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宝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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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宝鉴- 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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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回
  两房妻室婚事难办  一场豪赌家财输光
  葛仲英的饯行酒席散得甚早,王莲生就和洪善卿步行到公阳里周双玉家打个茶围,一同坐在双玉的房间里。双珠过来厮见,说:“今天倒还好;像昨天夜里那样喝酒,吓死人了。”阿珠正给莲生烧鸦片烟,接嘴说:“王老爷,以后少喝点儿酒吧。酒喝多了,再抽鸦片烟,身体吃不消的。”
  莲生笑着点头。阿珠装好一口烟,莲生一吸,吸进了烟枪里的烟油,急忙坐起,吐在榻前的痰盂里。阿珠忙接过烟枪去打通条。双玉远远地坐着,给巧囡丢个眼色,巧囡就从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只玻璃缸,里面盛着半缸山楂脯,请王老爷、洪老爷随便用点儿。莲生感触,点头叹息。
  阿珠通好了烟枪,一面替莲生把火,一面搭讪着问:“如今小红先生就是她娘在跟局吧?”莲生点点头。阿珠又问:“大阿金出来以后,就连大姐儿也不用一个?”莲生又点点头。阿珠还问:“听说要搬到小房子里去了,有这么回事儿吗?”莲生说:“不知道。”
  阿珠只装了两口烟,莲生就不吸了,盘腿坐起,意思要吸水烟。巧囡送上水烟筒,莲生接过去,吸了一口,却无端地掉下泪来。阿珠不便问他为什么;双珠、双玉面面相觑,默然无语。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听见四面都是蟋蟀在唧唧地叫。
  善卿知道莲生的心事,可又无法排遣,只好跟双珠搭讪些闲话,掩饰过去。忽然房门口帘子一扬,探进一个脑袋来一看,又缩回去了,似乎是个小孩子。双珠喝问一声:“谁?”外面不见答应。双珠又喝了一声:“给我进来!”这才看见阿金的儿子阿大遮遮掩掩地踅到双珠面前,叽哩咕噜地不知说些什么。双珠鼻子里哼了一声,阿大慢慢地退出。随后楼梯上一阵脚步声直响到房间里。双珠见进来的是阿金,不理睬她。阿金自觉无趣,又溜出房去,在中间房间跟阿大叽叽咕咕地说话。善卿不觉失笑。
  莲生再躺下去吸了两口鸦片烟,就让阿珠叫来安打轿。善卿和双珠、双玉一齐送到楼梯口。
  莲生走了以后,善卿径往双珠房间。阿珠收拾完了,特地过来问善卿:“王老爷为什么生气呀?”善卿叹了一口气说:“也难怪他。”阿珠说:“王老爷做了官,应该高兴才是,生什么气呀?”善卿说:“起先王老爷一直喜欢沈小红,就为沈小红不好,才去娶了张蕙贞。谁知道张蕙贞也不好,那么又为了张蕙贞不好,再去做个沈小红。做尽管做,心里总还是有气的。”阿珠问:“张蕙贞怎么不好?”善卿说:“不好就是不好,说她干吗!”阿珠就说起前天到王公馆去听见张蕙贞挨打一节,善卿这才说:“那天的事儿,乱套啦!王老爷打了她一顿,不要她了。张蕙贞哭得死去活来,要吞生鸦片烟。我们几个朋友劝了半天,把他的侄子赶了出去,才算了结这桩公案。”阿珠也叹息说:“张蕙贞也太不争气。
  让沈小红知道了,岂不是又高兴,又好笑?“
  正说着,楼下外场喊:“小先生出局!”阿珠回对面房间,跟双玉出局去了。善卿对双珠说:“可惜王老爷要走了;不然,叫他做双玉,倒挺好的。”双珠说:“提起双玉,我妈要跟你商量件事儿,我倒忘了跟你说了。”善卿急问:“什么事儿?”双珠说:“双玉自打从山家园回来,一直不肯留客人。我和妈都说了她好几趟,她说五少爷跟她说好了的,一定会娶她。我们又不好给她说穿。请你去问一下五少爷,到底怎么个意思。要娶么娶过去;不娶么叫五少爷自己来跟双玉说清楚,好让她做生意。”善卿说:“没有想到,双玉的花样还挺大呢!”双珠说:“他们两个都是空想!别说五少爷定亲了,就是没有定,能娶双玉去做大老婆么?”
