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魁商号(全文)》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大盛魁商号(全文)- 第1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大胆!”惊堂木又响了,只见胡道台板着面孔仍旧是一脸的严肃。
  大堂内安静了下来。
  “牛二板,本官问你……”
  很显然这种审判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它只不过是胡道台做样子给两个俄国人看的。做样子归做样子,胡道台做得是十分严肃认真。起初谢尔盖和伊万对审讯牛二板很不理解,他们被这种中国特有的审讯方式所吸引,很投入地看着。后来一连审了数日,发现胡道台的审问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谢尔盖和伊万就看出破绽来了。在又一次开庭审判牛二板的时候,谢尔盖就说话了:“胡道台,我对阁下的审讯方式表示怀疑……” 

  “此话怎讲?”
  胡道台把刚刚举起正要拍下去的惊堂木轻轻放下。
  “我不明白牛二板的身份。”
  “身份?”胡道台反问谢尔盖,“什么意思?牛二板的身份就是牛领房的儿子嘛!”
  “那么他的职业呢?”谢尔盖又问。
  “职业——就是灰脖子!”
  “灰脖子?我不明白。”
  “灰脖子就是一种很肮脏下贱的工作,具体说就是替毛毡作坊搬运羊毛的工人。两位先生明白?”
  “那么我再问,”谢尔盖追问道,“他家的财产情况怎样呢?”
  “这正是我要审问的事!”胡道台已经明白谢尔盖的话里是什么意思了。
  “这是不需要审问的事情,”谢尔盖逼问胡道台,“这些事在开庭之前法庭就应该调查清楚的。”
  “我们中国的法律与俄国法律是不一样的。”
  谢尔盖和伊万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耸耸肩膀摇摇头把身体靠在椅背上不作声了。
  “你们想知道的事,我都会在审讯中间弄明白的!”胡道台把目光从谢尔盖和伊万的身上收回来,重又放到牛二板的身上,惊堂木一拍继续他的审问。
  “牛二板本官问你……”
  在接下来的审讯中,谢尔盖和伊万不再甘于做旁观者,他们交替着不断地打断胡道台的审讯,向胡道台提出质问并直接询问牛二板一些问题。谢尔盖和伊万当然不是傻瓜,他们已经明白了胡道台的审讯意味着什么。问来问去事情便水落石出了,他们才知道原来牛二板是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灰脖子在归化城是一种仅比乞丐略强的一个职业。不要说是五十万两白银,就是五两银子也拿不出来!那么这种审讯除了空耗时间之外还能有什么意义呢?!于是谢尔盖举起一只手挥动着表示自己的愤怒:“我抗议!”
  赔款的事情得不到推进,这场审判(实质上是谈判)便陷入僵局。胡道台牢牢记住了大掌柜的话,不论俄国代理人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只管弹他的“独弦琴”——那就是审讯牛二板。当审讯难以推进的时候,胡道台就命令衙役责打牛二板。牛二板被按倒在地上,一名衙役抓牢他的双手,一名衙役按住他的双脚,另外两名健壮的衙役挥动着责杖打牛二板的屁股。两根责杖上下翻飞,黄羊木的责杖撞击着牛二板肉做的屁股发出“啪哒——啪哒”的闷响,只打得牛二板鲜血淋漓也不罢休。
  道台衙署是个开放的所在,每有审讯,衙署的两扇朱漆大门就向整个衙署大街敞开着。有俄国人参加审讯牛二板的事情轰动了整个归化城,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男女老幼拥挤在道台衙署的大门前。
  最初谢尔盖和伊万对这种残酷野蛮的刑罚很是不习惯,他们皱着眉头观看行刑的过程,执刑的衙役在牛二板的屁股上打一下,那沉重的拍击声都要在谢尔盖和伊万的脸上引起一阵阵的痉挛,后来看得多了渐渐地也就不以为然了。谢尔盖和伊万用很平静的神态看着衙役责打牛二板,也不去打断胡道台的审讯,一直等到衙役们打累了,胡道台也气喘吁吁地把审讯停下来的时候,很冷静地与胡道台说话。 

  谢尔盖说:“道台大人!现在我们已经很清楚了,像这样一种审讯方法毫无疑问地表明,阁下对待我国两名科学家死在毛尔古沁一事的后事处理是毫无诚意的。我们对阁下这种野蛮的、毫无意义的审讯,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既然这样,我们继续待在归化城已经变得没有意义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动身返回库伦。我们将和库伦的安德大臣继续商谈这件事情。”
  说罢,谢尔盖和伊万就离开了道台衙署的大堂。
  俄国人的威胁发生了作用,胡道台立刻就慌了神。他知道,和俄国人是讲不成道理的,只要他们把事情弄到库伦,不管俄国人有没有道理安德只能是责怪他,他姓胡的就注定不会有好果子吃。事情明摆着,不管是库伦的办事大臣还是北京的理藩院,凡是大清的官员一概都怕洋人。俄国人走后,胡道台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病又犯了,觉得腮帮子就像针扎似的疼。他把一只手捂在脸上愣怔了好一会儿。
  后来胡道台斥退了左右,只把一个老文案和王福林留下。胡道台走到王福林跟前,也顾不得道台的身份了,哭丧着脸说:“福林!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胡大人,先别着急。”王福林扶胡道台坐下,安慰道,“世上没有翻不过的山,没有涉不过的河……”
  “可是,你也见了,俄国人是不讲道理的。”
  福林说:“待我回城柜问问,看大掌柜怎么说。”
  “可是俄国人明天就要走哇!”
