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壁记 陈登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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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壁记 陈登科-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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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声。这声音在牢房的四壁发出回响。
  其人其声,在安东的眼前耳边象混乱的电影画面一幅幅掠过,他本来一直保持着清醒冷静的头脑,此时变得杂乱无章了。
  沉默了片刻,安东定了定神,望望许立那副得意忘形的模样,说道:“你且慢高兴!……看谁笑得最晚吧!”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泛起一阵痛苦的恶心,这种痛苦比起挨批斗,坐“喷气式飞机”、关“牛棚”、挂牌子来,要厉害十倍,百倍。
  大概把安东投进监狱的那些人,发现了这是折磨老干部的好办法,便让许立负责监视安东。许立天天出去放风,放风的时候,便把安东的一举一动汇报给一个从不露面的军代表。安东有好几次隔着铁窗听到许立汇报后那种难以形容的笑声。
  两年之后,许立出狱了。
  许立出狱那天,收拾起铺板上的铺盖卷,捆扎好一叠簇新的马列主义的大部头著作,还特意在上衣口袋里插了一本《毛主席语录》,让半截子红封皮露在外头。他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向安东招手告别,脸上浮起一丝嘲讽的笑容,说道:“安东先生,托毛主席的福,大赦战犯,我先走一步了。再见!”
  安东当时气得几乎昏厥。他抓住铁窗的柱杆,拚命地摇晃,但除了那扇厚厚的铁门发出的格格扭扭的响声,便是许立在走廊里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稍停,又隐约听到一个阴沉沉的声音:“许立先生,请!门口已有车子等着送你到宾馆去……”——那是成跛子的声音。
  安东讲完上面那段经过,小赵倏地站了起来:“对!就是成主任把许立接走的,后来又让许立当上了什么特别顾问。”稍顿了顿,他又说道,“首长,我对你都说了吧,这个许立可红着呢,他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在昔憬的专案组里当特别顾问。他还参加过昔憬的批斗会。听许立讲,这个昔憬原是你的老朋友……”
  一听昔憬这个名字,安东跳了起来:“昔憬?!他现在在哪里?”
  夏雯插嘴道:“我听说他已经死在监狱里了!”
  只听哗啦一声,安东手里的茶杯掉到地上摔得粉碎。他面色陡然变得煞白,抓住自己老伴儿的手,一叠声地问道:“死了!真的!?死了?……”
  夏雯正懊悔不该在安东刚回来的时候,对他讲这桩伤心事,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来,便喃喃地答道:“这也是小赵告诉我的。”
  小赵脸红了,说:“夏雯同志,我……我是哄你的……因为我老听你打听昔憬,便把这个情况向上面汇报了。成主任便指示我,要我告诉你,昔憬死了,让你死掉这颗心……他为什么这样做?我可不知道。”
  安东一拍桌子,气乎乎地说:“卑鄙,阴谋,不过手段也太拙劣了。很清楚嘛,只要我们和着憬都活着,许立这些家伙就得老老实实!他生怕我们通上气……”
  小赵截住了安东的话头,带点央求地道:“首长,你们可千万别把我讲的说出去……再者,昔憬可不比你,他是人证物证俱在的特务。许立拿出一张照片,是蒋介石侍从室的七个军官,和蒋介石合拍的,其中就有昔憬。我亲眼看见照片上昔憬头戴大檐帽,肩上还有少校军衔的一朵梅花。这是个铁案。首长,你千万别和他沾边,否则,跳到黄河也洗不清。这次派我来时,成主任亲口对我讲,你的问题还未结案,要我留意你的言行。同时我又听人讲,将你从监狱里放出来,也是出于万不得已,因为总理问过你三次了。”
  安东又大笑起来:“我的问题是真是假,还未做结论,是吗?这么说,昔憬的问题也未结案了?”
  小赵点点头,道:“我听人讲,他的案子与你有直接关系。”
  安东道:“等我的审查结论?”
  小赵道:“又不完全是这样。你也在等他的。”
  安东道:“这么说,两家是在踢皮球?”
  小赵点点头,道:“好象是这样。”
  夏雯这时在旁插嘴道:“你等我,我等你,等到何年何月为了?”
  小赵道:“他们的目的,是拖。”
  夏雯道:“拖死为算。”
  安东拉起裤腿和衣袖,扒开胸脯,笑道:“小赵,你看过我身上这些枪疤吗?敌人打了我二十一枪,也没有把我打死。他们就能把我拖死么?”
  小赵道:“拖不死,拖垮你还是可以的吧!”
  安东将右膀支到桌角,向小赵道:“来,我们扳扳手劲看。”
  小赵笑笑:“首长,我知道你身体很好的,再拖三两年,也不会把你拖垮。可是,昔憬怕拖不了几年啦!”
  安东拍了拍小赵肩背,道:“小赵!你不要看昔憬瘦呵,这个人可是一个真正的英雄啊!你看过他的档案吗?”