  善卿还没有答话,不想双宝因为多时不见善卿,过来看看,一脚踏进房门,可巧听见后半句,就搭茬儿说:“哪儿来的大老婆,让我看看。”双珠讨厌她那张嘴,瞪了她一眼。双宝赶紧住口,退坐一旁。阿金随到房间里跟双宝咬耳朵,双宝也附耳回答。阿金轻轻地骂了一句,转身坐下,取出一副牙牌来随意摆弄。善卿就随口问问双宝近日来生意如何。
  双玉出局回来,双宝听见,就回避下楼去了。双玉脱换了出局衣裳,又过来说了一会儿闲话。敲过十二点钟,巧囡搬上稀饭,阿金放下牙牌,伺候善卿、双珠、双玉吃过。巧囡收起碗筷,阿金接着摆弄牙牌。善卿见阿大躲在房门口的暗影里,喝问了一声:“你在那里干吗?”阿大赶紧溜走,没过多一会儿,又在房门口徘徊。双珠看了有气,干脆不去说他。
  这时候楼下打杂的摘下门灯,关上大门,双玉也回房去睡了。巧囡打上脸水来,阿金才把牙牌装进匣内,伺候双珠洗脸卸妆。巧囡吹灭了保险灯,点着梳妆台上的长颈灯台,抱下大床上的五色绣花被来,单留一条最薄的,展开铺好,这才下楼去。阿金伺候双珠卸完了妆,又回到原处低头坐着。阿大又溜进房来,偎在阿金身边。善卿也不言语,且看她要干什么。
  过一会儿,阿德保手提大茶壶进房来沏了茶,回头看着阿金冷冷地问:“你回去吗?”阿金撇着嘴不答,一手牵着阿大,抢先一步出房去了。阿德保赶紧跟上。刚下楼梯,登时沸反盈天,只听见阿德保的打骂声、阿金的哭喊声、阿大的号叫声、阿珠和巧囡的劝解声、外场的拉扯声、周兰的呵斥声,杂沓并作,乱成一片。
  善卿想看热闹,从楼梯口往下张望,却一点儿也看不见。只听见阿德保一面打,一面骂,一面问:“到大马路什么地方去?我问你到大马路什么地方去?你说!”问来问去就问这一句话。阿德保一面打,一面骂,一面问:“我问你到大马路什么地方去?你说!”
  阿金既不招认,也不求饶,只是拼命地哭喊。阿珠、巧囡和打杂的乱哄哄七手八脚地拉扯劝解,哪里分得开?周兰急了,大喊一声:“要打死了呀!”这一喊,阿德保手一松,大家才把阿金拖了出来,急忙推进周兰的房间里去。
  阿德保气极了,顺手抓过阿大来,问他:“你和你娘到大马路去干什么?你这个好儿子,你这只臭猪!”骂一声,打一下,打得阿大宰猪一般叫喊起来。打杂的要去抢夺,却被阿德保揪住了阿大的小辫子,抵死不放。
  双珠实在忍无可忍了,蓬着头,跑下楼去,指着阿德保说:“你倒打得真起劲儿,他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打杂的有双珠这一句话,一齐上前用力扳开阿德保的手,抱着阿大,也送进周兰的房间里。阿德保没奈何,一撒手,大踏步地跑出大门外面去了。
  善卿、双珠正想回房睡觉,看见双玉也蓬着头,站在自己房门口,见了他俩,打听阿金是不是被打坏了。善卿笑着说:“出出她的丑罢哩,打坏了,怎么做生意挣钱哪!”
