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井的女孩们 作者:孙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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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井的女孩们 作者:孙菁-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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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男子的钱包里缩回来,我知道如果我不及时阻止,那男子的钱包也要缩水。

      喜欢美国乡村歌曲,最喜欢的是保罗·西蒙与加芬克尔合唱的《斯卡堡勒集市》,在大连的家里时我反复听这首歌。在王府井我只能在心里哼唱,夏天的夜里我喜欢逗留在外面,林林有时也呆得很晚,但大多数时候是坐在蹦极对面的长椅上想那个新加坡人。我通常等到十二点洒水车过去后才会回宿舍。每天晚上十二点洒水车经过王府井,往返两次,听着音乐看着水溅到地面上,觉得心情好多了,心里的郁结也随之消散。十一点新东安熄灯,整条街不再灯火通明,我有时会在道边的长椅上轻声哼唱这首歌。那天我仍闭着眼把脸仰起对着夜幕哼唱着。

      〃嗨。〃我睁开眼,竟是眼眸如盛有碧蓝海水的那个男人,他说道:〃在世风日下的世界,我是多么孤独。〃

      〃天,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是不是做骗子都要学会看透人的心思。〃我戏谑道,〃不过你也为这个世界的世风日下做出了自己的一份贡献。〃

      〃我以为你会躲闪,没想到你如此直率。你不害怕,你不认为我是危险人物?〃

      〃你并不叫人害怕,再说我没什么可失去的。〃

      〃你知道吗,你很特别。〃

      〃再特别也不会比你特别。你如果非要做这种事,干吗非要在中国做?〃

      〃我只是路过这儿。〃

      〃用我们的话说你这叫雁过拔毛,就是……〃

      〃不用解释,我汉语水平很高,我在台湾呆了一年,而且我有语言天分,我还会法语、西班牙语、德语、葡萄牙语。不过我只认识中文的繁体字。〃

      〃你说话很轻柔,带点台湾人的感觉,你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你眼睛发亮,你是个喜欢秘密的人。〃他笑了起来。继而问,〃很孤独是吗?〃

      〃是啊,白天在人群中常常不觉得,可是到了夜晚,就会感到这座城市没有一片灯火是为了等我而点燃,我只不过是在别人的城市里穿行,这城市是别人的,不是我的。可我喜欢这种流浪的感觉,小时候我就认为自己与众不同,我想在人生的旅行中成就点什么,可现在我一无是处。而这种漂泊的感觉能给我以抚慰,我毕竟没有一直生活在我出生时的原点。〃我顿住了,〃我也是,竟跟你这个骗子说这些。〃

      〃人夜里十二点之后是可以说真话的。〃

      〃十二点到几点?〃

      〃到凌晨五点吧。〃

      〃那你这辈子说的真话可不多。〃

      他笑了,〃我喜欢你,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我母亲年轻时想当电影明星,却做了餐厅女招待。她想嫁给大明星罗伯特·雷德福,却嫁给了我爸爸,一个电影院领座员,我的童年时光都是在电影院度过的,可惜真实生活没银幕上演的那么好。我希望我的生活也是一部电影,但一切都是那么糟糕,贫穷、酗酒的母亲,只活到九岁的有先天疾病的妹妹,我把生活当作银幕的延伸,把自己躲进谎言里,一切变得容易而且不易受伤害。后来我想成为演员,却不那么容易。再后来我把世界当作舞台,我为自己编了名字家庭身世,把幻想的生活作为自己的履历讲给别人听,我去过很多地方,游走各处,我经过北京,逗留几天算是休假,所以我没做什么,只是平时我不屑的小把戏。你如果看看以前被我蛊过的人,你就不会这么生我的气。〃

      〃人生对你来说就像场盛宴,而且不用付费。其实我嫉妒你。〃

      〃凡物必有价,我知道最后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不知道会用什么方式,但愿不是很惨。我有时觉得我不是真实的,我的穿衣举止谈吐都是从影片里学来的。〃

      〃不,不是这样的,你很吸引人,给人神秘莫测的感觉,有些东西是表演不出来的。〃我有些怜惜他。

      〃瞧,每一个人都有倾诉的愿望,我也不例外。〃

      〃为了公平,我可以讲一段我的生活。〃

      那晚我们谈了很多,我问:〃你希望我称呼你什么?〃

      他说:〃就叫我提姆吧。〃

      我问他:〃女人喜欢不可捉摸的男人,你靠这个一定也曾迷倒过不少有钱的女人,而且财色两得。〃

      他振振有词地说:〃不过我也给了她们一段快乐时光。〃

      正因为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才会无所顾忌的聊天。他给我讲了打他生命中经过的那些女人,我和他说了罗伯特。
      第九章 隐隐作痛的伤疤(1)
      第二天晚上提姆又来找我,说他明天就走了,约我去二十四小时开张的台北小站。

