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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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祭-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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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屁。”孟八爷吼道:“你个驴撵的。再放咒,老子不把你丢进这个泥窟窿不算人。”
  北柱伸伸舌头,不敢再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孟八爷环视人群,质问似地说:“破点财,消消灾,有啥不好?塌的已经塌了。总不能一个个栽这黑窟窿吧?不管咋说,总得活。塌了,再打嘛,怕啥?不就再扎一回喉咙嘛?少吃些稠的,多喝点清的。怕啥?六0年吃个啥?人不如个苍蝇。大沙河里死人一层摞一层。不也过来了?怕啥?”
  瘸五爷接口道:“就是。滚里爬里也得活。该着咋样就咋样。”
  毛旦说:“反正,老子不打井了,谁打谁打去。老子地也不种了,划不来。收上三个,叫人卡掉五个。到凉州城里要饭,也比守在这里叫人在鏊子里烤强。”
  “说这些没意思。白白生气,气死白气死。算了,回吧。”忽然,孙大头冒了一句。猛一听队长的话,许多人还真产生“算了”“回去”的念头。但很快,一些人醒悟过来:他们到井上来是因为井塌了。而井塌的原因--按孙大头当初的声明:“谁的妈妈到井上来,出了事谁负责”--是他的女人到井上来了。话题和人们的注意力不知不觉间偏出老远。想来孙大头已忘了这个碴儿。
  毛旦说:“哟,你还成了功似的,教训起我们了。”
  “就是。这孙蛋。”有人骂道。
  孙大头省悟了似地又垂下头去,从“队长”身份退到了井台的被告席上。不过,很快,他又抬起头来,大声说:“毛旦,你个驴撵的,老子咋了?啊?!老子连话也说不成了?啊?!你个驴撵的涝坝大了鳖也大了?啊?!是老子捣塌的吗?啊?!老子天天喊干嗓子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啊?!老子是叫你们头上拾棱儿的吗?啊?!你们以为老子是土牛木马谁想骑就骑吗?!啊?!……”
  开始,人们还很有兴趣地听孙大头训斥毛旦。可听到后来,那个“你”竟然变成了“你们”,就觉出了大头话里的骂人成分。一些人互相望一望,便慢慢散去了。
  队长毕竟是队长。他拿平日最没有威信任谁都可以打骂的毛旦开刀,渐渐指桑骂槐,竟将自己的尴尬消解了。自始自终,他没有认一句错,反倒抖出了队长的威风。灵官笑了。
  “大头。”孟八爷发话了:“谁们欺负你了?谁们在你头上拾棱儿了。骂谁就骂谁,舌头上少带钩。”
  大头笑了:“谁说你呢。我骂毛旦。”
  “我们的肩膀上扛的又不是谷糠盆子。”孟八爷气恨恨道。
  “这便是结局了。”灵官对打井师傅笑道:“都想兴师问罪,倒叫大头指桑骂槐给了个狗血淋头,只好灰溜溜走了。”
  打井师傅笑着摇头:“有意思,真有意思。”
  次日早晨,打井队撤走了,拉走了机器。井上一片狼藉。孙大头又恢复了队长的权威,将全队男劳力召到井房里,用打井队吃剩的酒肉打了一次“平伙”。这一来,越加将男人们的嘴捏住了,都不再提他女人上井之事。
  第 七 章戴副金丝眼镜的双福一跳进院子就觉出一种异样的味道。
  打发出租车回去后,他看了看表:两点。他很满意这个时间。选择了这样一个时辰进村,有他特别的用意。
  他听到一阵声。
  是那种闷雷一样滚动的齁声。间或,还夹带几声小公鸡叫鸣似的哨音:呼辘辘--咝--呼辘辘--咝--尽管有心理准备,他的脑袋还是一下子大了。他知道妻子没有这种齁声。
  他低哮一声,一脚踏开门,拉亮电灯。
  女人一轱辘爬起来。双福马上看到他熟悉的那个女人旁还躺着一个人。闷雷似的齁声没有断。
  天啊。女人低叫一声,直了眼,定格似凝在那里。许久,才狠狠瞪那人一脚,蹬断齁声。
  “你个婊子。”双福扑上前,揪住女人头发,狠狠扇她的脸。
  女人滚下炕,就势抱住双福的腿,促声道:“你快跑!快跑!”
