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 作者:于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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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夜 作者:于意云-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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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问你是哪个门下的?师父是谁?”他就用比强盗还凶狠的口气说:“老子的师父就是老子的老子!老子没门没派也能把你们全打趴下!”结果,嘿嘿,他说,那些强盗跟纸糊的一样,根本就不经打,他还没尽力,强盗们都已经跪地求饶了。他说没想到自己的功夫这么有用,杀得兴起,却没了对手,直恨这些强盗太脓包!好些强盗还被他伤得厉害,以后是做不成强盗啦。那海通法师很是慈悲,给那些受伤的强盗包扎,又送他们些银两,要他们以后规规矩矩地谋生,切莫再做伤天害理的事……那些强盗还在请教“少侠”的大名和门派,他说:“我真是没有门派的啊!” 
  师娘笑着看师父说:“小师弟这脾气,真和你一样呢!”师父也笑着说:“师弟这话很是不错,所谓门派,实是浅见,圉于门第之争,便难悟武之精义……以后行走江湖,再有人问起你们的门派,就说是‘无门’吧!” 
  小师叔下山一趟,真有说不完的趣事。听得我们师兄妹都心痒痒的,也恨不得能立刻下山瞧瞧新鲜。师父说,我们学武也快十年了,也该下山去长长见识,就先带我们在蜀中看看。于是收拾了点钱物,师父师娘就带着我们游历去了。 
  走了几天便到了凌云山,唉,那山可没峨嵋山有气势,但临着大江大河,却是很秀丽,许多工匠正在山上凿刻,他们是要在整个山崖上刻出佛像来……海通法师又去化缘了。我们看那三江汇合口,有一个百丈宽的大旋涡,水流卷得飞快,声音和雷鸣一样,只觉得要把整个凌云山都吞没。岸边的浪花飞溅,直撞在山脚粉碎掉,山上的岩石泥土落下来,瞬也不瞬的就没了踪影。江边钉着大绞盘和茶杯口那么粗的缆绳,船行到此,都要用牛马来拖,但那船也像是被钉在水里了一样,半天挪动不了。听人说那缆绳经常被水冲得断掉,绳索一断,船即刻就被卷进旋涡里去,船上的人连喊都来不及喊,眨眼就不见了。有时绳索还把岸上的牲畜和人拉了下去……那大旋涡只教人看得是目眩神迷,好像灵魂也要跟着旋转起来,被吸进去一样。 
  师父说对师娘和小师叔说:“来!我们三个也在这里玩玩剑!”师娘笑盈盈地拔出剑来,说:“请教了。”小师叔却意兴湍飞,欢呼着要大战一场。 
  唉,那可真是大战一场,就像三团闪电融在一起,雪亮的一片,剑身击在一起,铮铮作响,也像是一个大旋涡,把我的魂魄都吸进去了。师娘是漂漂亮亮地把剑一路路使下来,怀薇式,采莲式,天问式,九章式,云梦式,燕草式,古意十九式……有些路数就是平日教过我们的,但师娘使出来,便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明明快得不可思议,却又如行云流水般从容,没有丝毫局促。而师父和小师叔的剑法一样,都是些不是招数的招数……对啦,是“无招”!看上去都是那样随随便便地把剑挥出去了,可是剑意充盈,浑厚有力,攻得凌厉,守得严密。我可算明白啦,哪有什么招数是天成的呢?只要能攻能防,不都是好招么?只不过这样运剑,就像江海中的波浪一样,汹涌澎湃却转瞬即逝。难怪师父从不教我们剑术,这是模仿不来的!而师娘,嗯,是了,如果以无招为招,那有没有定式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看得心旌摇荡。三把剑就像三条急流拼在一起,谁也不肯让谁,便激起千层水浪,浪涌滔天,能令日月变色。但小师叔到底要逊一筹,时间一长,就不像师父那样挥洒自如了,剑锋一有涩重,立刻被师父师娘一起攻破。师娘正使到折柳式,剑招连绵而下,攻向小师叔的面门,是“细柳迎风”到“杨花飞舞”一招,很是舒展大度;而师父,剑尖直指小师叔的膻中要穴,也是从前一招里自然而然地化来,气势恢弘,浑然天成。我不禁喊出一声“好啊!”此时小师叔倒也临危不乱,把剑一捋,划了长长一道弧线,虽是勉强挡住了攻势,但长剑被师父师娘震落,脱手飞去,在半空中一闪,嗤地就落入江中了。他回头看我一眼,似笑非笑说:“我落败了,你高兴啊?” 
  我微微一笑,不说什么。师父说:“师弟,没想到你内功已如此了得——烟儿,你看出什么来啦?” 
