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祝文周四杰传 作者:程瞻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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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祝文周四杰传 作者:程瞻庐- 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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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由着他们自己起身吧!我没有什么要事,只不过要他磨墨罢了。待他起身以后,再叫
他磨墨不迟。”老妈子笑着去了,且笑且说道:“这小子还有气力磨墨么?他昨宵己磨着半
夜的墨呢。”枝山暗暗好笑,这么大年纪,还要说风骚话。可见爱色之心到老不减。难怪我
听得今朝重演三笑留情,昨夜便百般的睡不安稳。枝山在自己家中耽搁了多时,才到桃花坞
去访问唐寅。他以为时候不早了,谁知到了唐宅。唐寅还没有起身。他在书房坐了长久,才
见唐寅出来款客。见面以后,便道:“老祝来得这般早。”枝山道:“今天为着索笑而来,
理该早起。小唐小唐,三笑留情可以开始了。”唐寅道:“你休性急,且在这里坐谈一会子,
待他梳妆完毕,和他相见未迟。”枝山道:“周老二昨天出门以后,可曾来看你?”唐寅道:
“他昨天忽忽出门并未折回,你为什么问及他?今天可要他到场?我这里可以遣人请他到
来。”慌得枝山摇手不迭道:“不要他到场,他的花样很多,我有时还得吃他的亏。”唐寅
见枝山手里执着一卷纸,便道:“老祝,你手里的一卷纸可是接到了什么写件?”枝山道:
“不是老祝的写件,却是小唐的画件。这是你丈人峰交下来的,非但没有润资,而且要限期
交卷。只许十天,不许逾限。逾限不交卷。须得顶着家法板长跪受责。”唐寅笑道:“到了
你嘴里,总是装头装尾。定限是真,受罚是假。我到了苏州,画件接续而来。既要替王少傅
写一幅《出山图》,又要替丈人峰绘堂幅,长者命,不敢辞,只好抽调工夫替他们赶一下
子。”当下收着画纸,插入笔筒里面。枝山道:“今天会串这三笑留情,定在什么地方?”
唐寅道:“待他梳妆完毕,先请你到八谐堂行相见礼。”枝山道:“行了相见礼便怎样?”
唐寅道:“行过相见礼,便是烦演这一出三笑留情了。第一笑在花园中太湖石畔,这是替代
虎邱山上初次留情的。第二笑在花园中旱船旁边,这是代替官舫中两次留情的。第三笑在花
园中回廊左右,这是代替东亭镇上三次留情的。”枝山道:“你去年见了他怎样的,区区也
要如法泡制。”唐寅道:“我已向你说过了。”枝山道:“还没有十分子细。”唐寅道:
“他第一笑时,我只是目逆而送之,并未扳谈。他第二次笑时,我的衣襟上被他把银盆内的
水溅湿了一大块。他第三笑时,我向他一揖到地,谢他银盆中的甘雨溅湿了半身。枝山很得
意的说道:“你怎么样,我也怎么样,亦步亦趋便是了。”唐寅道:“但有一句话声明在先。
我去年遇见他时,袖子里不曾藏着单照。你若取出单照,我是不许的。”枝山道:“小唐,