  小赵摇摇头,道:“没有。”
  安东道:“那你……”
  小赵道:“跑跑腿,助助威,再不,就象今天,送你来夏雯同志这里……”
  安东道:“我明白了,你是干的另一行。不过我希望你还是看看昔憬的档案。当年他做地下工作,专门和特务打交道,没有两手,早就去见马克思了。我要将他……”
  夏雯拦阻道:“好汉不谈当年勇。过去的早就过去了,还谈那些干啥?”
  安东道:“为啥不谈?没有过去,咋来的今天?!”
  第二章

  安东原是上海地下党的联络部长和杨浦区的区委书记。自从上海党的组织遭到国民党的破坏之后,他便离开了上海。一九三五年,他又潜回上海,担负重新建立党组织的工作。昔憬是安东的同学,也是最亲密的战友。
  昔憬的父亲是苏北一个大盐商。因为和顾祝同沾了点表亲,当上了国民党参议员。在上海海格路置了一幢小洋房。那一带,是过去上海滩上洋人和高等华人的住宅区,国民党的特务是不大轻易光顾的。地下党经常在昔家大少爷的房里开会,设了一个理想的联络站。
  昔憬年轻的时候,英俊潇洒,仗着老子的社会关系,在国民党政府里、大小衙门里都有他一批“朋友”。地下党很看重他的这份特殊保护色,做了决定,要昔憬想方设法打入国民党的最上层。
  事有凑巧,顾祝同为了给蒋介石做五十大寿,想在普陀造一座避暑山庄作为寿礼。昔憬的父亲也凑了一个份子,不光为了拍马屁,同时也想让自己的儿子露一手,由他来设计这幢小别墅。
  昔憬知道了这个消息,马上报告了安东。安东和地下党一商量,觉得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便帮助昔憬,设计了好几种方案,有西班牙式的,有民族形式的,也有现代派、地道的美国式的。
  这几张设计图,通过种种关系,送到了宋美龄手里。宋美龄一看,大为高兴。她选中那个带点民族形式的方案,还顺便打听了一下,是哪个建筑师设计的。原来设计师就是捧着图纸站在她身边的年轻人。这种场合,围着宋美龄的一圈人都是衣冠楚楚,毕恭毕敬,唯独昔憬穿着一件不太讲究的皮夹克,头发也蓬蓬松松,态度不卑不亢,大有一副青年艺术家的派头。所以,当顾祝同把他介绍给宋美龄的时候,很受宋美龄的赏识,居然立即让昔憬坐在她身边,和他讨论起建筑艺术来了。
  过后不久,顾祝同亲自把昔憬找去,告诉他,宋美龄想调他到蒋委员长的侍从室去。
  昔憬心里高兴,嘴上却推辞道:“我是个搞建筑艺术的,懒懒散散,哪能干得了这种差使!”
  顾祝同拍拍昔憬的肩膀,笑道:“傻小子,正是你那副艺术家风度给蒋夫人看中了。她好几次问到你。有一次还说,我身边尽是些唯唯诺诺不学无术的草包。……那天,和我一起讨论东西方建筑艺术的那个青年人,现在在哪儿呀……”
  昔憬装着生气地说:“……所以你才想把我送去做个陪同她谈天的清客,是么?”
  顾祝同笑道:“象委座夫人这样一个过惯美国民主生活的人,能被她看得中的人没有几个……老实告诉你吧,调令都开下来了。”
  不久之后,昔憬便调到蒋介石的侍从室,当了个少校副官,也讲不清具体职务是什么,更多地是兼做宋美龄的秘书。宋美龄看见昔憬委屈的样子,说道:“我一直在为委员长设计一套美国式的房子,你将来可以当他的建筑方面的顾问。我还要栽培你,让你到法国、意大利和美国去看看……”
  在宋美龄的青睐之下,昔憬是侍从室里一个闲官。没有几件正经事要他办,大部分时间用来练字,作画,陪着宋美龄在社交场合应酬应酬。他的模仿能力极强,不出两个月,便把蒋介石的笔迹学得一模一样,开出的便函,连宋美龄也分辨不出。宋美龄在蒋介石面前大大夸赞了昔憬一番,说他是个天才。
  许立当时在侍从室里是上校侍卫官,实际上是戴笠的亲信,是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一条出色的警犬。他专门在蒋介石身边,伸长了鼻子,嗅着每一个接近蒋介石的人的气味。但这样的人,也有一副天生的奴才相,看到昔憬调到蒋介石和宋美龄身边,而且少年得志,倍受宠信,心里又妒忌又羡慕。他恨不能从昔憬身上嗅出点味道,但表面上又处处逢迎这个比他军阶小两级的副官。昔憬模仿蒋介石的笔迹,他看在眼里,并在蒋介石的面前提醒过,哪知道挨了委员长一顿训斥:“唵!娘希匹!全中国都有我蒋中正的字,你管得了这么多?”从此,蒋介石便不大喜欢许立,宋美龄更是讨厌他,把他调到外勤,而昔憬便经常出现在蒋介石的身边了。
  三六年初春,蒋介石正陪着宋美龄和她的几个女朋友一面赏梅,一面打麻将,许立手里拿着一份绝密电报,急匆匆地推门进来。他刚一只脚迈进门槛,正迎着宋美龄皱着的眉头和一副冷冷的目光,连忙缩了回去。那时,昔憬正在外间铺开宣纸,画一幅梅花。昔憬抬头看见许立进退两难的尴尬模样,又看见他手里拿着的绝密卷宗,心里猜测着发生了什么重要事情?但表面上却故意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又埋下头去画画。
  许立犹豫了一会,走到昔憬身边说道:“这是一份急电,请你立即交给委座。”
  昔憬斜着眼,看了看电报封皮,是上海发来的,心里不由地颤动了一下,可还是装出平常那种散漫的样子,笑道:“老许,这种军机大事还是你亲自送进去吧!……怎么样,你看我这幅梅花,有点陈老莲的味道吧!”