  当下大家安置。阿金、阿大就在周兰房间里暂住一宿。
  第二天,善卿起得早些,见阿金肿着眼睛在房间里弯腰扫地,想安慰她两句,却又无法开口。吃过早点,善卿要出门,不想惊动双珠,就嘱咐阿金说:“我到中和里去。等三先生起来了,你跟她说一声。”阿金点头答应。
  善卿到了朱公馆门口,张寿看见,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故,猛吃一惊,慌问:“洪老爷干什么呀?”善卿反倒一愣,说:“我看看五少爷,没别的事儿。”张寿这才放心,引善卿进书房,会见淑人。善卿慢慢谈到双玉至今不肯留客,其志可嘉,何不娶回家来,倒是一段风流佳话:否则周兰为生意起见,意欲屈驾当面说明,让双玉不必痴痴坐等,免得耽误终身。淑人只是唯唯而已,善卿要他说一句痛快话,他只说过几天等商议定了再回复。善卿只好辞别,自去告诉周兰。
  淑人送出善卿,回到书房,心想要娶双玉,还得跟齐韵叟去商量。韵叟曾经说过“容易得很”这样的话。但是双玉的意思,是要做正室,如果当偏房,恐怕她还不愿意。不如暂且瞒着,等过门之后再说穿,谅双玉也就无可如何的了。
  到了午后,探听哥哥已经出门,淑人就坐轿到一笠园去。园门口的管家都已经认识,引领轿子抬进园里,在大观楼前下轿,禀说大人午睡未醒,请在两位师爷的房里暂时坐一会儿。
  淑人点点头,管家就在前面领路。上了楼梯,听见中间房间里有哗啦哗啦的牌声,知道他们在碰和,就站住了脚,踟蹰不前。管家已经打起帘子,请淑人进去。里面碰和的一桌四人,是李鹤汀、高亚白、尹痴鸳和苏冠香。起立厮见以后,冠香就说:“我替大人输了许多钱了,五少爷来碰一会儿吧。”淑人推说不会。亚白说:“不会也不要紧,有冠香在旁边给你看着。”痴鸳说:“别听他瞎说!上次在凰仪水阁和周双玉一起碰的是谁呀?”淑人不好意思,只得入座下场。
  碰了一圈儿,韵叟睡醒了午觉,慢慢地走了来。淑人见了,起身让位。韵叟说:“你碰下去好了。”淑人执意不肯。韵叟也不勉强,仍叫冠香代碰,自己跟淑人说话。当着众人,淑人却又无法提起要商量的事情。
  说了好一阵子闲话,韵叟方才下场亲自去碰,嘱咐淑人说:“你就住在这里吧。一会儿叫周双玉来,一起玩儿两天,等赏过了菊花再回去。”淑人点头答应。等到天色将晚,碰和散场,大家走出大观楼,往南抄进横波槛。韵叟用手隔水指点说:“菊花山已经搭好,就等搭凉棚了。”
  鹤汀和淑人翘首凝望,只见西南角远远的楼房顶上,三四个工匠在蹲着干活儿,并不见有菊花山。亚白说:“这里在菊花山背后,当然看不见。”痴鸳说:“急什么呀,再过一天就完工了。”
  说话间,大家出了横波槛,穿过凰仪水阁,踅到渔矶。上面三间广厦,横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延爽轩”三个草字,笔势苍劲,像要凌空飞去一般。
  这时落日将沉,云蒸霞蔚,照得窗棂几案,上下通明。大家徘徊欣赏,同进轩中。管家早已经安排好一席酒宴,等到四个出局的──杨媛媛、周双玉、姚文君、张秀英陆续到齐,韵叟就邀请众人入席。
  媛媛取出一张请帖,暗暗地递给鹤汀。鹤汀看过,塞在衣袋里,就有些坐不住了,只想溜走,哪里还有心思吃喝?淑人心中有事,也懒洋洋的,不怎么高兴。因此席间并不热闹。
  点心之后,刚刚上菜,鹤汀就借故告辞要走。韵叟冷笑说:“你不要骗我。我知道你有要紧的事情!”鹤汀面有愧色,不敢再说。
  直到终席之后,鹤汀和媛媛方才道谢告别,就在延爽轩前上了轿。
  两顶轿子抬出一笠园门口,各自东西,杨媛媛自归尚仁里,李鹤汀却转弯向北,不多几步,停在一家大门楼下。匡二先去推开一扇旁门,里面有人提灯出迎,说:“李大少爷,今天怎么来晚了?”