  猛子跃起身,跑了两步。他那赤条条的身子刺着双福的眼。他感到一阵恶心。“畜牲”。他骂道。他甚至没辨认出对方是谁。他气晕了。脑子里嗡嗡响。
  猛子跳到门口,却驻足了。他缓缓回过头来,一脸尴尬相,但他打消了跑的念头。“好汉做事好汉当。”他想。他觉得他逃跑叫女人受罪,真成畜牲了。
  “猛子……是你……我操……”双福挣扎着扑过来,却一下子摔倒了。
  女人死死抱住双福的左腿,尖声叫:“你走呀……死鬼……你等啥……快。”
  “我不走。”猛子说:“反正老子做了,任杀任剐,由你。”
  “日你妈。”双福挣扎着,在猛子脸上扇了一下。
  “不怪他”。女人哭道:“不怪他,是我不好。是杀是剐,由你。”
  双福咬着牙,牙缝里挤出声音:“你个骚货,还知道疼贼汉子。婊子。骚货。”边骂边左手揪了女人头发,右手用力朝那变得铁青的可怕的扭曲着的脸上扇 。
  猛子说:“你打就打我。不管她事。”
  双福冷笑几声:“放心,老子不会便宜你。”他一边猛拽女人头发,一边用力挣开女人的纠缠,拣起炕沿上的一个杯子,砸过去。
  “哗--”,高低柜上的电视机屏幕开了个洞。
  猛子的头皮顿时麻了。听女人说那机子五千元呢。一怔间,双福已扑了过来。猛子觉得双福的攻击象狂风暴雨一样。奇怪的是,他没有觉出多少疼。       “由他了。”他想。便索性抱了脑袋,屏息,下蹲,护住裆部。他听到了女人变了味的尖声哭叫。
  不知过了多久,狂风暴雨忽然息了。猛子抬起头。女人已拽开了双福。那副金丝眼镜不知跑哪儿去了。双福扭曲着脸,不象双福了。
  “跑!你快跑。”女人喊道。
  猛子站起身,觉得电灯光亮太耀眼,连脑袋都给刺疼了。依旧不知所措,但他开始感觉到裸体的不雅,便走过去,取过自己的衣裤。正欲穿,大腿上一阵巨疼。他身不由已倒在炕沿上。他辨出那是双福用皮鞋踢的。
  “猛子,你等啥?想出人命哩?”女人哭叫着,死死拽着双福胳膊。
  双福象拖着铁链子的狗那样一扑一张,咆哮着,却时时给女人拽得东倒西歪,因而愈加气急败坏。
  猛子抱了衣裤,走了出去。老远,还听见噼噼啪啪的声音。
  就着上弦月微弱的光,猛子开始穿衣服。他发现裤头不见了。这时,他感到夜气凉水似涌动而来,才仿佛从梦中醒了,才觉得自己干了件丢人事。“完了,完了。人一知道,没脸活了。”他懊恼地晃着脑袋。
  “死了算了。”一个念头,忽然冒了上来。他吓了一跳,却又感到解脱似的轻松。“死,对。去死。没啥,一咬牙,啥事都解决了。”
  他走向西滩上那口井。
  月牙儿在天上孤零零悬着。四野黑黝黝的,静出一种死寂。走了一阵,血液拍向大脑的幅度渐渐慢了。猛子停下脚步。“凭啥?凭啥死?”他晃晃脑袋。“你驴撵的发了横财,在城里泡女人。老子给你女人解几次闷,就死?呸!”猛子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你个贼砍头的,把人家扔家里,管也不管,叫人家活受寡。人家也是个人哩,又不是土牛木马。……哼,都旱成戈壁滩了,老子替你浇几次,凭啥死?我偏不死。怕啥?头掉不过碗大个疤。”他开始自言自语了。
  前行难,回头也难。一往回走,猛子又感到摆在他面前的是无法忍受的羞耻。他最怕妈知道。一想到妈知道他竟然干出这种丑事,他就无地自容。虽说妈不会打他,不会象爹那样暴跳如雷--他肯定会暴跳如雷的--但他宁愿挨爹的一顿棒子,也不愿叫妈知道。他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情。一想到妈,那个死的念头又冒了上来,不过没有方才那样强烈,还没到迷住心窍的地步。
  “双福会不会告诉别人?……但愿他不会……可能不会……肯定不会……他是个面子上走的人。老婆偷人,丢人哩……不会告诉人的……”这样一想,猛子眼前露出一丝亮光,心里也轻松多了。
  这时,他才又想到女人:她可受苦了。双福肯定饶不了她,咋办?回去?他摇摇头。“对,叫人,叫个人拦挡一下……他会打死她的……肯定会的。”他仿佛看到了正在地上滚动的女人。双福用他那穿皮鞋的脚狠命踢她,一下一下踢,她一下一下叫。地上都是血……血,哎呀……会打死她吗?也许不会……可说不准的……难说……一脚踢到致命处,就完了,完了……猛子打个冷颤。
  他跑到孟八爷门口,使劲擂门。他听到孟八爷迷迷糊糊的应和声,就喊:“孟八爷,双福杀他女人哩。快去救呀。”他听到孟八爷发问了:“双福来了吗?为啥?”“鬼才知道”。猛子咕哝一声。他又去擂瘸五爷的门,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一会儿,猛子听到孟八爷的清痰声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趋向双福家,才放下了提悬了的心。
  猛子不敢回家,溜进毛旦那儿。毛旦睡成个死猪样。猛子推了几把,推不醒,就索性钻进那堆棉絮已变得疙瘩雷棰的被子中。刺鼻的怪味扑面而来,但他顾不了许多。
  闭了眼,回味那场面,他感到有些后怕。很难想象他要是不跑出来的话会有啥结局。挨打是免不了的。当然,逼急了,他也会出手。他知道双福根本不是他对手。可一还手,又会出现啥结局呢?他肯定饶不了我。饶不了又该咋样?他能把我咋样?想来想去他也不能把他咋样,便好笑自己的慌张了。打又打不过我。只有告了,告啥?告我睡了他女人?这也不是啥大罪呀。那婆娘总不会听男人的话,反咬一口,说成强奸吧?
