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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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格力士-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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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抽完那支烟后与校长究竟说了些什么,这是我永远没有弄清楚的事情。两个男人在里边能说些什么?父亲会对校长怎么样?
  父亲打校长,他可能不会是校长的对手。尽管校长显得比父亲和气,可是他比父亲高得多。尽管父亲有时会暴怒,甚至于自己打自己的耳光,那不过是神经质而已。校长不用那样,他只是平和地微笑着,就可以把全部的事情都作了。这其中包括与父亲的老婆睡觉。
  不知道,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我和黄旭升从王亚军宿舍出来,经过了校长办公室。
  我抱着留声机,突然站住脚,本能地朝里边望着,听着。
  黄旭升说:你爸爸已经走了,我看见他从里边出来。
  我看着黄旭升,跟着她走着。
  我们才走了几步,黄旭升突然又说:好像你爸爸脸上有点血,他用手绢在擦,但是没有擦干净。
  我楞了,问她:真的?
  她说:他的嘴角上红红的,就是血。
  我把留声机递给了黄旭升,转身朝校长室走去,刚走到门口,又感到不对。我冲进了厕所,我记得里边有一截破钢管,是换水管时扔在那儿的。我在装手纸筐的后边找着了那根管,我抓起了它,就朝校长室跑。
  黄旭升竟然还没有走,她仍然站在那儿,看着我,她问:你怎么了?
  我站在校长办公室门口,用脚踢了一下校长室。
  门开了,校长的脑袋探了出来。
  我举起铁管,朝校长打去。
  只听哎哟一声,还有卟的一下,我感到有血溅了出来,阳光从室内照在过道里,让血的颜色分外好看。
  黄旭升吓得尖叫起来。
  校长捂着头,一时有些慌乱,他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当我把钢管再次举起来时,校长似乎有了反应,他躲过了我的打击,一把抓过钢管,狠狠地从我手中夺过去,然后,他用另一只手把我抓住。他的力气很大,我感到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我等待着他的报复。
  校长的脸上流出了血,他顾不上擦,先是看着黄旭升,对她说:不许对任何人说这件事,说了我就处分你。快回班上去。
  校长说这话时,阴暗的过道里十分安静,只有读声声传来,
  黄旭升吓得抱着留声机朝教室快步走去。
  校长回头看看我,眼里充满了杀气。
  我也看着他,内心充满仇恨和恐惧。
  他说:你先回家去吧。
  我楞了,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以为他要把我朝死里打。现在钢管在他的手里,权力也在他的手里。他可以想怎么打我,就怎么打我。我早已作好了挨打的准备。
  校长再次说:快回家去吧。
  我这次认为自己没有听错,我开始后退,但是仍然惊慌地看着他,怕他改变主意,我刚才在愤怒之下的勇敢早已经飞到了九天之外,我神经质的冲锋不过是病人的挣扎。我不是英雄,我是爸爸的后代,爸爸的软弱和突然狂燥的冲动显然已经传到了我的身上,我其实是一个胆小的人。我那么热爱学习英语和普通话,就说明了我不是一个“儿子娃娃”,我虽然长着球巴子,却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校长又说:走吧,别回班上了,明天再来上学。
  我开始朝后退,眼睛还在看着校长,等待着他随时改变了主意我挨打时能挺得住。
  校长也掏出了手绢,开始擦自己脸上的血。
  我慢慢地退着,当离开他有十多米时,突然,我转过身去跑起来。
  过道里昏暗的灯光照着我脚下的木地板,我正在逃离死亡。我越跑越快,并感到了周围有风,还有王亚军在领着大家念英语,留声机夹在他们的声音中间。
  那可是真正的林格风英语。
  黄旭升的母亲早已从自己丈夫死亡的痛苦中得到了解脱,最近正在谈恋爱。一个恋爱中的女人是富有激情,无论哪个时代都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面对的男人不同,比如她上吊的前丈夫是一个国民党的将军,而她现在的男人则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我见过那个男人一次,那是我有一天忘了带英语作业,在课间我回了一趟家,刚进过道,就发现了她妈妈带着一个高个子男人匆忙地走着,然后很快地进了她们家。他们经过我身边时,由于激动和兴奋,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我悄悄地来到了黄旭升家的门口,我说过了,我有听房的习惯,隔着门在听着里边的声音。果然,黄妈妈和我妈妈一样的呻吟声很快地传了出来。
  回到了教室里,我看黄旭升正在背着英语课文。她说,王亚军对她说学英语不能光记单词,更不能光学语法,而是要背诵课文。要培养出一种语感。更为重要的是,还要渐渐行成一种用英语思维的习惯。
  我说:这是他跟你一个人说的吗?
