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宝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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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宝鉴-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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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近上灯时刻,阿虎传话,让打杂的出去叫菜。朴斋听见了,急忙去禀告母亲,打算另叫四个冷荤、四个热炒,专请管家,洪氏自然答应。等到楼上入席以后,账房里也摆了起来,请小王上座,朴斋在下首相陪。俩人推杯换盏,兴致飞扬,吃得杯盘狼藉。
  楼上这台酒,只请华铁眉和朱蔼人两个,席间冷冷清清的,再加史三公子特别怕热,不耐久坐,出局的一散,宾主四人都急于要走,纷纷呼唤轿班点灯。小王只好匆匆吃了几口干饭,赶紧出来伺候。三公子送走了客人,自己也上了轿子,然后小王骑马在前面开路,一行人鱼贯而去。
  一连三天,天气酷热,史三公子没有登门。第四天是六月三十,也就是月底了。朴斋一大早的就起身,把私下积攒的洋钱凑了十块,直到新街,敲开郭姥姥的门,点明数目,请她转交。随即转回家里,母亲、妹妹还没有起床,估计不致露出破绽。只有大姐儿阿巧蓬着头站在客堂里打哈欠。朴斋搭讪着说:“还早着呢,不再睡会儿了?”阿巧说:“我是要干活儿的呀。”朴斋说:“要我来帮你做吗?”阿巧还以为是调戏她,竟掉头不理。
  没过多久,忽然一片乌云从西北飘来,顷刻之间遮住骄阳,弥满寰宇,电掣雷鸣,倾盆如注,足足下了有两点多钟,方才雨停日出。二宝梳妆好了,正靠在楼窗上纳凉。却见一个人走得气喘吁吁地,满头都是油汗,手持局票,闯进客堂里来。随后朴斋上楼郑重通报,说是三公子叫的局,叫到大桥史公馆。二宝赶紧换上出局衣裳,高高兴兴地去了。
  谁知一直到傍晚,竟不见二宝回家。朴斋疑虑焦躁,正想亲自去接,恰好阿虎带着空轿子回来了。朴斋大惊失色,瞪大了眼睛,急问:“人呢?”阿虎反觉好笑,转身对洪氏说:“二小姐不回来了,三公子请她在公馆里歇夏,包她十个局一天。叫我赶紧把梳妆盒子和替换衣裳给她送去。”
  洪氏还没说什么话,朴斋却嗔责阿虎说:“你倒胆子真大呀!把她放生了,自己一个人回来。”阿虎说:“是二小姐叫我回来的呀!”朴斋说:“下次你可得当心点儿。闯出大祸来,你当老妈子的吃得消吗?”阿虎也沉下脸来说:“你别着急呀!我也有四百块洋钱在这里呢,能不当心吗?我从小就吃堂子里的饭,到如今年纪大了,才做了老妈子;你不妨去打听打听,看我闯过什么祸没有?”
  一句话,把朴斋给问噎住了。还是洪氏接嘴说:“你别去听他,快收拾好了去吧!”阿虎嘟嘟囔囔地到了楼上,收拾好了东西,打成两包,辞了洪氏自去。
  朴斋却忐忑不安,一夜没有睡好。一早起来,就和母亲商量定,去买来许多水蜜桃、鲜荔枝,装了盒子、小筐,前去探望二宝。出门叫了辆东洋车,拉到大桥,一路打听,找到了史公馆,果然是高大的洋房,两旁栏凳上列坐着四五个方面大耳、挺胸凸肚的汉子,全都穿着乌皮快靴,像是军官打扮。朴斋陪笑上前,呐呐地说明来意,那些军官们手执油纸扇只顾招风,全然不睬。朴斋弯腰垂手,等待了很久,才有一个军官回过头来吆喝了一声:“外面等着去!”