      那晚我揭开了自己生命中一直在隐隐作痛的伤疤。

      〃我小学的女班主任,因为我迟到了两分钟,就让全小组的同学往我身上吐口水。那时我很爱打扮,扎着长长的辫子别着漂亮的发夹,一次放学她找到我说学校不准女生留长发,你今晚必须把头发剪了,而且以后不准带发夹。那时要上晚自习的,等我放学所有的理发店都关门了,那天母亲值夜班,我只好让爸爸帮我把头发剪掉了,可第二天上学时发现学校仍有很多女生留着长发,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爱打扮了,一直到现在。我学习非常好,课堂上喜欢发言,但如果课任老师在课堂上夸过我,她总会知道,可能她让好打小报告的女生向她汇报,这时她就会找茬让我难过,我在课堂上再不举手发言了。她是语文课老师,那天造句,一个女生造句说,虽然一菁学习很好但是却很自私不关心班集体。她当即把那个同学夸了一通。多么可笑啊,是她根本不给我关心集体的机会,她在全班营造歧视我的氛围。好多孩子做了她的跟屁虫,我不恨她们,她们也只是孩子,也有的只是远远的递给我同情的眼神,却不敢对我靠近,只有一个男生,他喜欢我,我穿着印有小蓓图案的上衣,他走过来说真漂亮,说我的作文写得太棒了,他在上下学的路上等我,他真是个勇敢的男孩,我却远远地躲着他。不过他却像照进黑森林里的一丝阳光,温暖着我,我想在北京呆了这么久,我现在也在寻找那萤火虫般的温暖。〃

      提姆说:〃但你心里对这种温暖并不满足,否则你就和那个罗伯特去利兹了,即使置身黑森林你也不会投入那一丝光亮中,你要的更多。〃

      〃人有时很难读懂自己,更别说他人,我一直弄不懂那个姓杨的老师为什么折磨我,也许那个老师觉得教育应该是流水线作业而我有个性棱角分明不符合她的教人模式,所以想按她的方式打磨我。或她生活不顺需要出气筒而我作为她的学生不幸被她选中,有些人就是喜欢去伤害别人。你知道吗,北京动物园的小熊被人泼了硫酸,它们没招谁惹谁,它们甚至很可爱,能给人们带来快乐。后来据说在我父亲的那个教研组有个女老师对身为教研组长的父亲评职称时没帮她不满,她和我的那位班主任以前就是同学,私交甚好,是她从中嚼了舌头。我在童年少年时期曾痛苦的寻找答案,但现在我对原因已经不在乎,原因已经没有意义,伤害已经造成,她把我的一生都毁了,这几年我试图不再想起,我以为我可以忘记,可是那伤痕是永久性的,时间也无法治愈,除非我的精神有一天随着肉体化成灰烬它们才会随之消散。

      〃长期的压抑使我得了头痛的毛病,痛起来时我想从对面的高楼跳下去,终究因为胆怯没那么做。每天上学时我都把自己缩得很小很小,尽量不引人注目,内心深处的自卑也是从那时开始的,夜里的美梦就是自己变成拇指大的小人被父亲揣在兜里,那感觉幸福极了。可梦醒时面对的是一个孩子不能承受的残酷现实。你知道吗,外貌也会随着心境改变,我曾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走在街道上常有年轻小伙子朝我多看两眼,调皮点的会吹口哨,深深的酒窝,漂亮的大眼睛,俏俏的鼻子,不抹口红都红彤的嘴唇,脸上焕发着不一样的神采,后来这些神采没有了,相貌越来越平凡,再不引起人的注意。

      〃在二年级以前我过的是公主一样的日子,那所小学离我父亲工作的学校很近,老师总是关照我,但要过长长的马路,我如果不转学,会永远是学校里的尖子生,一直考到北京上北大。我的生活拐了个弯,一下子就一塌糊涂,我有时对自己说,一菁你不能让那个姓杨的老师得逞,你要快活,要成功,可我缺乏力量。不过我现在又恢复了乐观,可能这是父亲的遗传,他真是太乐观了,而且他说人的梦想要很大很大,即使不能实现也会做的不错。有人说别把人当人,可当中学教师的父亲告诉我,在这个并不完美的世界上人是要相互取暖的。

      〃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能和人交谈自己内心最隐秘的伤痛是一件多么舒畅的事,感觉好极了。〃