  黄旭升点头。
  我立刻被某种嫉妒征服,心里对王亚军产生不满,我悄悄地对她说:
  你们家出事了。
  她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眼睛睁得比平时大,似乎尽是眼白,而没有黑色的眼珠。她就那样看着我,使我觉得不能跟她说这些。
  你看见我妈跟那个男人干什么了?
  黄旭升问我这话的时候,我们正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不知道我前边说过没有,我们学校离我们家所住的那栋新四楼只有几百米远,即使走得很慢,也不过是几分种就能到家。所以,黄旭升显得有些急燥,她希望在路上,在能看到天山雪峰还没有被阴影遮住的时候,她就能搞清楚她妈跟那个男人究竟干什么了。看着她好奇的眼神,我真的笑出来了。她说:你笑什么?我说:你说我笑什么?
  她说:不跟你说这些,你说,他们干什么了?我说:你说他们还能干什么?黄旭升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楞了半天,才突然真的生气了,她看着我,狠狠地盯着我,突然她大声说:你思想复杂。
  黄旭升说完这话,就开始疯跑起来。你有过这样的女同学吗?她聪明,数学好,长得瘦,跑起步来飞快,连我们这些男孩都追不上。此刻的黄旭升就是这样地跑着,她委屈地边跑边哭,即使我在后边想拼命追上她,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我们就是这样的一前一后地进了过道。
  黄妈妈正好在过道里站着,把刚晒成了干片的西红柿从处边收回来,准备为自己的女儿做饭。我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一个女人在享受了欢乐之后的幸福,因为她正在随意地哼着一首新疆维吾尔民歌,歌词大意是撒拉姆毛主席。
  黄旭升看着她妈。
  她妈停止了歌唱,有些奇怪自己女儿的眼神。
  黄旭升大声说:你是不是忘了爸爸?
  黄妈妈楞了,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女儿的问题,她低下头,看着站在眼前的小女孩子,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她张张嘴 ,手中装西红柿的盆有些倾斜,已经成为干片的西红柿马上就要洒出来。
  黄旭升突然冲到母亲跟前,充满仇恨地说:
  你这个女流氓。
  黄妈妈几乎不需要任何反映,抬起手就朝自己女儿脸上打了一巴掌,而且非常重。挨了打的黄旭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野猫一样,尖叫着跑了出去,她的书包掉在了过道里的地上。
  黄妈妈去追自己的女儿,她几乎要抓住了黄旭升的衬衣,却被黄旭升灵巧地一躲,她摔倒在地上,眼看着黄旭升跑得无影无踪。
  我站在一边,不知道该干什么,只是后悔不应该对黄旭升说出我看到的秘密,幕色正在降临,我的头脑中一片空白。
  突然,黄妈妈猛地抓住了我,吓得我几乎把脑袋都缩在了脖子里。
  她气喘嘘嘘地半天说不出话来,脸上的表情跟我爸爸生气时完全是一样的狰狞。我感到自己错了,我以为她知道了是我告诉了黄旭升关于她的偷情,所以我紧张得没有办法,我想对她说我错了,我请求她的原谅。我甚至等待着,疯狂的黄妈妈会把我打死的。在这种恐惧之中,我闭上了眼睛。
  意外的事情总会发生,并让你惊喜,黄妈妈不但没有打我,还分明在求我。开始我以为我听错了,接着我知道自己听清楚了,她说:
  刘爱,求你了,帮着我找找黄旭升,帮帮阿姨。
  我看着她,并在内心的喜悦之中,朝着她点点头。
  黄妈妈说完,就自己跑出去,喊叫着自己女儿的名字,消失在幕色苍茫之中。
  那时,我感到自己很饿,我回到家,妈妈没有在,她当然不会在,因为她有了自己的事业。
  第7章
  我现在经常怀念那些放学后的时光。
  爸爸走了,妈妈又很晚才回来。她的设计作品已经得到了权力的认可。范主任他们很欣赏母亲的劳动成果,因为防空洞不光是要防止炸弹,更重要的是还要防止原子弹和氢弹。所以,要像建立一座真正的要塞和堡垒那样,要像巴黎城下的污水管道一样,过了几百年,还是那么先进。不能像有的城市街道一样,挖了埋,埋了又挖。当年范主任的话曾使我那么反感,可是现在我想起了母亲的设计和范主任他们这些知识分子精英们的远见。我曾经去专门看过河北的地道,那一看就是农民们应付日本人的豆腐渣工程,不是百年大计。
  母亲不一样,她把每一项交给她的工作都当作她事业的梦想那样作,昨天她想在乌鲁木齐设计出超过十层的大楼,今天她又把全部的智慧和想像用在防空洞上。
  她现在受到了极大的重视,她回家越来越晚了。开始我以为她是又悄悄地跑到校长那儿去了,可是,我在连续几个晚上观察跟踪之后,发现我错怪母亲了,她可能真的是偶尔去那儿,她的全部心思都在工作和事业上。