  朴斋诺诺连声,退到墙下,头上大毒的太阳,直晒得大汗淋漓,嘴干舌燥。一眼看见昨天叫局的那个人,牵了匹马,从外面慢慢地走来。朴斋急忙迎了上去,求他给小王带个信儿。那人只瞟了朴斋一眼,也没有答话,就管自进门去了。
  一会儿,却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飞奔出来,一路喊问:“姓赵的在哪里?”朴斋又不敢答应,只探头探脑地往门里张望。那军官瞪着眼睛又吆喝了一声:“叫你了!”朴斋这才提起水果来往里走。
  朴斋跟着那孩子进了大门,里面是一个二亩地的大院子,种着许多奇花异草。中间的正房是三层楼,两边的厢房都是平房。孩子引着朴斋转到正房后面的另一座小平房前,小王已经在帘下相迎。朴斋慌忙放下水果,上前作揖。小王让朴斋到卧房里坐下,说:“三少爷这会儿还没下楼,先宽宽衣服,抽口烟,正好。”
  孩子送上一钟便茶。小王叫孩子去打听:“少爷下楼来了,报个信儿。”孩子应声去了。小王又说:“三少爷倒挺喜欢你妹妹的,说你妹妹像是小家碧玉。要是对景,那可真是你的运气。”朴斋跟那孩子进了大门,里面是一个大院子,种着许多奇花异草,中间的正房是三层楼。
  朴斋只是连连点头。小王又教给他一些见面的规矩,朴斋一一领会。
  不久孩子隔窗叫喊,小王知道三公子已经下楼来,就叫朴斋坐着,不要离开,自己匆匆而去,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掀帘招手。朴斋提起果筐,跟着小王,绕到正房帘前。小王接过果筐去,带领谒见。三公子满面笑容地在正中坐着,两个书童在旁边伺候。朴斋叫声“三少爷”,侧行而前,打千叩首。三公子不过颔首而已。小王又上去低声禀报了几句,三公子皱眉向朴斋说:“送什么礼呀!”朴斋不则一声。三公子向小王以目示意,小王就端了一张小杌子过来,放在下首,叫朴斋坐下。
  俄而听见客堂后面的楼梯上一阵小脚的声响,随见阿虎搀了二宝从容款步地走出屏门来。朴斋赶紧站起,不敢正视。二宝叫声“哥哥”,又问了一声“母亲可好”,就不再说话了。阿虎倒插嘴说了一句:“你看二小姐这不是挺好的?”朴斋当然不敢回嘴。三公子吩咐小王:“跟他到外面坐会儿,吃了饭去。”朴斋侧行而出,和小王回到后面卧房。小王说:“我还有事情,你坐着,不要客气,要什么,就说话。”当即叫那孩子进来伺候,他自己又出去了。
  朴斋独自一个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直到墙上的挂钟敲过一点,才见打杂的端进一大托盘酒菜来,摆在外间桌子上。那孩子请朴斋上座独酌。朴斋略沾了沾,推托不饮。孩子却殷勤相劝,朴斋不便过份有拂盛意,喝了三杯。小王却又跑来,不许留量,一定要喝干一壶,自己也斟一杯相陪。朴斋只得勉力从命。