你太不相谅了。我和你的眼光不同,怎好相提并论?”唐寅道:“老祝,我和你订约的时候,
并没提起随带单照这四个字,你临时横生枝节,这是万万不能。”枝山道:“不用单照便是
了,你休着急,不见得取出单照,便会把你的新夫人摄入其中的。”枝山口头这般说,心头
生疑。他想小唐不许我取出单照,定有道理。不要又有周老二在内使弄机谋,我吃了他一次
的亏,决不再吃他两次的亏。少顷没有可疑之处便罢,若有可疑之处,我依旧可以取出袖中
的法宝照他一下。虽不是牛渚的犀,却也可以算得秦宫的镜。是真是幻,总逃不过我这单照
之用。
  唐寅陪着枝山坐了一会子,里面出来一名使女,前来启请枝山,说我们九娘娘已梳妆好
了,请祝大爷在内堂相见。唐寅便陪着枝山入内。枝山道:“何必相陪,我不是老虎,难道
会得衔了他去。”唐寅道:“你非猛虎,却是毒蛇。被你咬了一口,非同小可。”两人说说
笑笑,已到里面。枝山上了八谐堂,却见两名婢女,捧着一朵生香活色的解语花,从遮堂门
后,缓缓行来。他便凝神注视,却恨这一双不挣气的眼睛,仍不免雾里看花。但见那朵解语
花,上截穿的是桃红衫子,下截系的是葱绿裙儿。举步时很有一种袅袅婷婷的态度,而且弓
鞋细碎的声音,历历在耳。一阵阵的麝兰香,做了他的先导。其人未到,其香先来。枝山暗
忖销魂使者来了,待要制止这颗活跃的心,却恨制止不得,依旧七上八下,跳个不停。唐寅
道:“枝山,这是内人,和你行相见礼了。枝山彷佛见美人向他万福,他便深深答揖,连声
九娘不敢。却听得对方回答了一声祝大伯。这声音的轻圆流利,竟似“呖呖莺声在花外啭。”
老祝的满腹疑团,至此打破。他吃过了周文宾的亏,知道周老二惯会扑朔迷离,装做女人模
样。今天八谐堂上的美人,不要又是周老二的化装罢。上一回疏忽,这一回却要子细了。他
虽没有取出单照,但在步调和声调上面,便见得眼前的美人是真非假。周老二的步调,只会
描摩着乡下姑娘的行路,怎有现在这般鞋弓袜窄,款款盈盈的模样?周老二的声调。只会描
摹着乡下姑娘的口吻,怎有现在这般柔媚婉转入耳不烦的效力?祝枝山号称辩士,到了这时,
竟做了噤声寒蝉,转是秋香向他敷衍道:“请问祝大伯,那天祝大嫂从舍间散席回府。料想
时候还早罢!”枝山忙道:“承蒙关切,多谢多谢,那天拙荆叨扰盛筵以后,回家尚早。”
秋香道:“什么盛筵,只是简慢之至。过了几天,还得备着请柬,恭请阖第光临咧。”秋香
立谈了几句,才说祝大伯请宽坐,失陪了,话才说完,便似惊鸿一瞥,扶着婢子返身入内。
枝山忙取单照赏鉴一下。只见着秋香的背影,已够着他销魂。唐寅忙道:“老祝,你犯了场
规。我不许你怀挟,你怎么私藏这东西。快快交给我,代为保管,出场后,再行还你。”枝
山道:“小唐不要这般顶真,照了一回,我不再照便是了。现在已行过相见礼。待我到花园
中去索笑罢。”唐寅陪着枝山同入园门,枝山道:“不用你相陪了,你的园中我已走熟的
了。”唐寅笑道:“还是陪着你的好。”枝山摇手道:“不用不用,我这番是如法泡制,试
问你在去年时,和他三笑留情,可有人陪着你走?”唐寅道:“我不陪便是了。但是去年的
三笑留情,他是无主名花。今年的三笑留情,他已是有主名花了。去年的留情是真,今年的
留情是假。一真一假,你须辨别分明,却不要过于高兴了,自讨没趣。”
  枝山怎知他言中微旨。只道小唐不放心,防着他动手动脚,便道:“你放心便是了,我