  许立忙说:“……嘿嘿,我不懂!”
  昔憬看他着急的样子,更加揣摩那份电报一定是十分紧急的大事,便故意拖着他说:“陈老莲,那是明朝一位大画家,和委座是同乡。这幅画是蒋夫人指定要我献丑,可我又不是画家。你急得这个样子,我可比你更急呀!”
  许立连声道:“改日再向你讨教。现在,请你把电报马上送进去,你现在是红人哪!”
  昔憬叹了口气:“好吧!可你耽误了我这几笔焦墨,我也得请你代劳。”说罢,接过电报便推门进去。昔憬一进门,便打开电报。他一看,大吃一惊。原来是一个叛徒,供出了安东在上海重新建立党组织的活动情况,而且,咬定安东知道全部地下党组织的名单。电报是上海警备司令部打来的,戴笠已经拟定了行动计划,请示蒋介石立即作出决定。
  昔憬手里攥着这份密电,走到蒋介石背后,心都快跳出来了,但眼神还和往常一样,总带着点懒懒散散的情态。蒋介石手里,正做着一副清一色,全神贯注,看到昔慷进来,手里拿着个卷宗,便头也不抬地问道:“唵——?”
  这声“唵!”便是问有什么重要的事。
  昔憬这时候,真希望蒋介石的这个“唵”拖得越长越好,能允许他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能迅速做出决定……
  他内心里油煎火燎,上海地下党的几万党员的命运,就攥在他手心里。这份电报只要交给蒋介石,安东就完了,不只是安东一个人,雨花台下又要染上一大批同志的鲜血。不交!决不能交!交出去就是对党的叛变,对革命的出卖,就是杀害同志的凶手!可是不交又怎么办?……他脑子里象闪电一样,掠过一个又一个对策,必须在一两分钟之内做出一个最妥当的决策,必须挽救上海地下党,首先是挽救安东……幸亏蒋介石没有再“唵”第二声,他手里的牌和了。清一色的筒子。接着是一阵得意的大笑声,几个女人的娇嘘声,和数筹码、洗牌的声浪,混杂在一起,给昔憬又争来几分钟时间。宋美龄一面洗着牌,一面看看昔憬,笑着道:“看你,也不趁这个机会向委员长抽一点头钱。他今天是大赢家,专门侵犯女权……”
  可蒋介石到底是蒋介石,他并没有忘记昔憬手里的卷宗,一面洗牌,一面转过脸,对昔憬说道:“是电报吗?你把它读一读……”
  昔憬在这几分钟里,已决定了对策。便镇定而轻声地答道:“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上海警备司令部报告,虹口日本军队又调来了一个师的海军陆战队……”
  蒋介石又“唵”了一声,这声“唵”是表示知道了。昔憬把电报夹进了卷宗,放在茶几上,便退到门口。到门口,又立正请示道:“委座有什么训示?”
  蒋介石头也不抬地答道:“告诉上海,不要大惊小怪,不要轻举妄动!”
  昔憬一面扭开门,一面大声答道:“是!告诉上海,不要大惊小怪,不要轻举妄动!”这声音是有意让站在门外的许立听的。
  掩上门,昔憬望望许立。许立有点莫名其妙。昔憬耸耸肩:“老许,听见了么,委座意思是要亲自裁决。不过,此时他老人家牌风正顺,我也不敢破了他的手气,电报留在他身边了。你是不是还要亲自去请示一番?”
  许立想了想,摇摇头说:“不必了。”说罢便转身走了。
  许立一走,昔憬立即提起笔,仿着蒋介石的笔迹写了一张手谕,披上军大衣,跑到车库,驾起一辆“林肯”牌汽车,风驰电掣地赶到军用机场,出示了“手谕”:“着令我侍从副官昔憬少校立即乘坐我的专机飞往上海执行机要任务。切切勿误,此谕……”
  一看是蒋中正的签字,机场哪敢怠慢,而且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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