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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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0604-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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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球生意不好;卡拉OK生意萧条;女孩们穿着短短的黑裙子和露出大半脚背的高跟鞋;牙齿瑟瑟打颤;在房间里挤作一团;围着一个小小的电取暖器;用左声左气的歌声打发难熬的时光。 
山脚村子外面的一条小河已经干涸;八里坡公路边的财路也被冬天的寒风斩断。马绿头找不到钱;经常跑龙头镇;会见当年的朋友;喝酒吃肉;然后醉醺醺地回来;醉得走不动;就在镇上留宿。有一次;他三天未归;不见踪影;也没有任何消息。马七枪着急了;赶到龙头镇;发现马绿头住进了医院;正在打点滴;原来他喝酒过度;差点丧命。 
生意萧条是致命的打击。两个卡拉OK的女孩借故生病;搭乘顺路的客车离开;翻越莫家丫口;踏上漫漫前程;朝四川方向远去;杳无消息。另外三个女孩也叫苦连天;整日愁眉不展;其中一个哭哭啼啼地缠住陈学习;向他借钱;也要回家。 
陈学习赔上虚假的笑脸;词不达意地唠叨着;向剩下的三个女孩描绘灿烂前景。 
其实;他也失去耐性;准备溜走。 
十二月底的一个宁静夜晚。天色稍微放晴;夜空无比高远;星星很多;闪闪烁烁;透出淡淡的温馨;气温略有上升;旅馆的房子里不再冰寒;卡拉OK室来了两个广东客人;这两个人很大方;进门就摸钞票;先给每个女孩发一百块钱;女孩们高兴起来;冻僵的脸蛋开始融化;暂时忘记了冬天的寂寞。 
马绿头又去龙头镇了。 
半夜过去;广东客人心满意足地驾车离开;消失在冬天的寒风中;女孩们草草洗漱;回房间睡觉。所有的人都已经人眠;八里坡公路边一片黑暗和沉寂。只有陈学习没有睡;他坐在房间里;不开灯;噘着薄如纸片的嘴唇;用劲抽烟。 
他把手中的烟头在地上踩灭;揉一把疲倦的小眼睛;推门出来;不慌不忙地慢慢下楼。他做事谨慎;却艺高胆大;不会害怕;也不会后悔;想做就做;无所谓。挨打被骂或者什么;都可以接受;好像冬天降临;寒风呼啸而至;谁也无法阻挡;只能认命。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嘴里的两颗假门牙微微摇晃。上次挨马绿头的揍;失去两颗门牙;他跑到龙头镇;找街头摆摊的医生;掏五十块钱;把麻烦解决了。两颗假牙太便宜;用起来当然不爽;很容易松动;吃饭不小心;就会从嘴里脱落;那种事发生过好几次。有一次在饭馆吃饭;假牙被鸡骨头梗脱;当啷落到桌上;马绿头看见;放声大笑;扬手把他的假牙扔到门外;他丢下碗追出去;才没有让假牙被门外跨进来的客人踩碎。 
他不生气;表情畏缩;假牙从嘴里滚出。就张开空洞的嘴巴;发出短促的苦笑;在心里恶毒地咒骂马绿头全家。 
那天半夜;他准备撤离;不辞而别;永远离开八里坡公路边;也离开龙头镇。沿公路朝龙头镇方向摸黑走一段;还能遇上两趟四川驶来的夜班卧铺车;乘车可以到达更远的城市。 
他下了楼;在漆黑的楼道口站住;稍做思索;走向春兰的房门。 
他用两张扑克牌捅开了春兰的门锁;这是小技巧。门无声地推开;迎面扑来温暖的气息;杂有春兰轻弱的呼吸。他把门关上;在墙边蹲下;看清一把椅子;迅速蹿过去坐下。 

他在椅子上坐了几分钟;才开始动手;走到春兰的床边;掀开蚊帐;像一条真正的狗;两臂伸开;扑下去;坚定地压住春兰的身子;同时用手牢牢卡住春兰的喉咙。春兰不能喊叫;丧失抵抗;挣扎几下;很快晕过去。身子像水一样松散和平静;波澜不惊;又像冬天的农田;宽阔无边;一片寂静;向锋利的寒风敞开胸怀。 
他对这一套有些熟悉;以前做过两次类似的恶事;都顺利得手;并在得手后如愿逃脱。 
他把双手从春兰柔软的脖子上抽开。继续下面的动作。 
现在事情变得复杂了;动作太多;有些杂乱;相比把春兰掐昏;这一步很麻烦。夜风啪嗒啪嗒;摇动着窗子;好像马家兄弟已经闻讯赶来。一辆沉重的载货卡车从公路上疾速驶过;大概车轮碾压进什么土坑;车身哐啷发出的巨大震响;敲打得安静的八里坡猛烈摇撼。 
案子就在这时出现意外转机。 
春兰艰难地睁开眼睛;手里握了一把短刀;陈学习在她的身上忙乱;不知道死期忽然逼近。公路上传来那声巨大的震响时;陈学习一怔;迟疑地偏过头去;春兰趁势刺出了手里的刀子;好像草丛中的毒蛇迅速抬头;向敌手发动致命的攻击。在八里坡一带的山路和农田边;有一种小蛇叫青竹镖;绿色的身子半米长;尖形脑袋;仰起来像刀尖;剧毒。春兰手里的短刀;就像青竹镖的头。黑夜中的摇撼余音未绝;春兰的刀子就不见了;锋利的短刀灵巧地滑人陈学习的胸口;穿透了他单薄而瘦弱的身子。 
那一刀太用力;正中要害。 
春兰把陈学习踢到床下;在黑暗中坐起来。 
马绿头在第二天中午返回。 
八里坡公路边乱套了;三个身世复杂的女孩趁乱跑光;房间里丢了两条揉作一团的黑裙子和一些透明的薄纱内衣;人全都不见踪影。旅馆门前停了两辆警车;吴所长在饭馆里正襟危坐;身后站了两个警察;四川人两口子、马七枪和春风;面对三个警察;老老实实地站在墙角。 
春兰低着头;坐在警车上。 

