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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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人-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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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为一点小事杀人。你不了解人心的险恶,她们为什么不说砍树锄草偏说‘砍林’?”“这有什么奇怪?还有人经济说撕纸杀马呢,我就不吃心,因为我既不怕‘撕”也不是‘马”。要这么矫情起来,没完了。 
  “你太善良,太幼稚。” 
  “你太多疑。凡事认真点,思前虑后是好事,但要捕风捉影,望文生义那就出圈了,恐怕免不了要变态。” 
  我无法说服阮琳,一个人要固执起来,真是吊车也吊不起来,我不懂她为什么那么虚弱,自感不支,实际上,自打她练气功以来,她的身子骨比从前不知结实多少。也许一个处心积虑要强健到某种程度的人,越是通过努力取得成效,越是发现自己尚待改善的地方之多,越感到虚弱,倒不如我们两眼一抹黑无所畏惧了。阮琳吃起补药,凡含人参、鹿茸成分的药都抓过来吞下去,甚至吃了不秒“振雄丹”。 
  我劝她:“你可不能乱吃,有的东西不是妇女吃的。” 
  “不管那个,”她拍着肚子说,反正补了没坏处,一时用不上也全存在这儿。”“你可能一辈子也用不上——有的药。”我说,“补也要因人制宜。”“我可以控制。”她说,“有用的留下,没用的排出,我可以有意识地监督体内各系统的工作。” 
  不管她是不是真能有效地支配、微调繁琐的脏器活动,反正她倒是变得红润起来。她的气功似乎有了长足的进步,她不时骄傲、得意地告诉我: 
  “我已经可以控制代谢了。” 
  “我已经可以控制内分泌了。” 
  “我已经可以控制体内任何一个最微小的生命活动。现在一切都在我的统一号令下有条不紊的积极娅着,无政府状态,各自为政的状态结束了,我的体内各组织团结得象一整体,我的每一个指令都将在最基层得到恳切。没有我的指令,细胞不敢分裂,大肠不敢蠕动,白狸球在细菌的侵入面前也会踌躇不前。”为了证实她不是在说昏话,她有意擦破了胳膊上的一块皮,给我看她不会发炎的伤口。那伤口果然数日后仍鲜血淋漓,既不凝痂也不红肿,我惊惧地对她说:“你要丢了小命了,细菌正长驱直入,肆吞噬,你会得败血症的。”“没关系。”她指着肩部说,“白血球正在这里和它们撕杀,我一声令下,全身的白血球就会云集在此处,将细菌围歼。” 
  两小时后,她的伤口愈合了,她告诉我那是奉了令的细胞拼命分裂的结果。我尊敬地对她说:“你真了不起,你做到了常人做不到的事,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不久的将来,你将创造出真正的奇迹,不借助任何外力和工具,只凭自身的亿万细胞的奋斗,拧成一股绳,飞将起来。” 
  “我还有最后一项工作要做。”阮琳肃穆地说,“这也是最艰巨的工作,那就是摒除一切杂念。我虽已完全控制了肢体但尚未完全控制大脑。每当我专心致志众事一顶高级神经运动时,总有一些脑细胞腿上来,去想别的。一件漂亮衣服或别人沉重酒的举止都些令它们兴奋不已,驱使它们控制的部分神经去作反应,垂涎或者羡慕,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它们这种低级趣味的嗜癖使我的意图老是打折扣,我不能容忍在我的意志外出现这些干拢,是我的一个细胞就必须服从我的主意意志。我是率领它去飞跃,无组织无纪律,左顾右盼怎么行?”“你怎么能不让它们——不让自己去想?” 
  “我不让,这种时刻我需要的是一个强有力的战斗集体而不是一盘散沙。我要不用超出常人的标准要求自己,怎么能完成超出常的人的事业?” 
  二十六 
  洗脑是痛苦的,那意味着要具备非凡的毅力和坚韧不拨的决心,在种种诱惑面前属守已志。 
  除了必要的吃、喝和必要的拉、撒,阮琳几乎不再注意别的。她的衣衫日见褴褛,蓬首垢面,身上甚至出现了难闻的气味。当单位的浴室里出缕缕蒸气,传来哗哗水声,每个人都洗得干干净净,满面红光湿润地出来惬意大声说族,我注意到她的脸是那样芬白,嘴抿的是那样紧,我不禁油然而生对她的同情和敬佩,一个人得有多大勇气对自己的不洁视而不见呵。她的欲念泯灭了,思想升华了,我都能感觉出她已进入了荭种临界状态。她的眼神那么空洞无物,似乎已不再看世界,而只紧紧盯着自己的腔体。她一举一动那么机械,毫无多余,就象一台精确的车床恰到好处地切削着钢制零件,连一丝微的差错也没有。人到了这种地步,别说是象只鸟儿似地飞远大几百公里就是象枚火箭射人外层空间我也不感到奇怪——还有比人更科学更复杂的机器么?” 
