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魁商号(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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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盛魁商号(全文)-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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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建筑的平面蓝图。那蓝图即是古静轩父亲一生的最高奋斗目标,他本人未能实现,把蓝图作为遗愿交在了惟一的儿子手里。目标并不十分远大,只是两处三进的砖瓦四合院。
  古静轩从天津卫败回到乡里之后,手里的银子不足八千两。他把一生辛苦换下的这些银子掂量了一番之后,觉得财力和底气均不够足,只拿出一部分翻盖了他现在住的这座四合单院,又花了些银子买下了现在他院子东边的一片三间量单院的宅基地皮,用土围墙围了起来。古静轩不敢贸然从事,他要考虑培养儿子——海子那年才六岁;他要考虑生老病死天灾人祸诸多因素会给他的家庭带来的困难;他不敢把仅有的一点银子花费干净。过日子就和打仗一样,他得留着点预备队,他知道给儿子娶亲是很费钱的事情。而且那时候他想自己也本不可能只有一个儿子,至少要再生两个,要知道把三个儿子都培养成人是很不容易的事情。遗憾的是,老婆在海子之后就再也没有给他生出儿子,连女儿也没有生。没有也罢,好歹有个海子可以接续古家的香火,也可以给自己一个安慰了。他自己就是单传,他想这也许是命,认了,就一心一意守着培养自己的独苗儿子。心里呢,却是有块病坐下了,使他郁郁地总也无法快活。这块病的成结一方是由于在天津卫的失败,另一方也是因为父亲交在他手里的遗愿一时不能实现,觉得愧对先人。
  现在他终于看到希望了,整整熬苦了七年!他觉得自己在七年中受的煎熬并不比儿子轻松,甚至还要更沉重——儿子在字号上立了功,又做了大掌柜的贴身伙计,只要今后三年顺顺当当,他这苦海中的舟船就算是划到岸了!在大掌柜身边做事的儿子跟着大掌柜吃香的喝辣的,这余下的三年辰光已不像以往那么难过了。这份熬盼也就会轻松得多。海子出徒当年可顶一份身股,记在万金账上的功劳还给他的身股另加一份重量,就算是一厘二厘的身股,三年一结账,分红的银子少说也在数千两之上!如此这般只消两个账期下来,儿子的分红所得的银子再加上他的积蓄够他盖两处三进的套院了!父亲的遗愿就可以实现了!他这辈子还指望什么,把儿子培养成了,盖起两座三进的套院,就算完成了,可以瞑目了。到了阴曹地府见了自己的父亲就可以交代了。
  也算是老天成全古静轩,住在他屋后的段靖娃的堂叔恰巧是个不争气的角色,染上了大烟瘾,放出风来要出卖他屋前的宅基地给自个儿换大烟抽。年关段举就难挨得过,急着用钱!当下古静轩就拿出一千两银子买下了段举的一亩三分宅基地,请了中人,签字画押约定永不翻悔。古静轩雇了樊家兄弟连明昼夜赶趁着把段家的院墙拆倒,将买下的一亩三分地再围到了自家的院子里,赶到春节前完成了这件大事。 

  可是正月十五之后,古静轩的心境就又上了一个新的更高的台阶。赴史财东的家宴在他的眼前打开了一个更开阔的世界,使他产生了一种登高俯览的感觉,类似那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当他以这种新感觉来重新审视父亲留下的古家宅院的建筑蓝图时,就看出了父亲的没有魄力。他在心里嘲笑着父亲对儿子和孙子能力的低估,决心对父亲设计的古家宅院的建设蓝图来个大改革!两处三进院子算什么?!他要盖起四处三进的砖瓦院!他绕着西邻张婶家的院子转来转去,盯着段家的几亩水田怔怔地思谋,心里就是在盘算,如何把左右邻舍的地皮吃掉!加上他自家现成的一处单院,一处单院的空地和已经从段举手里买下的一亩三分地皮,正好是够他盖起四处三进院子!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就准备开始实施了。他问古海娘说:“他娘!我说,你这几日老往他张婶家跑,尽说了些甚?”
  这是晚饭时候,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吃饭聊天,聊着聊着古静轩就向古海娘提出一个问题。古海娘思想浅薄,不理解丈夫话中的深意,随便说道:“瞎叨唠呗,女人在一起还能说个甚?东家长西家短,没个什么正经的事情……”
  “他张婶没跟你说,她有什么打算?
  “她会有什么打算?
  “嗨,这不明摆着么,敲锣打鼓放鞭炮——又一年过去了。他张婶不该为自个儿的出路想一想?”
  “出路?——什么出路?他张婶不是好好的嘛!”