      〃因为我们是陌生人,你觉得在今夜之后我们不可能再相见。〃提姆说。

      〃我要是过正经生活的男人我就娶你。〃我知道这只是他表情达意的一种方式,对他的话没有理会。

      〃我要是过正经生活的男人,你会嫁给我吗?〃

      我说:〃不会。〃

      〃真是的,就不能骗骗我,给我点儿温暖。〃

      他似乎喜欢上这种心理测试,又问:〃如果我非常非常富有,你也许为了改变家人的生活会违心嫁给我。〃

      〃那你不会娶我。你见过劳斯莱斯和三轮车行使在一个车道上?〃

      〃你可不是三轮车。你那天看我的眼神中有一种力量,你的黑眼睛看着别人时,能让人打开心灵最幽秘的角落。我就是被它吸引震慑住的,把那种力量发挥出来。〃

      〃你是个我想留住的朋友。〃他的眼神里是难得的真挚,〃你知道吗,在我漂泊的生活中你是第一个我想抓住的东西。〃

      我打趣道:〃也许我们可以成为邦妮和克莱德。我有些嫉妒你,与你相比我的流浪,有点自欺欺人的味道,只是羽翼的轻微摆动,你才是在飞翔。我以前想成为作家,连自己的第一本书的书名都起好了,就叫做《生命是为了飞翔》。〃

      他笑了,〃你是座休眠的火山,不过记住,不要让自己休眠的时间太长,否则真会变成死火山。〃

      〃好好照顾自己好吗。〃我说。

      〃谢谢。我会记住你,请你也千万别把我忘记。我是第一个倾听你内心隐秘的人,这太好了,这样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等你老了,靠回忆打发日子时,依在丈夫怀里时也许想起的却是我这个陌生人。〃

      〃我希望自己年老时不是孤身一人,否则那太凄凉了。〃

      〃把那些不好的记忆交给我带走吧,我路过迪士尼乐园时会把它们丢进去,让它呆在地球的另一端,时间做不到的事,也许距离可以做到,一切会变得美好的。〃

      我有时感觉自己就像一条隧道,有人走过带来阳光下的一丝生气,然后背影渐行渐远;更像一个水洼,有人经过踢进一块小石子,扰动起些许波澜,又离去,等到碎石子把水洼填满,我也就不复存在了。
      第九章 隐隐作痛的伤疤(2)
      贾珂说她们河南大学有一个传为美谈的事,就是九十年代初德国〃大众〃和上海一家公司合作时,河南大学德语系的二十几个女生被上海公司要去做翻译,结果和德国〃大众〃派到上海的专家都配了对,现在都在德国做专职太太,不过在外国做专职太太也不容易,就是在花园里侍弄花草这一项就挺难为中国女人。

      贾珂又结识了一位五十多岁的美国老头,她回来沾沾自喜地说,那老头今晚在HARDROCK(硬石餐厅)的舞池里对她大声表白引来众人注目,这个老杰瑞是真爱她。我和林林私下探讨过这件事,后来达成共识:如果一个男人在王府井对一个女人高喊〃我爱你〃,那绝对是听命于情感的真爱,可是在HARDROCK的舞池里宣布〃Iloveyou〃,则是一种炫耀,意思这年轻漂亮的女孩是属于我的,纯粹是为了得到一种虚荣心的满足,而在他的本土他可能已经雄风不再,对年轻性感的女人已没有吸引力。

      〃死老头子,到中国地面重觅自信,找回第二春来了,我想我快忍不住了,哪天非朝贾珂的鼻子上来一记倒钩拳。〃林林咬牙切齿地说。

      〃可别,那是她长得最好看的部位。〃我说,〃瞧咱俩一唱一和的,可她的每个男友请吃饭,我们还不都去了,我看以后碰到这种邀请,就别去了。〃

      〃好奇心吗,你以为就你有好奇心。〃我们互相捶了一拳,我不知道没有林林,我在王府井的这段岁月该缺少多少色彩。

      不过,为此我和林林都有些气恼,所以一遇到老杰瑞,总要给他点难堪。贾珂长得漂亮,本科毕业,可有时你不能不怀疑她的智商。一个女人想要堕落时,就像一架失事的飞机从天空坠向大海,你拦都拦不住,只能无奈地看着。

      罗西要嫁到澳大利亚去了,是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而罗西是同寝室中最不起眼的姑娘,这不亚于在我们波澜不惊的生活中引爆了一枚炸弹。林林说,那些在困苦中长大的女孩为了改变命运常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事,因为她们受过苦,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为了得到不择手段。

      除了夏天以外,我们会比较早回宿舍,晚上大家会交流一下今天都认识了什么有趣的人发生了怎样有趣的事,罗西总是在排纸牌,极少说话,她平时行事也挺迷信。

      我初到画廊时,就听画廊里的人说罗西是个倒霉蛋,没有人愿意和她搭伴。夏天我们会在王府井街上呆得很晚,老外夜里跟我们去画廊看画是常事,林林说有一次和罗西搭档叫了个外国女人,穿过新东安市场去画廊时,外国女人还说自己非常喜欢中国画,一定要买一套花鸟鱼虫带回国,这可是一笔大单。可到了写字楼门口,却说什么都不肯进楼,转身走掉了。我觉得这个事倒不足以说明什么,也许那外国女人有贵重饰品心存顾虑。于是林林又举出一大堆事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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