  “不会,俄国人那样说只不过是在威胁。他们是不会轻易离开归化城的。”
  王福林当即返回了大盛魁城柜,把这边的情形禀告了大掌柜。大掌柜沉吟片刻,吩咐说:“你去把郦先生请来。”
  大掌柜与郦先生商量了一阵,认为从大局看若把事情搞僵无论如何对中方是不利的,如果俄国真的通过库伦办事大臣把事情捅到理藩院,事情可就真麻烦了。朝廷害怕洋人在当今已经成为不可治愈的顽症,一旦引起洋人与朝廷的交涉就会成为两国间的外交事件。经验证明,只要是引起外交交涉,不管洋人有理无理一概会在谈判中占据上风,其结果必然不是赔款就是割地。割地自然是割中华之地给洋人,而赔款呢,则定是要由归化地方往外拿了。
  归化地方是谁出?胡道台肯定是没有银子的,到头来苦的还是他们这些商人。因此处理两名死亡俄国人的后事,只能是好说好商量千万不能把事情弄僵。既然胡道台已经没有能力控制局面,此事看来非大掌柜出面不可了。随后,大掌柜又坐车往天义德,与郭保义会商了一番。从天义德回来,大掌柜就把福林叫到屋里,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打发他立刻去见胡道台。
  第二天一早,胡道台便主动去看望俄罗斯客人。胡道台向两位代理人讲了许多强调友谊的话,希望两位代理人能够留下来,大家一起妥善地把两位在毛尔古沁峡谷不幸死去的俄国科学家的后事处理好,态度谦和而友善。
  末了,胡道台告诉伊万和谢尔盖:“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两位代理人,我们归化通司商会要设宴款待二位。”
  宴会在归化城的最高档的饭馆宴美园进行。宴会之前归化通司商会派出两名掌柜,专程到两位俄国代理人下榻的道台衙署去迎接客人,用漂亮的马拉轿车把客人接到宴美园饭庄。大掌柜和通司商会的副会长天义德大掌柜郭保义等几十位掌柜衣冠整齐地站在宴美园的门口迎候谢尔盖和伊万。 

  大掌柜用熟练的俄语对客人说:“二位经理来归化已经多日,我们没能招待,实在是有失礼仪!请谢尔盖和伊万先生原谅。我们只以为二位是专程为处理在毛尔古沁峡谷死去的两名俄国人的后事而来的,完全不知道谢尔盖和伊万原本是巴达玛耶夫公司和托博尔斯克公司的经理。巴达玛耶夫公司是新成立的商行,我们还未来得及和贵公司交往合作,相信今后会有许多机会的;至于托博尔斯克公司,应该说是我们归化通司商人的老贸易伙伴了!我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做不知者不为罪,请两位千万不要因此而与我们有所生分……”
  宴会进行得很顺利,热闹的场面使胡道台和两位俄国人造成的谈判僵局大大缓和了。酒过三巡之后,借酒劲伊万说了许多热情洋溢的话,似乎他们此行是专为与归化的同行们增进友谊而来的。谢尔盖在谈话中也没有过多地提说与胡道台谈判中所引起的不愉快,只是说处理两位死亡俄国人的后事使他感到很棘手,他希望王廷相会长和通司商会的其他同仁能够给予帮助。
  这话正中大掌柜下怀,正是因为胡道台和两位俄国人之间把事情已经搞僵,不得已他才亲自出面从中周旋。大掌柜答应,为了使毛尔古沁事件妥善处理,使两位俄国代理人尽快返回,归化通司商会派出以郭保义为首的三名得力人员帮助工作;并且尽可能地给予物质上的帮助和各种方便。
  郭保义的参与促使谈判灵活多变,速度大大加快。当关于赔款的议题无法推进的时候,经验丰富的郭保义就引导双方把话转移到了索要俄国人尸体的问题上。通司商会专门派出一支驼队,由郭保义亲自陪同,带着胡道台和两名俄国代理人千里迢迢地赶到毛尔古沁峡谷现场。在那里不管是中方人员还是两名俄国代理人,没有一个人敢迈进毛尔古沁峡谷一步!恐怖的大峡谷让俄国人自动地放弃了索要俄国人尸体的要求。他们达成一个新的协议:在毛尔古沁峡谷东端的入口为死亡的俄国人建立两个十字架,十字架要求高三米宽二点五米,上刻死亡俄国人的名字和籍贯;建立十字架的费用全部由归化道台衙署负责。并且在建立十字架的时候,要专程从伊尔库茨克请两名东正教的专职牧师为亡人祈祷。这件事由通司商会从中作保。