  我说:“是,弟子愚见:师父和小师叔以无招入无招,师娘以有招入无招,殊途同归,所以师父和小师叔能随心所欲而不逾规矩,师娘能不逾规矩而随心所欲。” 
  话一说完,师娘又惊又喜,说:“烟儿居然能看到这一步!”师父说:“确实不错,需得奖赏你点什么才好。”便把随身佩的短剑解下递给我。我接过一看,却是雌雄双股,装在一个鞘里,一柄淡紫,柄上攒着“紫电”两个字,另一柄淡青,名“清霜”。我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小师叔在一旁低声说:“不错嘛,很聪明,快赶上我了。” 
  离了凌云山,便去了灌县玉垒山的都江堰。师父说能造出都江堰,李冰必是个得道的仙人。他带我们到宝瓶口,几丈宽的水道,内江水汹涌而入,水色如碧,浪飞如雪。宝瓶口水最急处,却平滑得有如一面镜子,或是一段铺开的碧绿的丝绸。师父就凝神看着那水,忽然一步迈了下去。 
  我和师兄还有小师叔都大吃一惊,师娘却笑笑。眼见师父居然踩在那镜子似的水上,轻轻地走到了对岸,然后转身掠了回来,鞋面却连一点水都没有。师父说这步波心法是太师父当年所创,就在这都江堰的宝瓶口。步波心法既是轻功,又是修习内功的妙门,功分九层,第一层口诀二百七十一字,第二层一百三十二字,第三层七十七个字……功夫越高,口诀越少,到最高的第九层,只有“心无杂念”四字,而练到第九层,就能像师父一样踩着水面走过去了。我们三个徒弟立刻缠着师父要他教,师父摇摇头说,现在还不行。 
  我们正在这里纠缠师父,小师叔一个人在那里看水。他突然喊我:“萧紫烟!丑八怪!”我说:“什么!”下意识地飞身去追。他居然一纵身就跳下宝瓶口,我想也没想就跟去了。一脚点在水面上,虽然有很大的力量猛冲过来,但因为水流太疾,落脚感觉居然很坚实,只略略一沉……我想:哎哟!上当了!我怎么跳进水里来了!这下可坏了!念头还没转完,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对岸。却原来是像平时一样地追小师叔,已经在水面踩了一步,借力跃过了宝瓶口,只是鞋子打湿了…… 
  我还做梦似的站着发呆,就听师父在那边厉声说:“你们两个给我过来!”小师叔笑嘻嘻地看我一眼,满不在乎地又像方才一样跃了过去。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步过了宝瓶口,再要让我过去,却没这个胆量了。但是师父在那边,我能不过去吗?我在想师父生气了,可不知要怎么惩罚我呢!心里一怕,可坏了,落在水面就沉了下去。听见小师叔他们在那边喊了一声,好在师父有准备,一把抓住我,带上岸来。我浑身湿透了,又窘又怕,小师叔却在旁边一脸揶揄的样子。师父看着我,一脸的凝重,而一向温和的师娘神情也变了。 
  师父问:“镜心,烟儿,你们什么时候偷练的这步波心法?” 
  我急得快哭了,说:“我没有练过——我没有练过!” 
  还是师娘上前来才把话问清楚了。我说我不知道这是步波心法,是小师叔和我闹着玩的东西。小师叔还是笑嘻嘻地说,他也没当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功夫,是小时候练武不认真,读书也不用功,被太师父捉着打,跑又跑不掉的时候,太师母教给他逃跑的法子。他觉得练了这招儿跑得挺快,而在峨嵋山上我的轻功和他相去太远,为了让我和他一块儿玩,才教给了我——既然师兄说不该练,那就不玩了吧! 
  师娘又是那样笑盈盈的,很欢喜的样子。她说是了,这步波心法本来就是太师父自创的,小师叔会也不奇怪。她在小师叔的头上轻轻凿了一下,问:“你既不知道这是步波心法,怎么就敢往水里跳?” 
  小师叔说,他只是觉得自己也许大概能跑过去,试一试吧,反正师父师娘在,就算跳不过去,铁定也能被捞上来,最多喝几口水,被笑话一阵罢了。 
  师娘又凿了他一下:“那你干吗要拉着烟儿?” 
  小师叔说:“她要不在后面追,我能逃得那么快吗?” 
  师娘又笑又气地再凿他,说:“不知轻重!” 
  师娘说,实在没想到我和小师叔已经把步波心法练到第七层,只在水面落一下就过了宝瓶口,到第八层便是足不沾水地一跃而过。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我和小师叔玩闹这么些年内功就远远胜过了两位师兄……师娘对师父说:“也不要生气了,他们也不是故意偷着练的,实在是师弟顽皮。功夫已经练了,也是上天保佑,机缘巧合,是他们俩的福分……” 
  师父嘿嘿一笑说,他不是气我们俩偷着练功,只是觉得我们两个懵懵懂懂,也不明白这事情有多么危险。步波心法虽然是至高的武学,但修炼时若没有内力深厚的高手在一旁护持,稍有不慎,心生杂念,轻则功力尽失成为废人,重则经脉寸断性命不保。当年多少武林豪杰妄练步波心法皆不成,非死即残,江湖便传言这步波心法是大邪大恶的功夫;而师父练到第五层时也花了十年,练到第九层,足足花去三十年,实在是没想到我和小师叔十年不到就练成第七层。 
  师娘微微笑着:“他们两个小孩子,能有什么杂念?师母敢把步波心法教给小师弟,不就因为他是个孩子么?” 