  正喝着酒,突然一个书童来喊走了小王。朴斋继续自斟自酌。吃过了饭,洗过了脸,等小王回房,就起立道谢告辞。小王说:“三少爷睡着了;二小姐还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朴斋跟着小王,又绕出正房帘前,小王传话进去,随即就有书童把帘子卷起钩住。二宝扶着阿虎,站在门槛里,对朴斋说:“回去告诉妈,我初五回去。有局票来,就说我到苏州去了。”朴斋答应着出来,小王一直送到大门外,临别还嘱咐:“过两天再来玩儿。”
  朴斋坐上东洋车,回到鼎丰里,把所见情形详详细细告诉了母亲,洪氏高兴之极。
  到了初五那天,朴斋预先到聚丰园定做了各色精致点心,又到福利洋行买了一些外国糖果、饼干和水果。等到下午,小王顶马①而来,接着两顶官轿、一顶中轿都到门口停下。中轿内走出阿虎,搀着二宝,随史公子进门。朴斋抢上前去打了个千儿,三公子依旧只是点了点头。
  
  ①  顶马──当时官员出行,有马弁或者武官在轿前开道,称为“顶马”。
  上楼以后,三公子就对二宝说:“叫你母亲出来见见。”二宝叫阿虎去请。洪氏本想不见,可又无法推辞,只得换上一套玄色生丝衫裙,腼腆上楼,只叫了一声“三少爷”,脸上已经涨得通红。三公子也不过问问多大年纪,胃口如何而已。二宝对三公子说:“你坐会儿,我和妈到楼下去去就来。”三公子说:“要是没什么事情,早点儿回去吧。”
  二宝答应一声,搀着母亲一起下楼。走进后面的小房间,洪氏才觉得如释重负,周身舒泰。先问了一声:“还要到哪里去?”二宝说:“回去呀,还回公馆去。”洪氏又问:“这次一去,要几天才能回来?”二宝说:“这可不一定。初七山家园的齐大人请他。他要我一起去,先在那花园里玩儿两天再说。”洪氏恳切叮咛:“你自己可要当心哪!他们大爷脾气,好起来好得个要死,稍许有点儿不顺心,可就要绷脸的。”
  二宝听妈这么说,向外一望,掩上房门,挨在母亲身边,轻声细语地说:“这个三公子,一人承嗣三房,自己这一房已经娶妻,尚未得子;那两房兼祧的嗣母,商量着给他各娶一房妻室,分居异爨。现在都还没有定下来。”洪氏忙问:“那么他可曾说过要娶你呀?”二宝说:“他说先要回去跟他嗣母商量,还要再说定一个,好两个一起娶。他叫我生意不要做了,等他三个月,他把事情办妥了就来上海。”
  洪氏听了,高兴得嘻开了嘴巴半天闭不拢来。二宝又说:“往后叫哥哥不要到公馆去了。过两天做了大舅,省得丢面子。水果也别去买,他们那里多得是。”洪氏听一句点一下头,没有半句回答。只是催她说:“话说久了。把他一个人晾在那儿不好,你快上楼去吧。”
  二宝离开小房间,刚走到楼梯半中腰,看见账房里朴斋和小王并头横在榻床上抽烟,阿巧靠在床前搭讪着说闲话,不禁心中有气,快步登楼。
  三公子等二宝近身,随手拉拉她衣襟,悄声说:“回去吧,还有什么事儿?”二宝见桌上摆着烧卖之类,就说:“你也吃点儿我们的点心嘛!”三公子说:“你替我代吃吧!”二宝无奈,只好叫阿虎传话让小王吩咐打轿。
  三公子竟像新女婿似的,临行之前,还叫二宝转禀洪氏,代言辞谢。洪氏怕羞,不敢出来,只把买的糖果、饼干、水果之类装满一筐,交阿虎随轿带去。二宝皱起了眉头,洪氏附耳说:“放在这里没什么人吃,你拿去给他的底下人分分,不也很好吗?”
