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大前程---狄更斯》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远大前程---狄更斯- 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举起戴手铐的双手用力地对着这沟渠猛然一甩,说道,“我也要紧紧不放地 
抓住他,让你们平平安安地把他从我的掌握中逮走。” 
    另一个逃犯显然对他的同伴害怕至极,只能反复他说以下的话:“他企 
图谋杀我。要是你们不及时赶到,我早就成为死人了。” 
    “他在撒谎!”我认识的那个犯人用凶狠的语调说道,“他是个天生的 
撒谎精,死也不会改变他撒谎的本性。看他的脸,一切的谎言都刻在上面。 
叫他用眼睛望着我,你看他敢不敢。” 
    另一个犯人费尽了气力想做出轻视的微笑,然而,他的嘴虽然神经质地 
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表现出微笑的表情,他望了一下士兵,又望了一下 
沼泽地和天空,就是不敢正视一下对方。 
    “你们看到他了吗?”我认识的那个犯人寸步不让地说道,“你们看到 
这个恶棍没有?你们看到他那摇尾乞怜、飘忽不定的眼光了吗?我们过去一 
起受审时他就是这副样子。他从来不敢对我正眼看—下。” 
    另一个罪犯总是微动着两片干燥的嘴唇,内心不安地把眼睛一会儿瞟向 
远方,一会儿转向近处,最后才看了对方一眼,说道:“你有什么值得我看 
的?”又用半带嘲笑的目光看了一眼对方被戴上手铐的双手。听到这话,我 
认识的那个犯人疯狂地咒骂起来。本来他想向另一个犯人扑过去,但被士兵 
们拦住了。另一个犯人说道:“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们,只要一遇上机会, 
他一定会谋杀我的。”无论谁这时都能看出他讲话时全身怕得直发抖,嘴唇 
溅上了白色的唾沫,真有点儿像小雪花。 
    “够了够了,用不着再争执了,”巡官说道,“把火把点起来。” 
    有一个士兵身上没有扛枪,却带了一个篮子。他蹲下来,掀开篮子盖。 
我认识的罪犯这才第一次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并立刻看到了我。我们一来到 
这里,我就从乔的背上下来,站在沟边上,一直没有移动过。当他看我时, 
我也热切地望着他,而且轻轻地向他挥挥手,又摇摇头。我一直盼望着他看 
我,那样我就可以设法向他保证这事和我无关。但他根本就没有对我表示他 
是否理解了我的意思。他投向我的一眼是我无法理解的,而且一闪而过。即 
使他曾看过我一小时,看过我一整天,也不会给我留下比这难以捉摸、专心 
会神的一瞥更深刻的印象。 
    提篮子的士兵很快便打着了火,点亮了三四支火炬,自己拿一支,其余 
的分给别的士兵举着。天早就黑了下来,而现在更加黑了,很快便完全黑 

了。四个士兵站成一个圆圈,向空中放了两枪。我们正准备离开沼泽地,这 
时在我们后面不远处也有几个火把亮了起来,在河对岸的沼泽地上又亮了几 
个火把。巡官这才发出命令:“一切结束,向前开步走!” 
    我们没有走多远,前面就响起三声炮,轰隆巨声几乎把我耳膜震穿。巡 
官对我认识的那个犯人说:“现在正等着你上船呢,他们都知道你回来了。 
不要再想挣扎,我的犯人,跟上。” 
    这两个罪犯被隔了开来,每人都由一队卫兵围着前进。我抓着乔的一只 
手,他的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火把。沃甫赛先生早就想回家了,而乔却非要看 
到结局不可,所以我们随着队伍走着。现在路很好走,我们大都沿着河前 
进,但是如果遇到有小型风车的堤坝或污泥满布的闸门,我们只有绕道而 
行。我四周张望了一下,看到背后也有火把跟着来了。我们手中的火把在路 
上落下一大摊一大摊的余烬。我还能看到它们在那里冒着烟,闪着火星。除 
此以外便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下见。我们松脂火把的火光使四周的空气温 
暖起来。两个囚犯似乎也很喜欢暖和一下,一拐一拐地在滑膛枪的包围中走 
着。我们不可能走快,因为他们两个人步履蹒跚,而且十分疲乏。路上我们 
不得不停了两三次,好让他们休息。 
    这次我们走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一个简陋的小木棚子跟前。这里是一 
个摆渡口。木棚中驻扎的一个卫队向我们盘问口令,巡官进行了答复。接 
着,我们走进了木棚,扑面而来一股浓烈的烟味和石灰水味。棚内生着明亮 
的炉火,还有一盏灯、一个放滑膛枪的架子、一面鼓,一张低低的木板通 
铺,活像一台没有机器零件的轧布机,并排可以睡十来个士兵。有三四个士 
兵正睡在床上,衣服也没有脱。他们对我们并不感兴趣,只是抬起头用惺忪 
的睡眼瞅了一下,便又自顾倒头睡去。巡官做了汇报,又在本子上做了些记 
录,然后便让卫兵押着我不认识的那一个犯人先上监狱船去。 
    我认识的那个囚犯除了那次看过我一眼外,再没有看过我。我们站在棚 
子中时,他在火炉前若有所思地看着火,有时又轮流地把脚搁在火炉旁的铁 
架子上,看着它们出神,仿佛对它们寄予了深深的同情,因为它们最近作了 
冒险的奔波。突然,他转身对巡官说道: 
    “我希望说明一下和这次逃跑有关的事,免得有人因我而受到连累和怀 
疑。” 
    “你要说什么你就说,”巡官答道,交叉着双臂站在那里,冷冷地望着 
他,“不过并没人要你在这里说。你要知道,在案件结清之前你有充分的机 
会说,也有充分的机会听别人说。” 
    “我当然知道,不过这是一件另外的事,和案件毫无关系。人是不能挨 
饿的,至少我是不能挨饿的。我拿了一些吃的东西,是从那边的村子里拿 
的,就是沼泽地过去,有一教堂的村子。” 
    “你是说你偷了什么人家的东西吃。”巡官说道。 
    “我还要告诉你是从哪一家偷的,是从一个铁匠家中偷来的。” 
    “啊!”巡官惊了一下,对乔瞪着眼。 
    “啊,皮普!”乔也惊了一下,对我瞪着眼。 
    “我拿的都是一些剩下来的东西,残剩食物,另外拿了一些酒。还有一 
块馅饼。” 
    “铁匠师傅,你家有没有不见过一些东西,像馅饼一类的?”巡官对乔 
说道,语音表现出友好亲密的态度。 