  一想到强奸,猛子有些慌了。他记起了第一回那女人似乎不那么顺溜,确实挣扎过,确实说过自己不愿意的话。他不知道那算不算强奸。如果那算是强奸的话--他差点认为那次“奸”真是他“强”的了--那他就完了。坐牢是肯定的。要是双福花点钱活动活动,弄不好他还要吃个铁大豆哩。一与死相比,猛子又觉得这事儿太有些不划算了。划不来,太划不来。猛子很后悔。
  那婆娘会不会反咬他一口呢?难说,猛子觉得难说。女人,说不准的。要是双福以离婚相要胁叫她告的话,难说。双福可是个财神爷的卵子儿,福蛋蛋。跟上他,吃香的,喝辣的,要多风光,有多风光。他是啥?穷咣噹,咣噹穷。女人能为他撇了一切?笑话。猛子感到心里寒森。
  猛子又想到了女人拽了双福胳膊叫他跑的事,心里有温水似的东西荡了一下。那时,她可是不顾死活的。想来她爱我?猛子差点肯定她爱他了。不然,咋那样不顾死活缠住双福叫他脱身?他想,也许她不会听双福的话把他往阴司里告。她那么厉害。他笑了。不亲眼见,真不敢想象呢。平素里悄声没气的她那样厉害。女人柔起来是水,烈起来是火。他想到了双福破门前几个小时的那场销魂的嘻戏。她的叫声真浪,把他的心都荡花了。谁能想到关键时刻她那样烈性。成了空心萝卜的双福被她降了个“硬”,一拽--咣,东倒过来,西倒过去。想到那个场面,猛子笑了,心里轻松了许多。
  她咋那样不顾命地叫我跑呢?猛子想:是怕我挨打?还是怕别的?她一定是怕闹出大事不好收场?一定是的。她幸好提醒了,不然,他还在那儿呢。这样,结局就难说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不会老叫那混蛋在自己身上乒乒乓乓。凭啥?逼急了,他会给还一个肚儿里发热。猛子想到了白狗教他的那个胃锤。咚,双福一定会抱着肚子弓下腰,成个虾米。哪象他,苍蝇弹弦子,蹦蹦上半天,搔痒似的,只有那一脚还象回事。想着想着,猛子的周身充满了力量,有些后悔自己那样狼狈地逃窜。那象啥呀?光个身子,象条被砸断脊梁骨的癞皮狗。
  真没用。他在自己的头上砸了一拳。
  猛子这才想到自己逃的不太光彩,不该把一切留给女人承当。双福会把啥都发泄到女人身上的。他会把她揍成一摊泥。弄不好,不小心,咣--把脑袋踢成个血葫芦……那可就……幸好他叫了孟八爷和瘸五爷……此刻,不知成啥样儿呢?
  猛子推了毛旦几下,始终推不断毛旦的呼噜,就撩开被子,掏出火柴,点火烧毛旦的脚趾。一根火柴快烧完时,毛旦才哎哟一声,迷迷糊糊咕哝一句:“干啥?”猛子说:“杀人了,杀人了。”“谁杀人了?”毛旦一轱辘爬起身。“双福杀女人。”“双福包工呢。”“来了“真的?”“嘿,把女人脱个精光,正拿刀比划呢。”
  “真的。”毛旦一下子跳起来,穿了衣服。
  “你去看一下,马上回来,成不?一块钱。我给你一块。马上回来。”
  “成哩。”毛旦幽灵似消失了。
  猛子这才感到心里实落了些,但那个他最担心的问题又浮上心头。“双福会不会告诉别人?”这是个叫他苦恼的问题。一想爹妈会知道此事,胸腔里就灌满了痰。无论如何,不能叫他告诉别人,那怕……忽然,他脑中一片空白。愣了半晌,终于捉住了空白之后的一根游丝。这使他舌头发麻,冷汗直冒。
  --他自己已把一切捅出去了。
  他只顾了女人安全,倒把“保密”二字扔到了阴山背后。孟八爷,瘸五爷,毛旦,这时至少已有三个人知道了此事。--双福肯定会解释他为啥打女人。孟八爷的嘴牢实。瘸五爷说不准,不喝醉也能守口如瓶。可毛旦--毛旦是个闻屁一溜风的人,肚里存不住隔夜话……他会象辕里的老牛撒尿一样,把消息从村东撒到村西。而且,他也不是有意坏人的名声。猛子知道他的天性。他可以在一分钟前拍胸脯发毒誓,但过不了十秒就把誓言忘个一干二净而真诚地拉开嘴的闸门。
  猛子懊恼地用拳头打自己的脑袋。
  但猛子毕竟是猛子。懊恼归懊恼,在既成的事实面前,他还是有法子说服自己。灵丹妙药还是那句话:“球,掉头不过碗大个疤。”就是,除死无大事。还怕啥?老子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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