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7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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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7年3期-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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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没什么好看的,还是老样子,敲锣打鼓,重新找了五个小孩跟着朗诵,内容基本不变,只是措辞上有点小改动。再就是胸前的纸牌子换了,字也换了: 
  看似知识分子 
  其实衣冠禽兽 
  还是何老头自己的字,写得不如上一次认真,看来何老头自己也失去耐心了。何老头一边低头被游一边鼻涕眼泪往下掉,感冒在加重,偶尔还咳嗽。敲锣打鼓的还是那两个,劲头明显懈怠,敲出的锣鼓点子懒洋洋的敷衍了事,我估计是因为观众少了。这样的游街多少有点单调,几圈之后就不愿意再跟下去。何老头有时候甚至会抬起头看看,可能是吐痰扔石子的少得让他觉得寂寞了。精神抖擞的只有刘半夜的两个儿子,他们还像刚开始那样兴致勃勃。真不容易。 
  我跟着队伍把西大街、东大街和花街转一圈,就去石码头玩了。运河水突然涨起来,水流变粗变浑,翻涌着从上游下来。听说那地方连天暴雨,淹了,老屋子都被雨水冲倒了。石码头聚了不少人,看沉禾从运河里捞东西。他把两根长毛竹接在一起,前头装了个铁钩子,上游漂下来什么他就捞什么。我到的时候,石阶上已经摆了死猪、死猫、树根、锅盖、木箱子、小板凳。大家都说,按沉禾这样捞法,迟早能捞上来一个大磨盘。 
  到天黑他也没捞到一个磨盘。我傍晚时回的家,发现小狗又少了一只,找了半天没找到,就跑到石码头看沉禾捞上来的小动物。有一只死小狗,不是我家的。这时候天已经黑了。 
   
  6 
   
  第二天上午继续找小狗。先是三条街找,见人就问,然后就去运河边上,附近的灌木丛、芦苇荡都看了一遍。没有。又去石码头,沉禾还在捞东西,死狗倒是有几条,没一条像我家的。出了鬼了。后来遇到韩十二的小叔,他刚在八条路上看见一只狗,让我过去看看。我问他那狗什么颜色,他说没看清楚,只是远远扫一眼,好像看见了一个小脑袋晃了一下。我就往南找。 
  八条路在花街南边,那地方是一片大荒地,因为要穿过一片坟地,平常很少有人去。当时我没想到小狗根本跑不了那么远,稀里糊涂就去了。一路走走停停,进了坟地。坟墓之间长满松树,穿过时阴郁清凉,心里跳跳的。要不是大白天,打死我也不往这地方跑。快穿过坟地的时候,隐约听见附近有人说话,吓得我想往回走,然后觉得那声音有点耳熟,生铁似的,像大米的。说什么听不清楚。我弯腰在坟头和松树之间找,半天才看见一个人影在坟堆和松树之间闪动一下。 
  阳光从树冠之间落下来,我踩着那些白花花的阳光往那个方向小心地走。说话声越来越大,不止一个人。 
  一个人说:“脱。” 
  又一个人说:“快脱。” 
  另一个人说:“再往下一点。” 
  然后是大米的声音:“想不想要?” 
  我贴着坟堆往前走,忽然听见韭菜说:“给我!给我!” 
  有人干干地笑出声来,另一个人也笑。应该是三万和歪头大年。然后我越过一个坟头看见大米和满桌站在两座坟之间咬着耳朵说话,都把胳膊抱在怀里。三万和歪头大年分别坐在两座坟的坟头上,三万用右手食指摇动何老头的黑礼帽。 
  “快点,”三万说,一脸怪异的笑,“看,帽子就在这儿。” 
  我不敢再往前走了,躲到一个坟堆后面,歪出脑袋看。他们叫了一声,又叫了一声。一座坟堆后面升起韭菜的后脑勺,然后是她的脖子,紧接着,快得我来不及反应就露出了光脖子和光后背,然后我看见韭菜向三万跑过去,天哪,韭菜光着一个白得刺眼的身子,屁股大得像两个球,我陡然觉得有东西噎在嗓子里,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吓得赶紧蹲下来,大米警惕地喊了一句: 
  “有人!谁?” 
  其他几个人也警惕地四处看,“谁?在哪?” 
  好一会儿没动静,韭菜也停在半路上。 
  歪头大年说:“没人呀,你听错了吧?” 
  大米说:“刚才好像有人打嗝。可能我听错了。” 
  三万又干干地笑出声来,说:“这鬼地方哪来的人。大米,你先来?” 
  “还是你先来,”大米说,“我等等。” 
  三万说:“还是你先来吧。要不,满桌你来。” 
  满桌说:“还是大年来吧。大年不是一直说自己东西大嘛,试试。” 
  歪头大年也干干地笑,“说着玩的,”他说,“还是三万来。你不是做梦都做过了,轻车熟路。” 
  韭菜又叫起来:“帽子给我!我爸的帽子!” 
  我伸长脖子,又打了一个饱嗝。实在忍不住。你说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韭菜正往我这边转身,两只白白胖胖的圆乳房上下在跳,然后是两腿之间乌黑的那一团。一看韭菜那样子我就慌,心跳快得感觉要飘起来。我实在是忍不住那个嗝,为了把它打出来我脖子越伸越长。 
  大米说:“快,有人!” 
  三万几个人转身就要跑,大米让他们站住,大米说:“先看是谁!,' 
  我一听,要命,撒腿就跑。歪头大年在后面喊:“是木鱼!” 
  大米说:“追,别让他捅出去!” 
  他们几个人在后头边追边喊,让我停下。哪敢停下,我都希望胳肢窝里长出四个翅膀来。没想到我能跑那么快,他们到底没追上,前面的路上有了人,他们不敢再追了,拐了个弯从另外一条路往花街走。我停下来,一屁股坐到地上。现在感到两腿发软了。 
  坐了两根烟的时间,想起来韭菜还在坟地里,站起来去找她。她穿好衣服过来了,上衣的扣子扣错了位置。见到我就说:“帽子!我爸的帽子!” 
  “帽子在大米他们那里。” 
  “我要帽子!你给我帽子!” 
  我就怕她傻起来像耍赖,她好像根本不知道刚才自己脱光了衣服,揪着我衣服让我给她帽子。我说好,你撒手。她总算撒了手,说:“我今天就要。” 
  “好,”我说,“那你以后不能乱脱衣服。” 
  “嗯,不脱。我要帽子。” 
  我带着韭菜往花街走,路边是条水沟,水不多草倒不少。走着走着韭菜不见了,回头看见她正歪着脑袋蹲在水沟边看,我叫她,她说小狗,小狗。我心里一惊。都把这事给忘了。我跑过去,她指着水草之间的一个东西说: 
  “小狗。小狗。” 
  我看完第一眼就捂上嘴。没错,就是要找的那只。只剩下一个头,这次眼是闭着的。我拉起韭菜就走,不想再看下去,也不想再去把它像上一只那样挖坑埋掉了。韭菜一路都念叨,小狗,小狗。 
   