  师父叹了一声,说这天下至高的武学不过成了两个小孩子的玩意儿,谁说这不是天意呢?事已至此,就教我们继续练第八层罢…… 
  唉,谁能料到我和小师叔就这么毫不知情地把功夫练成了呢?步波心法第七层,论轻功、内力,都该可以算作是武林一等一的高手,少的,不过是临敌的经验吧?可是,唉,我却一点也不想和什么人动手,武功对我而言,不过是用来和小师叔闹着玩的东西……
到了成都府,师父说要去拜望几位故人。一拜望可不得了,拜帖纷纷送到客栈,什么张大侠李大侠、这个掌门那个掌门,都要请师父去。师父说不去,师娘说还是去看看罢,虽说在峨嵋山十年了,也别太不通人情世故。师父就和师娘、小师叔一起去,嘱咐我们师兄妹三个好好地在客栈等着。我们在峨嵋山上一向吃得清淡,客栈的饭菜却做得辛辣,很不合胃口。袁师兄就上街买了菜,自己动手来做,回来时还带了一篮鲜荔枝。我第一次吃荔枝,觉得真是又香又甜,满脸高兴。袁师兄说他不爱吃这个,把他的那份给了我;秦师兄说他也不很爱吃这个,把他的那份分给我一半。我捧着一堆荔枝回自己的客房,心想这样好东西可不能一口气全吃光了,得留着慢慢吃。可是,等师父他们回来时,那荔枝就不见啦!就只看见小师叔站在门廊下,笑眯眯地当着我的面把红红白白的果子放进嘴里,然后抛了一地的荔枝壳……我气得哭了,质问他:“给你留的有,干吗要偷我的?” 
  小师叔没想到我居然哭了,而不是像往常一样地去撵他。他傻了,说:“别哭别哭,我把我那份赔给你好不好?” 
  我哭着说:“我不要你的臭荔枝!那是师兄给我的!你的臭荔枝才赔不上!” 
  师娘听见了,给了秦师兄一些钱,要他带我再去买些。师父也说:“唉,师弟,你怎么和女孩子争东西?”小师叔楞了,他大概才晓得我是个女孩子吧…… 
  第二天一大早,就看见院子里小师叔踱来踱去的,手里拿着本诗集。我对着窗边的镜子画眉毛,他看看诗,又看我一眼,再看看诗,再看我一眼。他踩的是八卦位,是调整内息的法子,慢慢悠悠地就走到我窗前,听见他念着一首诗,却没头没脑地低声加了一句“峨嵋天下秀”。我心想:这话要你来说!我早就知道! 
  他随即转身走开,回自己的房里去了。我收拾起梳子眉笔,才猛然醒悟到,他说的是“蛾眉天下秀”……他是在夸我的眉毛好看么?这么一想,手一松,哗啦啦东西落了一地,里面有根簪子又跌断了。我怔怔地把碎成两截的簪子拾起来……他从没说过我好看,他总说我滑稽、丑八怪,为什么他这么含含糊糊说一句“蛾眉天下秀”我就这样高兴呢……院子里正开着一株不知名的红红的花,红得就像,就像我现在很心慌一样。我手一扬,断了的簪子飞去,“铎”地钉在枝干上,但那红花绿叶却纹丝不动。听见那边小师叔笑了一声:“好功夫啊!把簪子都打断了……” 
  又有人送来请贴,请师父去吃饭。小师叔死活不肯去。他说到了那里先是喝茶,然后摆出一桌子香喷喷的东西,好像是请你吃,又不让你吃个安生,不知什么人和师父罗罗嗦嗦,说不过了,就要跳出些什么人来和你动手,说是比试,却恨不得把你打死,又打暗器啦,又下毒啦……这哪里是吃饭呐!这帖子上还说是什么便饭,啧啧,直接说鸿门宴不得啦?只可惜他们的本事又太差,和他们比太没意思——哎,紫烟,还是我们俩比吧? 
  我摇摇头,淡淡说:“我不和你比。” 
  他说:“哎呀,那把你那两把剑借我玩玩吧……” 
  我把紫电清霜递给他,他拿在手里楞了半天,问:“你怎么真的给呢?我是想你不给,我来偷,然后你来追……” 
  我把窗户关上了。 
  师父说十年没走江湖了,师娘说江湖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意思,明天就走吧,要么去西岭,要么回峨嵋,再过十年,看看这江湖会不会有点长进。师父说,只怕还是没什么变化……小师叔拿了我的剑一溜烟就跑得不见了。袁师兄又上街买菜,问我要不要吃荔枝,我摇摇头…… 
  师父师娘一去就是一整天。太阳渐渐地就偏西了,一片一片的金色镀在墙上,悄悄地挪着,我坐在屋子里,呆看着院子里一树繁花,仿佛是镶嵌在了灰蓝色天空里,又坚硬,又冰冷。风吹过,几朵开过了的花就掉下来,无声无息地落到地上,落在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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