    “就在你们来我家的时候,我老婆的确发现少了一块猪肉馅饼。皮普, 
你知道这事吗?” 
    “那么,”我认识的那个犯人说道,把带点忧郁的眼光转向乔,一眼也 
没有对我望,”那么您就是铁匠师傅了?偷吃了您的猪肉馅饼,我感到十分 
抱歉。” 
    “上天作证,你可以随意吃——只要是我的,不必客气。”乔回答说, 
及时地想到了他的夫人,“我们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但是我们不能看着你饿 
死,你这可怜不幸的同胞。皮普,是不是这样?” 
    我早就发现在这个人的喉管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咯嗒咯嗒地发响,现在 
又响了一声,他便转过身去了。一艘小渡船去而复返,卫队已经准备就绪。 
我们一直跟着他上了用大石头和粗木桩建造的渡口,目送他上了渡船,由几 
个和他一样的犯人划着而去。他们看到他上船没有表示出一丝惊讶,没有人 
对他感兴趣地瞥一眼,没有人感到高兴,没有人感到抱歉,也没有人开口, 
只听到一句怒吼从船上发出,仿佛是在对狗吆喝:“你们快划!”这是一声 
开桨启程的信号。在火把的光照下,我们看到漆黑一团的监狱船正停在离满 
布泥泞的岸边不远之处,好像是一艘邪恶的挪亚方舟。这艘监狱船被粗大生 
锈的铁链锁着、拦着,停泊在那里。在我幼小的心灵中,这船就好像是戴着 
镣铐的犯人。我们看到渡船向监狱船靠拢,看到他被押上大船,然后便消失 
了。接着,那些烧剩下的火把头儿全部被投进水里,发出咝咝的声响,熄灭 
了,仿佛一切都随他而去了。 