  7 
   
  回到家,我把这一只小狗的死告诉了爸妈。报告这个消息时,我蹲在狗窝旁边,不自主地为余下的两只担心。一家人围着我也蹲下,你一嘴我一嘴猜测,还是弄不明白它们怎么就只有一个头了。什么样的动物有这种爱好?想不出来。我们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啊。可是,小狗的身子还是没了。一想到那两个小脑袋,我就觉得身上发痒,牙磨得咯吱咯吱响,鸡皮疙瘩到处跑。太令人发指了。 
  “一定有人算计咱们家。”姐姐说。 
  “哪个狗日的算计我们了?”我说。 
  “什么算计,”我妈说,“要算计也不会就算计两条小狗。” 
  “不管怎么说,防着点好。”我爸说,“人家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得找个彻底解决的办法。” 
  “送人,”我妈说,“现在就送。” 
  没满月也送出去。我心里咯嘣响一下。我知道总有一天它们都要被送出去,可真要送出去还是相当难受,回不过神。我妈拍一下我的后脑勺,还愣,给天星和南瓜家送去。我抱着小狗不动,我妈又说: 
  “等着给人家弄死啊!” 
  我一下子跳起来,抱上一只就往外跑。我要把你送给天星家了,我对小狗说,心疼得眼泪掉下来。绣球在窝里汪汪叫,小狗也哼哼。 
  经过大米家,我把小狗藏到衣服里面,迅速跑过他家的门楼。大米他们都在家,三万、满桌和歪头大年叽叽喳喳地说笑。从天星家回来,他们还在说笑。我接着抱第二只小狗去南瓜家,再经过那里,他们的声音就没了。院门一扇开一扇闭,我向院子里瞄了一眼,一个人没有。送完小狗,我一路踢着小石子经过花街,心情非常沉重,那感觉就是两块肉活生生地挖给别人。大米家的院门还是半开半闭,我停下来,突然冒出的想法吓我一跳。 
  接下来又吓我一跳,我进了大米家的门。院子里一个人没有。我直奔牛棚,那堆草料,草料中间的缺口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我悄无声息地凑过去,一伸手就抓到了,塞到衣服里就往外跑。出了院门才知道看看周围有没有人,然后感到了剧烈的心跳。 
  拿到了。我竟然从别人家的院子里偷了一个东西。 
  我妈在厨房里烧水,随口问了一句:“送去了?” 
  “嗯。”我说,赶快进了自己的屋。 
  把礼帽塞到床底,我坐在床头发呆,想着直接给韭菜是否合适。她可是个傻丫头,说不准嘴皮一动就把我卖了。我不放心。后来决定还是先问问我妈。 
  “在哪拿的?”我妈问。 
  “大米家门口捡的。”我低下头,“何校长头破了,感冒了。” 
  “别给丫丫,省得她惹事。直接给何校长。” 
  “他是不是关在大队部?” 
  “好像不在,”我妈说,然后问我爸,“何校长关在哪?” 
  “反正不在大队部,”我爸正在修渔网,“卫生室在大队部,人来人往的,没听说有人看见他关在那里。” 
  何校长关在哪里也成了问题,这两天都把这事忽略了。具体关在哪,我爸妈也说不出个头绪来。姐姐带着韭菜从门外进来,韭菜见到我就要礼帽。我看看我妈,我妈让我拿出来。她把礼帽形状整好,对韭菜说: 
  “丫丫,帽子找到了,让木鱼送去行不行?” 
  “不行!”韭菜说,“我送,是我爸的帽子!我要见我爸!” 
  “你不能送,”我妈说,“支书说了,你要送他就把你爸关上一辈子,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真的?” 
  “真的。” 
  “那好吧,不送了。”韭菜翻着白眼,对我说,“那你现在就送!” 
  “好,我这就送,”我找了个口袋装礼帽,甩在背上出了门。到石码头上看沉禾捞了一阵东西就回来了。运河里的水还在涨,上游的天一定是漏了。进门的时候我把礼帽藏到衣服里,抖着空袋子给韭菜看。我说:“看,帽子送给你爸了。” 
  韭菜笑眯眯地说:“这下好了,我爸不淌眼泪不流鼻涕了。” 
  淌不淌眼泪流不流鼻涕谁也看不到,今天没游街。我爸早上去石码头,听刘半夜说,游街先停停,都累了,养养神再游,他两个儿子都在家睡觉呢。石码头上的几个人还向刘半夜打听何老头关在哪里,刘半夜摆摆手说不知道,他那两个龟孙儿子回到家一个屁不放,都快成吴天野的儿子了。 
   