  我在家里找了两个玉米面饼,朝上边抹了点酱油,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边吃边想着黄旭升,我知道她妈妈不可能找着她。当我正想出去的时候,母亲突然进了家门。她看着我,说:你去哪儿我说:黄旭升跑了,她妈让我帮她去找。妈妈说:不行,你不能去。我说:我已经答应人家了。妈妈说:不许去,就是不许去。我站在门口,看着态度坚决的母亲,有些进退两难。母亲说:天黑了,现在外边乱的很,听说最近有许多狼从阜康跑到了乌鲁木齐。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出去的理由,我不怕从阜康来的狼,但是我怕爱我的母亲。我无奈地坐下了。
  一个小时以后,我再次听到了过道里的哭声,那是黄妈妈的嗓音。
  我开了门,下到了一楼,黄妈妈正在大声嚎叫,她想以自己的气势激起全楼的人对她的同情。妈妈躲在门后悄悄地听了一会儿,黄妈妈的哭声实在刺激人,漫长而坚决,母亲终于还是开了家门,朝一楼走去。我也紧随着她下了楼,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楼内的邻居也都出来了,他们围在可怜的黄妈妈身边,商量着应该去哪儿帮她找女儿。
  蹲在地上的黄妈妈突然抬起头来,大声说:我们都是好邻居,我求你们了。一起帮我去找找女儿吧。
  说完,她跪在了地上。
  母亲上前把黄妈妈拉起来,她帮这个伤心的女人擦泪,并说:我帮你去找。说完,妈妈突然回头,对我说:你回家去。她说完,就往外边走。
  有许多大人都在响应着母亲,他们纷纷朝黑暗中走去。
  我犹豫着,最终下了决心,我要去找黄旭升。
  我来到了湖南坟园,蓝色的鬼火在闪,黑夜中似乎真的能听见狼的呼吸,瞬息之间恐怖征服了我,我开始逃离这个地方,边跑边想,连我都害怕,黄旭升肯定不会上这儿来。
  我在外边又转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学校后边的一个地方,那儿有一棵树,是我和黄旭升小的时候最愿意呆的地方。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离开了湖南坟园后,就断定黄旭升会在这棵树上与我相遇。
  那棵树在山字一楼与二楼之间,它可能是所有这些树中的老者,多次被雷劈过,被闪电烧过,可是它却那么能活,粗大的身体分成了几部分,似乎是一个树干变成了三个树干,可是,他粗大的枝叉却能向四面八方伸去,有一枝甚至伸到了二层的一个窗户上。
  我来到那这棵树下的时候,朝上看着,没有任何人爬在上边,我有些失望,黄旭升连这儿都没有来,那她能上哪儿去呢?我想着,就朝树上爬去,当我坐在了那个最高的树叉之间时,月亮出来了。我突然有些难过,我很后悔告诉了黄旭升她妈妈的事情。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有的人总是喜欢说他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好像别人的妈妈都不如她妈妈好。在我一生的每一个阶段都会碰见这样的傻子,黄旭升就是其中的一个。
  我坐在树上,看着月亮,想起了小的时候,我们刚上一年纪那年,是她为我戴上的红领巾,也就是在我入队那天,我们又一次地爬上了这棵树,她坐在高枝上,我坐在矮枝上。那天她对我说了她的理想,长大以后要当一个老师。她问我有什么理想时,我正好从她的裙子下边看见了她的裤衩,是白色的,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女孩子的裤衩。
  黄旭升来了,就好像她真的能猜到她正出现在我的回忆中一样,她来了。
  她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我的样子就像是在早晨看天上的太阳一般,显得有些夸张。
  我看着她。她也看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会上这儿来?我说:我就知道。她说:我就知道你知道。
  我说:你能上来吗?她说:我还没吃饭,你呢?我突然又感到了饿,就说:吃了,没吃饱。她说:我走以后,我妈哭了吗?我说:哭了,现在楼上的大人都在找你。她站在树下开始哭起来。我在上边看着她哭。当她的哭泣变得轻微些的时候,我说:你是不是上不来了?不会爬树了?她竟笑起来,说:我当然能上来。说着,她开始爬树。直到今天我都记得黄旭升爬树的样子,她先是跳起来,抓住一棵可以依赖的树干,然后爬上属于我的这棵枝叉。像是一只猫一样地很快地来到了我的跟前。看起来她真是英雄不减当年。那时,我们更小的时候,她从不跟女生一起玩,总是跟我们这些男生在一起。此时,我们享受着共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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