  “爹大概是问张婶会不会改嫁的事,”杏儿思维敏捷,反应也快,她的猜想接近了古静轩的本意。杏儿说,“爹……你问娘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倒是也有这个意思……”
  “不嫁!”古海娘很肯定地说,“他张婶和咱们家邻居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坚贞着哩!那天我还逗笑着问她走不走,她说,她生是张家的人死是张家鬼!一心一意就等张有!说了,张有给她托梦了,这会儿正在口外熬苦哩,等钱挣够了就回家!”
  “噢,就是说她对张有不死心啊?”
  “死什么心?他张婶是铁下一颗心等张有回来!靳家堡的靳掌柜还不是一样?走了三十年,如今终于回来了,盖了房买了地还抱了个儿子。”
  “怕是张有和靳掌柜不一样哩。人家靳掌柜虽说是三十年不能回家,可大盛魁的万金账上写着他的名字哩,每三年的分账都有红利寄回来,也有信。张有可是杳无音讯,一走二十年了,生死不明!”
  “这倒是,依我看,他张有叔凶多吉少。不然,怎么也得有个音讯才是呀。”
  “他张婶不缺钱用?”
  “缺钱肯定是缺的,不过她过日子简省,也能吃苦,好歹粗茶淡饭能把肚子填饱就能挺住。怎么?你是想接济她吗?觉着自个儿财大气粗了不是?”
  “我没有那个意思。”
  “有也不行!俗话说——救急不救穷,若是一时遭灾受困怎么都好说,可是一个穷字在家里扎下了根,那就谁也帮不了!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倒是这个理儿……你没有听说她张婶准备不准备卖地皮?” 

  “啊哈——”古海娘失笑了,“他张婶有什么地好卖啊?她种的那二亩旱地还是租人家段财旺家的呢!”
  “我是说宅基地。那不是她自个儿家的吗?”
  “不会卖!她就那么一处院子,卖了她到哪儿住?”说着古海娘警惕了,拧着细眉毛盯住丈夫问,“哎——这话怎么出来的?是不是有人托你打听?这个主意可缺德!人家寡妇人家的……嗨!也不是寡妇,张有还没死哩嘛!可毕竟是一个妇道独过,谁要是打人家张婶宅院的主意,那就是欺负人了,趁人之危……是缺德的事儿!他爹,这种事你可不能插手!谁打主意让谁自个儿问去!”
  “爹!这事你不光别插手,”杏儿也插言道,“还得劝着点儿,娘说得对,做出欺负孤儿寡母的事缺德哩!再说,张婶和咱家相邻这么多年了,连海子都是张婶接的生,她的难处咱们得帮着,有人欺负她咱们还得护着点儿才是哩!”
  “这倒是对的,不能欺负孤寡人家……”古静轩吭吭哧哧地说,觉得与老婆和媳妇对话很困难,“不过,假如是她张婶自个儿……主动要卖她的宅基地,就另当别论了。那就谁愿意买就谁买。就像咱们买下了段举的宅基地一样,就不能说成是欺负人了!”
  “那倒是……”话这么一说,单纯的杏儿就能接受了。
  “倒是什么?这是两码子事!”古海娘对丈夫的话还是不能接受,“段举卖自个儿的宅基地是自愿的,他抽大烟等着用钱,咱古家不买他还会卖给别人的!而且他那一亩三分地皮本是不值那么多钱的,咱多给了他银子,也是为了自己个儿心里落个妥帖。这祖上下来的宅基地到底不同别的……”
  “是哩,当初段举那块地皮张口要的是八百两银子,可咱还了他个一千两!给他个碗大汤宽!”古静轩理直气壮地说,“要不他段举把地皮卖给咱,还一个劲儿地谢咱哩!——就是因为咱明着多给他二百两银子!咱这事办得不单是买下了段举的宅基地,还成全了段举哩!这事搁给别人,段举要价八百,还价还不得压成五百?两下一扯,成交也就是六百五十两银子了!在这件事上谁敢在背后说咱古家的一句不是?!”
  “那是!没人敢乱嚼舌头!”在这一点上古海娘同意丈夫的意见。
  “咱姓古的以仁义之心待人……”古静轩说道,突然把话锋一转,“要是有一天他张婶也像段举似的放出风来,说是要卖她的宅基地,咱古家照样是要八十给一百!决不亏她!”
  “这又说到哪儿了,”古海娘说,“人家他张婶是不会卖宅基地的!”
  说到此,古静轩觉得难于再深入下去,便打住,说:“吃饭吧。”他想自家的这俩女人毕竟是妇道人家,有些道理需要他掰开揉碎慢慢地讲给她们听,方能一点一点地明白,好在事情又不急。晚上,躺在被窝里了,古静轩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妻子:“你说……这会儿,咱海子在做甚哩?”
  “做甚?”古海娘认真地思索着说,“大概和咱这会儿一样,睡觉哩。”
  “你就知道个睡觉!妇道人家!”
  “那你说海子这会儿做甚哩?”
  “我一下子猜不准,或许是陪大掌柜吃宴席哩?” 

  “都半夜了吃什么宴席?”