  鹤汀见是徐茂荣,点点头,跟着进门。到仪门前,就有马口铁的玻璃壁灯挂在墙上,徐茂荣也就止步,让鹤汀主仆自己进去。仪门以内,都有壁灯照着。走到尽头,就是正厅。厅上聚了约有六七十人,挤得紧紧的,还有些卖点心水果的小贩,四下里穿来穿去,但却静悄悄儿地鸦雀无声,只听见开宝的在喊“青龙”、“白虎”而已。
  鹤汀踮起脚尖,望了望,认得那做上风的是混江龙。鹤汀不去理会,从人缝儿里挤到正厅后面。管门的看见,赶紧开门,放进鹤汀主仆。这门内直通客堂,伺候客堂的人忙跑出来,一个带领匡二另去款待,一个请鹤汀先去客堂。客堂里设一通长高柜台,周少和在内坐着管账。──这是兑换筹码的地方。
  鹤汀取出一张二千的庄票,交给少和。少和照数发给筹码,连说:“发财,发财!”鹤汀笑着点头,然后从厢房拾级登楼。楼上通连三间,宽敞高大,满堂灯火,光亮如昼。中间一张方桌,罩着本色桌布,四面围坐着十几个人,也是静悄悄儿的。
  这会儿是殳三做的上风,赢了一大堆筹码。鹤汀不胜艳羡。殳三下来,乔老四接着上场摇庄。鹤汀四顾,问:“癞头鼋怎么不来?”殳三说:“回去了呀!刚才还说:癞头鼋走了,少了个摇庄的了。”鹤汀也说:“真没意思!”
  乔老四亮过三宝,鹤汀取来铅笔和纸张,画出摊谱,照谱用心细细地押,并未押着宝心。鹤汀干脆不押了,在靠墙的烟榻上躺下,吸了两口鸦片烟。乔老四摇到后来,被杨柳堂、吕杰臣俩人接连打着“四平头复宝”,大败亏输,只得拣起骰子,收庄让位。
  鹤汀心想:除了赖公子,这里并没有下大注的押客;就猛地从烟榻上站了起来,坦然放胆,高坐龙头,身边请出“将军”①,摇起庄来。起初吃的多赔的少,约摸赢了有两千块洋钱。忽然风头一转,开出一宝“重门”,手边筹码尽数赔出,竟还不够。
  
  ①  将军──指骰子。为防作弊,摇摊做庄的人,一般都自带骰子。
  鹤汀懊恼之极,本想就此停歇,却不甘心,又开了两宝,一心只指望能赢回本钱来。却不料花骨②无灵,接连开了两宝“进宝”,于是满盘皆赔,所有的押家,几乎没一个不赢的。这两宝,又输了五六千。
  
  ②  花骨──指骰子。因骰子一般用牛骨做成,六面有花色点子,所以称为“花骨”。
  鹤汀急于翻本儿,硬着头皮,又摇了一宝。押家见他风头已倒,败局已成,纷纷押下了大注。第一个乔老四先出手,押了一千独门孤注。殳三也赶紧跟上,也是一千,另押五百穿钱①。随后众人有押三四百的,有押七八百的, 押孤注、穿钱的都有,大都押在“进宝”一门。
  
  ①穿钱──赌场上,一份儿赌注单押一门的叫做押“孤注”,押中了一赔二;一份儿赌注同时押两门的,叫做押“穿钱”,也叫押“穿堂”、押“对穿”或押“边角”,押中了的,一赔一。
  鹤汀暗暗好笑,心想:怎么可能连开三个“进宝”呢?等到揭起宝钟,众目注视,只见端端正正地摆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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