  全单位的人都察觉到阮琳身上将要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奇变了。她简直浑身充气,四肢带电,每个人挨近她都感到受到气压和电击。我毫不夸张地说,阴天时她周身就象夜明珠一样发出幽幽莹光,当雷声滚滚,闪电划瞬时,她就象男人嘴上的烟头霍地红亮起来,令人噤若寒蝉,相觑无语。 
  那些天天气闷热异常,候车室里年岁最大的人也说没见过这么热的天气,“七七事变”日本鬼子打进来那年天太热也没热过今年。办公室里的所有电扇都开着,人人手里还摇着纸扇,但仍都汗流浃背,满面赤红。阮琳的神色益发严峻,动作也益发僵硬,办公室里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我屡屡利用我和好怕先生关系,向她打听“发射”日期,但即便是对我,她也秘而不宣,只是说“快了。” 
  她已经连续几天未进食了,据单位其他女同志反映,这几天也未见她排泄。我想她是忙不过来,无暇他顾,一枚技术简单得多的火箭发射前还要作大量的计算呢。 
  终于,她喜孜孜地对我透露说:“统一了,现在,从这一秒种开始我可以行使绝对权威了。我要……” 
  就在她宣布的同时,话还没说完,我便发现事情急剧起了变化。她病了,不能同我交谈了,她就象二百门供电电话总机的值班女战士一样忙得不可开交了。血液要流动,肌肉要弛张,腺体要分泌,细胞要分裂,维持酸碱平衡,电解质平衡及其它种种生命在所必需的平衡的请示人四面八方纷至沓来,她隐入了汪洋大海般的文牍工作中,几乎不可能对外界的刺激作出反应了。 
  二十七 
  阮琳是个绝对能干、有着过人精力的人,最初一段时间时,她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高效率地处置着一切,虽非游刃有余但也大致妥贴,没出什么大乱子。她还对吃喝拉撒睡做了一些革新,能合并的合并,能简省的简省,吃克力压缩饼干就参汤,能拉稀屎决不既小便又在便。但生命活动是无穷无尽没完没了的,只要活着一天,就要极其复杂地把做过无数遍的事再重复地做一遍,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一辈子没出差错,只一次有个小失误就满盘皆输,坏了金刚之躯。 
  超人的阮琳也终于在这场寡不敌众的搏斗中垮了下来。 
  她疯狂地努力着,力求维持运转,但就象一精疲力竭的骑手再也控制不住脱疆的劣马一样,与其说是她驾驭着马跑,不如说是马驮着她跑,她充其量也只能做到勉强趴在马背上不被摔下来。她经常排不出时间进行细致的消化,造成食物潴留;来不及指示大肠蠕动造成大便结便秘,忽视了皮肤的新陈代谢,造成了表皮大面积角质化;更要命的是,她有时忙起来忘了喘气,致使体内二氧化碳蓄积,影响了大脑供氧,人竟能忽然晕过去。从她告诉我她“统一”了后,她没再和我说一句话,和别人不再说话,默默地全一动不动地忙碌着。看面部她是毫无表情,连眼珠也从不转动,但偶尔目光和我对视时,我可以看出她内心的痛苦。我悲恸地劝她:算了,你既然管不了就别管了,还是让它们各自去干自己的那一摊吧。” 
  她的目光告诉我,晚了,就象一只老虎经过台养再也不会在野外独自谋生,只能依赖人们的投喂,她身的神经、腺体、平滑肌已象动物园的老虎失去捕食本领一样失去素有的本能了。我知道起飞是无限期后延了。 
  二十八 
  秋天,桃树结果了,由于疏于修剪,结的果实又小又青,咬上一口,十分坚涩。阮琳已经彻底没希望了,她积累滋养的“气”已在维持生存中用尽耗光了谁都知道她挺不了多久了。 
  她早失去了“思想”的能力,已成一具行尸走肉,只是凭着惯性挣扎着苟延残喘。 
  她仍是一句话没有,也许已经说不出意思完整的话了。她的舌底韧带由于久不活动已长成死肉,偶一张口可以看到舌头象腊肉似地干瘪萎缩成一条。她每天只是用笔在纸上不停地写着字,全是“同意”“同意”,后来字也不写了,只是无休止地划圈儿。办公室的同志们看着她一天天消瘦、枯萎到,都十分难过,连朱秀芬也不例外。她变得十分脆弱,象玻璃主动性样容易打碎,我们知道象她现在这种状态,一个小小伤口就能要了她的命。大家都小心翼翼地收起所有带尖的利器,用钢笔的全换了圆珠笔,办公桌的棱角全用木锉锉圆,人也尽量不去触动她,连握手都是轻轻的。 
  她险症于一次正常、例行的流血,先是体内创口感染,继而扩展到全身感染,高烧不退,很快便出现了中毒性体克,全身各系统随之接连崩溃。血液灌注不足造成血管壁和心肌损伤、血压急剧下降。肾脏机能减退,排尿不速,氮质潴留导致“二氧化碳麻醉”,呼吸衰竭并发胃肠道粘膜广泛糜烂充血和出血,内出血反过来加剧了血压下降和酸中毒。各种症状互为因果,把阮琳拖向濒死的边缘。 
  我们紧急把她送到了医院,大夫对她进行了全力以卦的抢救。我流着泪对大夫恳求说: 
  “你一定要把她救活,需要献血的话抽我们大家的血,我们不能失去她。”“你们恐怕只能失去她了。” 
  大夫以高明的医术——贵重的药品和我们的鲜血——稳定了阮琳的病情,重新对她进行了全面的检查后对我们说: 
  从我们这儿出院后她就得直接进精神病院——她早就精神错乱了。” 
  二十九 
  “我不信她一直就是精神病,也许她现在的确是精神错乱了,但一开始,我绝对肯定她是正常的。” 
  “你太激动了,太劳累了。”我的女友说,“这消息太让你震惊了。”“我一点都不激动,一点都不震惊,相反,我现在很冷静,很理智,我还从来没这么理智过呢。” 
  “那么,也就是说你仍然相信她是可以飞起来了?” 