  关于造成的两名俄国人死亡的责任略去不谈,俄方提出的条件实际上只有两条,即赔款问题和索要尸体问题。现在尸体问题解决了,那么就只剩下赔款一个问题。问题虽少,可是因为双方认识上的差距太大,谈判仍然十分艰难!一方张口要五十万两白银,另一方连五两银子也没有;胡道台不肯承担造成俄国人死亡的责任,于是话题又转回到俄国人死亡的责任问题上来了,谈判又一次陷入了僵局。有好几次谈判几乎滑到了破裂的边缘,只是由于郭保义的巧妙周旋,才使双方又回到了谈判桌上来。
  从两名俄国代理人进入归化算起,到郭保义参与谈判,双方一起到毛尔古沁峡谷观察现场,再到从毛尔古沁峡谷返回归化,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年有余了。也许是出于谢尔盖和伊万对这种马拉松式的谈判腻烦透顶了,也许是由于他们原本就没有真的打算索要五十万两银子之巨的赔款,总之在时间耗过半年之后,双方终于以八万两银子的赔款达成了最后的协议。议定八万两银子,由大盛魁在归化设立的票号出据银票,俄方代理人到大盛魁设在库伦的票号兑现。至此,关于在毛尔古沁峡谷死亡的俄国人后事的漫长的谈判终于划上了一个句号。 

  大盛魁名声大是大在了外面,实际上在归化城里它只有很少几处生意并且都不大。城内大北街的哈喇庄铺面只有两间大店面,也很老气,就像一家并不怎么殷实的中等商人开设的店铺,与大盛魁的归化第一商号的名声很不相称。柜台是用朱漆油过的,但经年太久颜色都潲成了深棕色的了,好些地方漆皮已经脱落也不加修补;用同样的颜色油过的旧货架上摆着几十种绵毛纺织制品,有毕图绒、羽羚缎、羽毛纱、大绒、毛毯、标布……清一色的俄国货。哈喇庄是一个俄国轻纺棉毛产品的专卖店。
  大盛魁之所以这样做,一来是因为它是一家专门从事外贸批发生意的商号,历来不重视零售生意;二来也是有意给零售生意的小商号留出一些生存空间,以示厚道。
  哈喇庄原来的掌柜子名叫贾晋阳。贾晋阳资历颇深,处事周圆,不久前被调到了大盛魁城柜,担任了总号交际部主事掌柜的重要职务。
  贾晋阳掌柜卸任的时候向总号推荐了年轻的墨掌柜,年仅二十五岁的墨掌柜承担起了哈喇庄坐庄掌柜的担子,独当一面,这也是字号对他的器重和培养。墨掌柜到任不足一个月头上,古海也被派到哈喇庄来了。能够跟着他所熟悉的墨掌柜,古海固然是十分高兴的。他把这看成是缘分。
  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墨掌柜既然是一个当家掌柜,那么他的起居饮食就要由身边的伙计来伺候。过去在总号茶货仓库的时候,墨掌柜手下的伙计有几十个,伺候掌柜的营生是由大家分开做的,现在哈喇庄只有墨掌柜和古海两个人,自然伺候墨掌柜的营生全是古海一个人的了。这规矩古海懂,也不用谁来指导和督促,每天早上天蒙蒙亮他就第一个起床,先把掌柜的夜壶倒了,字号的规矩只有掌柜子可以在寝房里使用夜壶小便,当伙计的起夜,天气再冷也必须到茅房里去办理。古海有心计,晚上尽量少喝水,所以也不需要起夜,省去了一桩事。倒了尿,把夜壶用布子擦干净放在茅房通风的窗口上,自己再撒尿。这些做完了,就急急忙忙去打扫店铺,扫地擦柜台把货架上的货一一摆好。这些做完了墨掌柜也就起身了,再去叠被扫炕整理卧房。早饭之后就去摘店铺的窗板开店门——一天里的正式工作就开始了。除了吃饭和上厕所,从早到晚古海便是钉在柜台后面的。虽说是活计不重,一天下来也还是够累的。到了晚上他还不能自己先睡,要等着墨掌柜钻进了被窝,把脱在地上的鞋摆好,问一声:“墨掌柜,您还有什么事吗?”然后古海才能脱鞋上炕。
  也许是由于刚做了掌柜的缘故,墨掌柜并不拘泥于掌柜子与伙计之间的礼节,有时候他感觉累了或是第二天有要紧事需要起早,吃完晚饭他自己拉开被子去睡,并不要古海为他铺炕;或者因为古海年纪小把握不了时间,早上起得晚了,墨掌柜也不叫醒他,上茅房时自己提着夜壶去倒。这就使古海在心理感觉到轻松多了。有一回,墨掌柜不知因为什么事情——后来他猜想墨掌柜一定是去了美人桥——回来得特别晚,看见古海倚着墙在打盹,就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