了一会而已。现在的她,像明月一样当空挂着,人们无不仰望她,崇敬她——黄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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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等着她来找我“还愿”。 
  我曾先后理智不理智地向她许过三个愿,第一个是关于集训中心王主任的,第二个关于她对象问题的,第三个就是“手板煎鱼”的事。第三个显然是还不了的,或者说只能以我被人落个笑柄的方式来还,但前两个我有决心给她一一兑现。所以,乌密一破后,我就开始等她来找我,同时私下也在有意作些铺垫和准备工作,以便她来向我开口之时,我即可豪爽地应允她。可她却一直不来找我,最后还是我主动找她的。 
  我说:“老王的事情,我是有言在先的,你看需要我怎么办?” 
  她像陷入了沉思一样沉默着,很久才抬起头,说:“现在我有一件比老王更需要组织上解决的事情。” 
  我问是什么事情,她说是通讯处张国庆的事情。 
  说起张国庆,也是个701众人皆知的人物。他以前是我们监听局机要处的机要员,负责译电工作,701内部所有的机密文件,都要从他手头过。他妻子是我们医院的内科护士,是个胶东人,长得人高马大的,脾气也很大。据说,张国庆很怕她,两人一旦吵嘴,女人经常大打出手,打起来,手里抓到什么,都敢往男人身上甩去,有一次甩过去的是一把医院用手术剪子,闪着银光飞过去,一下插在了张国庆的肩膀上。张国庆怕老婆的事情,大概就是从此名声在外的。不过,又说,女人是很爱丈夫的,张国庆在家里什么事都不要做,女人还给他洗脚,剪指甲。她在外面总是说张国庆怎么怎么的好,她是怎么怎么的爱他,离不开他,以致他不在家时她连觉都睡不着,等等。但是,张国庆总是要离开她的,因为他经常要去总部出差。三年前的一天,张国庆出差回来,以往他总是先回单位,把随身带的文件锁进文件柜后再回家。但是,那天的火车晚点好几个小时,到701时已经是深夜12点多,如果又去单位(在四号山谷),再回家(在一号山谷),起码又要折腾个把小时。他不想折腾,于是直接回了家,根本没想到这会给他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退一步说,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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