                              第六章 


    我由于偷窃而形成的心态及精神负担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消除了。当 
然,我原来也并未想到一定要坦白承认,不管怎样我总以为,归根结底我的 
出发点还是有点儿善意的。 
    原来担心偷窃被发现的心态既已消除,我也不再去考虑良心上有什么对 
不起姐姐。然而,我喜欢乔。究竟为什么喜欢他,我说不出理由,也许当时 
人太小了,总之,我觉得他是个值得我爱的可爱的人。一想到他,我的内心 
便深感不安而局促。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念头,特别是在乔第一次寻找他那把 
锉子时,我就想把事情的全部真相告诉他。但是,我没有对他和盘托出,因 
为我担心如果以实情相告,他就会把我想得很坏,而我却不至于如此。我所 
担心的是失去乔对我的信赖,从而使自己每晚孤独地坐在火炉边,干着急地 
瞅着我这位永远失去的同伴和朋友。所以,我决定闭口不言。我病态地以 
为,一旦乔知道了内情,以后只要他坐在炉火边用手抚摸着美丽的连鬓胡 
子,就会思索到这件事;以为一旦他知道了内情,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发 
现昨天的菜肴和布丁放在今天的餐桌上,他就会在心中思考一阵,我是不是 
进过食品间;以为一旦他知道了内情,在我们以后的日子里,家庭生活必然 
蒙上一层阴影,他一饮啤酒就会考虑是浓是淡,是不是加进了柏油水,自然 
也就会把我的脸闹得个通红。总而言之,我因为胆子太小,而不敢做本来是 
对的事情,就像当初因为我胆子太小,而不敢不做本来是不对的事情。当 
时,我和整个外部的大千世界没有打过交道。社会中有各式各样按照自己行 
为处世的人,然而我也没有把谁当作认可的榜样。我完全是一个自学而成的 
天才,我的处世之道与行为准则都是我自己的创造发明。 
    我们离开监狱船还没有走多少路,我便感到十分困倦,于是乔又把我背 
在身上,一直把我背到家。一路上,乔确实是够累的了,这从沃甫赛先生的 
举动中可以看出来。沃甫赛先生因为过分疲劳而用发火来出气,其火气大得 
如果教堂已经实行开放政策由他掌握,他一定会把所有参加这次活动的人开 
除出教籍,而且先拿乔和我开刀。然而,他只不过是一个世俗之人,能量有 
限,所以只能坐在潮湿的沼泽地上,气也无用。等到了我们家时,他才把自 
己的外衣从身上脱下来,放在厨房的火炉上烤干。如果参加看热闹也能定死 
罪的话,那么从他湿了裤子这件事上推论而得到的间接证据准能把他送上绞 
刑架。 
    这时候,由于原来沉沉地睡在乔的背上,刚刚被放到地板上,在温暖的 
火光和嘈杂的人声中醒转过来,所以我就像一个小醉鬼一样,跌跌撞撞的, 
差点摔在地上。我正懵懵懂懂之时,幸亏我姐姐在我背后的两肩之间狠狠地 
揍了一拳,又夺命地大喝一声:“啊!世上哪里有你这种孩子!”这才清醒 
了头脑。一醒过来,我便发现乔正在绘声绘色地给他们讲罪犯的坦白交待, 
客人们都在猜测这个犯人究竟是怎样进入食品间偷猪肉馅饼的,各执一词。 
彭波契克先生详详细细地察看了一番屋子的内部,说这个犯人首先攀登上铁 
匠铺的屋顶,再爬到我们住屋的上面,然后将被单布条结成的绳子从厨房的 
烟囱里丢下来,顺绳而进。彭波契克先生说得十分肯定,何况他有自己的马 
车,总比别人高明一些,大家当然都附和他赞成他,认为犯人就是这样进来 
的。只有沃甫赛先生敢于提出不同意见,狂乱地叫着“不对!”他疲惫已 
极,言语中带着无力的怨恨,评说起来不能头头是道,缺乏理论,而且连件 

像样的大衣都没有,大家都不把他放在心中。何况他这时正背靠着火炉站在 
那里,烤着湿透的衣服,背后冒出蒸发出来的热气。大家一看他的这副样 
子,自然不会信任他。 
    那天晚上我听到的就是这些,接着我姐姐怕我这副睡眼惺松的样子有碍 
客人们的谈话,就走过来一把揪住了我,蛮横粗暴地拖我上楼睡觉,而我就 
像穿了五十双靴子似的迈不动沉重的脚步,在楼梯上一直晃晃悠悠、跌跌撞 
撞的。正如前面所叙述过的,我的心态是心有余悸。第二天早晨还没有起 
床,我就开始产生了这种顾虑,而已持续了好一段时期。一直等到大家把这 
件事忘记,除了在个别场合,也都不再谈论它。我的心才如释重负。 

                              第七章 


    我站在乡村教堂墓地读家人墓碑上的字时,只不过刚学会如何拼写出上 
面那几个字,甚至对这些字最简单的解释也是牵强附会的。如我读“及上述 
者之妻”这几个字时,我以为是对我父亲的一种恭维赞词,以为他生活在天 
国之中,把“上述”误解为上天。幸亏在我已故的亲人中,没有一个人的墓 
碑上有“下”这个字,否则的话,我一定把“下”和地狱连在一起,以为他 
下了地狱。宗教教义问答手册要求我掌握正确的神学知识,而我当时也不可 
能理解得正确。现在,那些往事仍然栩栩如生,比如书中有言,“坚守常 
道,始终如一”,我把它理解成为这样一种应尽的义务,每次离家进村,我 
总是走一条道,永不变化,既不走车匠门口的那条路,也不绕道从磨坊那儿 
走。 
    等我长到可以做学徒的年龄,乔便会收我当徒弟。在我获得那份尊敬之 
前,我绝不能成为我姐姐所说的“娇养烂了的”孩子。我对这个词的理解是 
“娇养坏了的”,所以我不仅仅是个守在打铁炉旁干杂活的小学徒,邻居们 
也会差我做些额外的事情,如到田里去赶鸟,去捡小石头,以及其他零活。 
当然,我们这个有着优越地位的家庭总不能没有体面,所以我姐姐在厨房的 
壁炉架上放了一个钱盒子,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所赚来的钱全部都丢在了 
里面。我有个印象,这些钱最终是会被捐献给国家去还清国债的。至于我, 
我十分了解,是决没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