  “这你就不懂!这是生意!吃宴席那是应酬,吃在其次,主要是谈生意呢!”
  “噢……还真想不出来,大盛魁那是多大的买卖呀!和蒙古王爷和俄国人做生意,讲的都是蒙语和俄国话!那是三条舌头的商人啊!”古海爹问古海娘,“段老财怎么样?他家的院子我还从未进去过呢。段家的人也太牛气了。”
  “哎!段老财小宅院可好着哩!三进的院子地上见不着土,全铺着灰砖,出檐和明梁也都漆画得美着哩!”
  “有多美?——有史财东家的宅子美气?”
  “哎,要比史财东家段老财可就差远了!”
  “是,不能比!史家是什么人——大盛魁的财东!段家算什么,你知道不?”
  “当然知道,段财旺他爹在归化城开了制马衣的店,几十年闹下十几万银子后就把马衣店盘给了人,回小南顺来了。”
  “对。放在台盘上称一称,他段家不过是那种长着一条舌头的吃穿刚够的小商人。他家那三处院子,说实话只有一半是挣下的,那另一半是从嘴里和身上省出来的。不舍得吃不舍得穿!”
  “这话倒不错,段老财家的俭省在小南顺是出了名的。一年四季,除了腊月二十三祭灶王爷,正月初一至初五过大年,还有元宵节那天能见得着肉,其余的日子段家上下,包括段老财本人一年四季不舍得吃一点肉!也太抠!”
  “所以人们才叫他‘疙促老财’呢!”古静轩说,“段老财只不过是一只鸡!”
  “咋就比成鸡了?”
  “我是把他和凤凰比的。三条舌头的商人是凤凰,闹钱无数!”
  “那咱海子将来就是凤凰?”
  “你说对了!只不过眼下咱海子还羽翼未丰,不用多,再过三年你再看咱海子是什么成色!哼!他段财旺算个甚!将来小南顺的首富大老财是咱古家!”
  “我看也差不离!”
  “不是差不离——就是!”古静轩坚决地把妻子语义含糊的语句改正过来,“他段老财不是三处三进的院子么,将来我古家要盖起四处三进的院子!屋脊也要高出他一尺。”
  “盖四处院子做甚?”
  “怎么,你当我和海子是单传,咱古家子孙后代就都是单传呀?杏儿她那身子还不给古家生个五男四女的?杏儿要没那能耐,我就给海子娶妾!反正古家有了钱,人丁也得旺。钱还不是人挣?记住我的话——有了人才能有钱!”
  “这话说得早了点儿……”古海娘琢磨着丈夫的话,突然间有点醒悟了,问,“哎——这么说那谋上他张婶宅基地的不是别人,正是你了?”
  “这你就又猜对了。”
  “这……不合适吧?”
  “我不是说现在就要做的,当然这会儿她张婶不死心,可再过三年五载,再过十年八年张有要是还不回来呢?他张婶到那时候还会死着一个心眼儿等下去吗?总有一天她会守不下去的。”
  “这也倒是实情。”
  “对了。咱是先把事情想到了,话自然是不能说出来。打听着,一旦她张婶心思松动,她那宅院别落在别人手里。” 

  “哦——你要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说到兴奋处,古静轩披着衣服下了地,重新把熄掉的油灯点着了,托着油灯拖拉着鞋走到山墙跟前。
  古海娘不解地问:“深更半夜的你这是要做甚?小心着凉哇。”
  “我让你看样东西。”
  古静轩把挂在山墙上的一幅字画摘下来,拿手抓住挂字画的钩形铁钉拧了几下就势一拽,一扇伪装得极巧妙的门就被他拉开了。古静轩从墙上的小暗室中取出一个棕色的油布包着的小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张折叠着的纸。
  “这是什么?”
  “图纸。”古静轩把油灯交给妻子。
  “爹留下来的那张盖宅院用的图。”
  “不,是我重新画的。”古静轩说着把被子推推,在炕上腾出一块地方铺开图纸,他拿手指指图纸说,“爹留下的那张图纸废了,不能用。我画的这张图上是四处三进的院子呢。”
  “啧啧啧,想不到你还真有点心眼呢!”古海娘称赞着丈夫,把衣服在肩膀上披好,兴味极浓地欣赏着丈夫的作品。许多地方她看不懂,古静轩就耐心地把图上的圈圈点点和直的弯的粗的细的的毛笔画下的线条都代表着现实中的什么一一讲给妻子听。末了,古静轩指着图上的四座院子中心各写着的一个字排儿念给妻子说:“这几个字是——福——禄——祯——祥。”
  “什么意思?”
  “这是咱四个孙子的名字。将来他们每人占一处院子。”
  “啊哈,你连孙子的名字都给起好了?”
  “你以为咋的,依照姓氏的规矩,我这辈子是双名,海子那辈是单名,到孙子他们就又是双名了。四个孙子就叫古诚福、古诚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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