  8 
  几个小狗都没了,绣球没事就在窝边转悠,有时候正在门口走,突然就返身往家跑,到了窝前就呆呆地站着,悲哀地哼。给东西也不大吃,闻一闻就饱了。我若叫它,它就把脖子贴着我的腿蹭来蹭去,眼里湿漉漉的要哭。我就安慰它,别难过绣球,明天咱再下一窝小狗。不知道它听没听懂,摇摇尾巴出了门。这一出门就没回来,天黑了还听不到动静。 
  姐姐说:“找小狗去了吧?” 
  找也不能找到现在啊,天黑了人还知道往家跑呢。我不放心,潦草地扒了几口饭就出去找绣球,怕它像那两只小狗一样,只剩下了个脑袋。 
  绣球不是小狗,只要听见我的声音它就会跑出来。我只顾赶路,嘴里发出各种声音,吹口哨,唤它的名字,自己跟自己说话。有人从我身边经过,都扭过头看我,怀疑我头脑出了毛病。几条街都找了,尤其是天星和南瓜家,都没有。奇了怪了,绣球在我家已经养了六年,闭着眼也能找到家门的。 
  那天晚上的月亮像一片弯弯的薄刀刃,血红地垂在半天上。运河里的水是黑的,有几盏灯在船上含混地亮,我在地上看不清自己的影子。灌木丛里有奇怪的小虫子在叫。因为吹口哨,我的嘴麻了;因为唤绣球和自言自语,嗓子干了,绣球还是没找到。血红的薄刀刃月亮在走,我到废弃的蘑菇房时应该挺迟的了。 
  蘑菇房在运河边上,很大,连着五大间,早些年一直种蘑菇。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不种了,荒废在那里。屋子里一层层的蘑菇床逐渐被人拆完了,拿光了,剩下空荡荡的空房子。门常年锁着,阳光都进不去。我们在夏天倒经常进去,是从屋后的通气孔爬进去的。在运河里洗完澡,几个人一起往里面钻。一个人不敢进去,里面阴冷潮湿,霉烂的味道熏得人喘不过气来。有轻狂的小孩钻进去,喜欢在里面拉屎撒尿,所以里面还臭烘烘的,光线好的时候能看见苍蝇、屎壳郎和骨瘦如柴的老鼠在地上乱跑。 
  那天晚上蘑菇房黑魃魃的像个大怪物,看得我心里直发毛。所以我走得小心,贴着墙根轻手轻脚地走,突然脚底下一滑,凭感觉是踩到了一泡野屎上,叫了一声。叫声之外一片寂静,小虫子的叫声也成了寂静的一部分。我甩着脚,准备往河边的草上抹,听见一声哼哼。我停住脚,又听到一声哼哼。 
  “绣球?”我小声唤一下。 
  又是哼哼。 
  “绣球!”我把声音放大。 
  绣球的哼哼声也变大。我断定声音是从蘑菇房里传出来的,才敢把头凑进通风口。 
  “绣球,”我说,“你怎么在这里?出来啊。” 
  绣球悲哀地哼哼几声。 
  里面突然有个人声说:“是木鱼?”吓得我把头往后一缩,撞到了墙上。那声音继续说:“我是何校长。” 
  “何,何校长,你怎么也在这里?” 
  “几天了都在。绣球倒是下午才来。” 
  “它怎么会到这里?” 
  “大米他们把它鼻子穿了绳子,扣在这里。” 
  “大米?” 
  这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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