不过游戏三昧,借此陶情,‘发乎情止乎礼义,’决不会过于高兴的。”唐寅道:“这便是
自己便宜,你自去索笑,我不奉陪了。待你索笑完毕,再来看你。”说罢拱手而别。枝山少
了一个监视的人,便觉得骨节轻松,不受拘束。他穿着回廊,随意走了几步,忽又停踪,似
乎接到了什么警告一般,摸着自己的头颅道:“且慢,莫非有诈。小唐对于财字上面,挥金
不吝,确乎是很慷慨的。对于色字上面,满园春色,只许他一人独赏。要是好友们偶尔说几
句俏皮话,占他便宜,他便要板起面皮,连说着狗头放屁。今天他由着我向他的心上人索笑,
只怕有些不近情理罢。转念一想,我休得多疑。他既许秋香和我在八谐堂上相见,难道不许
我和秋香在花园中三笑留情。”他很得意的行了几步,忽又停踪,以乎接到了第二道的警告,
搔着太阳穴,喃喃自语道:“且慢,莫非有诈。要是唐寅用了‘真假包公’‘真假孙行者’
的手段,和我开一场玩笑,这倒要格外注意的。只怕八谐堂上的秋香是真,花园中的秋香是
假,依旧周老二乔妆改扮,把我哄骗一场。那么我在杭州闹了一回笑话,又要在苏州闹第二
回笑话了。转念一想,我休得多疑。周老二哄骗我时,趁着我多饮了几杯酒。又在灯光之下,
人影迷离。今天是春光明媚,我又不曾饮过酒。老二虽然狡猾,未必再敢尝试。我放胆前行
罢。”枝山行行止止,已近太湖石畔,他便站住了。这是指定的初次留情所在,他怎肯错过
这好机会,延着颈,翘着脚,只是远远的望着前面,可有这桃红衫葱绿裙的妙人儿行来,和
他一笑留情。谁知“修近不修远,便在左近,飘起着一阵香风。赶快回头,他渴望的妙人儿
已从假山洞中钻出,向着他轻轻一笑,枝山只听得笑声,却不曾细认笑态。待要摸出单照,
妙人儿已似惊鸿一般的过去,单照里面,只照见惊鸿的背影,觉得娇模娇样,和八谐堂上的
妙人儿一般体态。待要追上前去,又听得那边有婢女的呼声道:“九娘娘快到旱船里来坐
坐。”枝山只得停止了脚步,暗自好笑。这一笑留情,已演过了。妙人儿的一笑,但闻其声,
未见其貌,这是一椿缺憾的事。待到二笑留情,快不要仍蹈前辙。这单照待我执在手中罢。
  他想定了主意,穿过假山,踏着落英满地的芳径,待向旱船旁边去索笑,谁知到了那边,
旱船两旁的纱窗,都是紧紧的闭着,却不见妙人儿演那银盆泼水的趣剧。但是隐隐听得纱窗
里面有妇女谈笑的声音,枝山的听觉最灵,莺啼燕语。秋香的俏声音已在其中。他想纱窗不
拓,妙人儿怎会二笑留情。去年唐寅追舟是从唱歌声中引出秋香的,自己不会唱歌,便干咳
几声嗽,代了唱歌罢。他想定了主意,便即干咳连声。咳声才定,接着便是屈戌声响,枝山
怎敢怠慢,立时擎起了单照。这一回要把秋香的笑容看个清澈。说时迟,那时快,纱窗开处,
妙人儿重又漏脸。呵呵,这不但老祝要看个清澈,便是读者诸君也急于看个明白。但是妙人
儿第二度漏脸,却是高捧着银盆,他的杏脸桃腮,半被银盆遮住。枝山心中怎不懊恼?好在
银盆中的水是要泼去的,待他泼水的时候,娇容逗露,便可在单照中间欣赏他的秀色。那么
第二度的索笑,比第一度益发魂销了。谁料枝山所遇的事实,竟和他的理想相反,妙人儿把
盆中的水,向枝山迎头浇来。枝山赶紧躲避,已淋得满头满脸。他忙着要擦抹水痕,谁有功
夫在单照中饱窥秀色。比及水痕抹去,旱船的窗儿已紧闭了。但是里面的笑声很多。似这般
的二笑留情,觉得太没趣味。三笑之中,已经两笑,只剩最后的一笑了。枝山暗暗恼怒,这