  二宝不再阻拦,赶出门口,和三公子同时上轿。小王骑马前驱,阿虎坐轿殿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大桥北堍史公馆。看门军官挺立迎候,轿子进门,停在正房阶前。三公子和二宝下轿登堂,并肩闲坐。
  三公子见阿虎提着一个筐子,问:“是什么呀?”阿虎笑着说:“倒是外国货,除了上海,别处还没有呢!”三公子揭开盖子一看,不由得呵呵大笑。二宝抓了一把,拣一颗松子,剥出仁儿,递到三公子嘴边,笑着说:“你尝尝看,总也是我妈的一点儿心意呀。”三公子十分郑重地双手来接,引得二宝、阿虎都笑了起来。
  三公子当即叫书童把桌子上十景盆中的香橼撤去,换上糖果、饼干、水果,高置天然几上。二宝见三公子如此心诚,感激非常。
  过了一天,正逢七夕佳期。史三公子一早就吩咐小王,预备一切应用物件。二宝盛装艳服,分外风流。十点钟,接到了催请的条子,三公子、二宝就在堂前上轿,仅带小王、阿虎同行。经大马路,过泥城桥,到达山家园齐公馆大门口。门上人禀请转驾花园;又穿过一条街,就到花园正门。门楣横额上刻着“一笠园”三个篆字。
  园丁请进轿子,一直抬到凰仪水阁方才停下。高亚白、尹痴鸳在廊下迎候,史天然和赵二宝步上台阶,就在水阁里少坐。接着苏冠香、姚文君、林翠芬都上前招呼声唤。史天然奇怪她们怎么来得这么早。苏冠香说:“我们三个人来了两天了呀。”尹痴鸳说:“韵叟是个风流广大教主,前两天为了亚白、文君俩人,请她们来喝合卺酒;今天是专请阁下和贵相好来做个乞巧会。”
  谈话间,齐韵叟从阁子右面翩翩而出。史天然口称“年伯”,揖见问安。韵叟谦逊两句,看见二宝,问:“可是贵相好?”天然应声“是”。韵叟带笑近前,牵着二宝的手上下打量,转向亚白、痴鸳说:“果然是好人家风范。”二宝见韵叟年逾耳顺①,胡须花白,依然一片天真,言语十分诚挚,很乐意和他亲近。
  
  ①  耳顺──《论语·为政》篇有“六十而耳顺”一句,所以后人用“耳顺”作为六十岁的代称。
  大家坐定,随意闲谈。二宝跟座中人都不怎么熟识,酬答也少。韵叟就叫冠香领着二宝到各处去走走玩玩儿。文君和翠芬也愿意随着。于是四人结伴,就近从阁子左边下阶。阶下万竿修篁,绿荫森森,只有一线羊肠小道,曲径通幽。竹园尽头,是一小溪。隔溪树影之中,隐隐可见金碧楼台,参差高下,可望而不可及。
  四个人沿着溪岸穿入月牙儿形的十二回廊。回廊两头都嵌着草书石刻“横波槛”三字。过了回廊,只见一座大楼,珠帘画栋,碧瓦文疏,耸翠凌云,流丹映日,上下三十二楹,千门万户,名叫“大观楼”。楼前用奇岩怪石堆砌的假山,异峰突起,叫做“蜿蜒岭”。岭上有个八角亭,叫做“天心亭”。在楼与岭之间,盖一座棕榈凉棚,棚下排列着茉莉花儿三百多盆,宛然是一个“香雪海”。大家摘了几朵半开的花儿,簪在鬓角发际。
  忽然听见高处有人声唤,抬头一看,原来是苏冠香的大姐儿名叫小青的,手擎一枝荷花,独立亭中,笑着频频招手。冠香叫她下来,她却置若罔闻,依旧招手不止。文君忍耐不住,飞身而上,直达山顶;不知为了什么,也回过身来,张开两手,招得更急。翠芬说:“咱们也去看看。”说着,撩起衣襟,纵步前导。冠香只得携着二宝随后跟上,俩人沿着磴道,走走停停,娇喘微微,似乎不胜困惫。
  原来,“一笠园”之名,是由“一笠湖”而起。因为湖的形状像一个斗笠,广约十几亩。这一笠湖在园子的正中央,西南当凰仪水阁之背,西北当蜿蜒岭之阳。站在蜿蜒岭上俯瞰,全园景致,无不历历在目。
  冠香、二宝到了天心亭,遥望一笠湖东南角钓鱼矶畔,有一簇红装翠袖,攒聚成围,大姐儿、老妈子纷纷往那儿奔去,就问小青是什么事情。小青说:“有个老妈子采了一朵荷花,看见一个鱼罾,随手扳起,正好捞起一条挺大挺大的金鲤鱼,所以大家都跑去看。”冠香说:“我还当是看什么稀罕东西,倒走得脚都疼了。”二宝也说:“我穿的是平底鞋,差点儿还摔跟斗了。”
  文君还嫌小青说得不仔细,一定要亲自跑去看看,早就一溜烟儿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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