  “是的,这点毋庸置疑?我相信她本来是沿着正确的方向前进的,但中途,在某一点上稍稍偏了点,接着下去就越偏越远了,位并不意味着她一开始就是错的。” 
  人是飞不起来的,这点早被科学证明了,人的身体结构根本不是为飞设计的,这点你应该心里明白。” 
  结构是可以改变的,鱼最早也不是为直立行走设计的,但环境变迁,当它们不得不弃水登陆后,经过几百万年的演化不也变成了我们现在这副模样?一条甩上岸于死的鱼不代表其它鱼上岸也会于死,终于一条会活下来。” 
  “你不是想说你打算步她的后尘吧?”“正是这个意思。” 
  “你真勇敢。我不是讽刺你,我真是感到有点悲壮了。你打算怎么具体去做呢?”“我认真地考虑过,还是要先练气功。” 
  “妈呀,你们真是如出一辙,难道就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了吗?”“恐怕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选择。你想,尽管阮琳搞得过了头酿成悲剧,但我们要真的不充分了解、掌握自己的内身,带着这么沉重、混沌的一具皮囊别说是飞就是跑上几步也会气喘吁吁,力不从心。更关键的是除了自己我一无所有。这既是我的岁担又是我唯一可资利用的财富。买张票去乘飞机当然省事,但那怎么能算自个儿在飞? 
  “我不是信不过你,真的。这事既然要干我们不如慎重些,前车之鉴总要顾忌,我希望没有,你没什么毛病,但检查检查总没什么坏处,你要正常,大家可以放心。” 
  “你说什么呢?检查什么?” 
  “我知道你不想承认,这种病有时是自已完全意识不到,只有医生才能做出客观的结论。如果你不是,你大可不必怕,如果你有,那也可以及早诊治,早治早好。” 
  “我一点也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认识一个很好的精神病大夫,如果你不爱去医院,我可以把他找到你家去……” 
  “去你妈的吗!”我吼起来,怒不可遏,“你他妈才是精神病!”“如果你冷静点儿,从旁观的角度看看自己,”女友脸色苍白但很镇静地说,“你就会发现自己现在正是精神病狂躁发作的典型症状。”我觉得我就象一扑进温热、有浮力的水中……我知道我是在做梦,所以我不怕。当我站在楼顶平台的边缘向温暖、飘浮着花香的夜色中扑去时,我就象跳进满满漾漾的游泳池一样坦然,我坚信我会被稠密的气流托住,托不住也会在坠落过程中倏地醒来,在床上虚惊一场。 
  我不是在飞,准确地说是竖浮在半空中,我感到沉重,身体一寸寸往地面坠落,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提紧裤腰带向上挺身。路灯下有一伙人在打牌,另一处路灯下有一对情侣在喁喁细语,他们看不见我生实际上也淆人抬头向漆黑的夜空张望。夜空寂寥空旷,没有一只鸟在飞,只有空气流动时发出的摩擦擦声。我控制住了下降,升到高层楼房的上空,一股股风吹过,我有点凉意。下方附近有一个大操场在放露天电影、透明的、人影晃动的小布块下坐了密密麻麻几百人,银幕上的对白和音乐声隐隐传来,翁声翁气,不时那一大片黑簇簇的人头中爆发一阵嗡嗡的笑声。我控制着自己飘过去,停在人们上空看了会儿电影,想起这是我入睡前曾看了个开头,便厌烦地离去那部片子,现在还没演完,真是又臭又长。我又开始下降,我竭力往上挺身,但似乎没什么作用,我已经降到危险的程度,那一张张迎着银幕笑盈盈的脸都能看清了,他们都被电影情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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