一回银盆泼水,秋香太不情了,他在去年泼水,沾湿小唐的衣襟,还向着他盈盈一笑。他在
今天泼水,泼的我满头满脸,睁眼不开,他又隔着纱窗而笑。秋香秋香,未免太恶作剧了。
他喃喃的念着,便到回廊左近去守候。
  他又打定主意。他想,“乌龟扒门槛,全在此一番。”秋香戏我。我也得戏一戏秋香。
徘徊一会子,却见桃红衫葱绿裙的妙人儿,又从那边分花擘柳而来,袅袅娜娜的绕着回廊,
向着枝山款移莲步。枝山一拱到地道:”九娘,承蒙你玉手银盆,淋得我满头满脸,我在这
里谢赏了。”那妙人儿见这情形,扶着栏干,笑的花枝捃展。枝山觉得这笑声有异,忙把单
照凑上前去照这一下,不照犹可,一照时,不由的慌了手脚。但听得那妙人喃喃的骂道:
“你这胡子太没规矩,读了多年的书,全不知道‘朋友妻,不可欺。’,枝山诺诺连声,不
敢置辩。原来那人不是秋香,却是云里观音祝大娘娘。枝山到了外面,扭住了唐寅,要和他
讲理。唐寅道:“老祝,你只有自己,没有别人,只有你和我们大娘娘定下计较,把轮香堂
改作佛堂,把新娘子藏匿内室,吓得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现在小试狡猾,演一出真假秋
香,在八锦堂上的是真秋香,在花园中的是假秋香,便是府上的大嫂。枝山笑道:“知道了,
这不是你的计较,一定是周老二传授你的锦囊。”又拈着髭须冷笑道:“周老二,你不要凶,
你的凭据落在我的手里。你有一首游戏诗,竟把陆昭容唤做雌老虎,我一定要告发。也教你
周老二领略他的虎威。”唐寅笑道:“老祝,你也有凭据落在老二手里,这一页‘许大好妹
妹’的扇面若被大嫂知晓了,怕不要醋海生波。我劝你们都不要告发罢,我来做一个中间人,
把文宾手中的扇面,和你手中的一首游戏诗,仿着交换俘虏的办法,彼此归还了罢。”枝山
听了也赞成这般的办法。这一天唐寅整理丹青,替祝大娘娘周大娘娘各绘了一幅肖像。从此
唐祝文周都有了圆满的结束。过了数天,华相府中的全副嫁妆,送至解元府中,一切富丽堂
皇,无须赘叙,单就这两本五寸厚的妆奁薄,要是一一的转载在小说上面,至少又要添着两
卷书。唐府迎妆以后,便即大排筵宴,款待男女嘉宾。这一天的筵宴可算盛极一时,亲戚朋
友,足有二百余人之多。传杯弄盏行令猜拳,比上一次还得热闹数倍。然而天下无不散的筵
席,写到酒阑席散,便觉乏味。编书的所编的《四才子全传》一百回,是以乐观二字做前提。
趁他们酒未阑,席未散时,编书的也得放下羊毛笔,喝一壶完工的酒,而且饮酒中间还得唱
着唐解元的《进酒歌》道:
  吾生莫放金叵罗,请君听我饮酒歌。为乐须当少壮日,老去萧萧空奈何。
  朱颜零落不复再,白头爱酒心徒在。昨日今朝一梦间,春花秋月宁相待。
  洞庭秋色尽可沽,吴姬十五笑当垆。翠钿珠络为谁好?唤客那问钱有无!
  画楼绮阁临朱陌,上有风光消未得。扇底歌喉窈窕闻,尊前舞态轻盈出。
  舞态歌喉各尽情,娇痴索赠相逢行。典衣不惜重酩酊,日落月出天未明。
  君不见,刘生荷锸真落魄,千日之醉亦不恶。又不见毕君,拍浮在酒池,蟹螯酒杯两手
持。劝君一饮尽百斗,富贵文章我何有?空使今人羡古人,纵有浮名不如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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