十一 

事情过去很久;还有令人费解的疑问。春兰的床上为什么有一把短刀?是吃了上次被人打劫的亏;藏刀子防身?还是要用刀子来对付马家兄弟?或者想用刀子收拾姐姐春风?这些解释都有道理;又可以推翻。 
可以肯定的是;春兰的这把短刀;没有准备用来对付陈学习。 
时光裹挟在飞扬的灰土中;被八里坡公路边的疾风卷走;若干年后;马七枪和春风还被上面这个疑问困扰着。 
马七枪说;春兰恨我;她说过要杀我。 
春风说;不可能;春兰不会杀自家人。 
现在;八里坡的公路边只剩下马七枪和春风一对小夫妻。 
那次;春兰杀人被捕的事件让四川人两口子受到沉重打击;她的父亲一蹶不振;变得很苍老;头发花白;四肢无力;连一只轮胎也搬不动。有一次修车;他爬上卡车车厢;忽然失足摔下;幸好没有受重伤;只把额头磕破;睡两天就好了。 
春兰的母亲;那个能干勤劳的四川女人;整天坐在汽车修理店门前抹眼泪;嚷着要去看守所探视春兰;可是看守所在哪里;他们摸不到门;春兰的案子什么时候判下来;也不清楚。他们担心春兰被枪毙;杀人偿命;古来如此;春兰可能会掉脑袋。想到女儿像一只鸟;会在子弹准确的射击中应声坠落;香消玉陨;被过路的汽车碾压进公路下面冰冷的泥土中;想到生死两界的隔离和遥远;他们就老泪纵横。 
春兰不会死;也没有死;只是要等很多年才可以出狱。 
第二年春天;八里坡恢复生气;草木复苏;鸟语花香;一种叫做报春花的细碎的黄色花朵;在田埂边陆续开放;送来轻弱而长久的春天气息。高速公路的施工队驻地迎来更多工人;驶进更多卡车和稀奇古怪的高大工程车;场面热闹了;轰轰烈烈;嘈声喧天。 
各种鸟零零散散地出现;信心十足地飞来飞去;东一只西一只;活跃在田头地角和公路边的草丛中。褐色的谷雀、黑白两色的点水雀和头上长凤的屎咕咕;不时从田间划过;或从公路边蹿出;像一枝箭;嗖地射向远方。 
饭馆生意又好起来;小旅馆也经常有人住;汽车修理店也有钱赚;只是卡拉OK生意停业了。关于卡拉OK生意;有过一番争论;马七枪和马绿头认为可以做;天气暖和起来就可以做。四川人一家;春风和她的父母坚决不同意做;马七枪举手投降;只好把机器卖掉。四川人两口子亲眼看到那些唱歌的脏东西被汽车拉走;才说出坚决要回家的意思。 
他们想家了;想马上就走;不愿在这个远离故乡的地方继续辛苦。 
汽车修理店留给了马七枪和春风。 
四川人两口子收拾了一堆杂物;马七枪送给他们一包钱;不是十万块;盖房子也够了。钱分成两份;分别捆在两口子的身上;他们要在四川老家度过余生。 
马绿头提出请求;要送他们回四川。四川人两口子年纪大了;路途遥远;身上带很多钱;坐长途汽车翻山越岭;是不安全的。 
马绿头说;你们回家盖房子;我也可以帮忙。 
四川人两口子不说话;有些为难。 
马绿头说;你们不赶我走;我就想在四川多住几天。 
他们支支吾吾地答应了马绿头的要求。 
马绿头陪四川人两口子离开八里坡;再没有消息;没有电话;也没有来信。春风打电话回去;知道父母早就安全到家;还知道马绿头没有兑现承诺;他在四川人的家里住了三天就离开了;不知去向。 
马七枪把汽车修理店租给一个河南人;八里坡公路边又多了一个陌生朋友;这个满脸沧桑的中年男人过分健谈;有事无事;爱找马七枪和春风聊天;高谈阔论地炫耀自己的经历;把马七枪和春风当作土包子;搞得他们很烦。 
马七枪和春风刚结婚;为饭馆和小旅馆的生意操劳;很累;无心扯闲话;有空只想睡觉。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春天逝尽;春风去山脚的村子里;左挑右挑;雇来几个头脑简单的姑娘;饭馆和旅馆门前每天有花花绿绿的衣服来回晃动。 
2005—10—19昆明寓所 
(责任编辑 程绍武) 
摘自:《人民文学》2006年04期 作者:张庆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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