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遗梦 作者:朱水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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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遗梦 作者:朱水源-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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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恨,千头万绪,千头万绪涌上了我的心,止不住的心酸泪挂在胸。
  不忘那一年,爹爹病在床,地主逼他做长工,狗腿子一大帮;说我们欠他的债,又说欠他的粮,强盗狠心,强盗狠心抢走了我的娘。
  这首歌唱起来悲切感人,在运动初期发动群众工作上起了很好的效应,在开忆苦思甜会时唱这首歌,很能把人的情绪调动起来,有的社员唱这首歌时眼眶里还衔着泪珠。
  我属下的的“女兵”也是一个人才,毕业于音乐学院,分配到歌剧团搞琵琶演奏。那些年文艺界被搞的威信扫地,这方面的
  人才也是四零五散,这个女同志姓赵,实际上是特意被送到这里来进行锻炼改造的。她的思想包袱很重,喜怒无常,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北大的那个甘待生说她的情绪像大陆性气候,于是给她起了个外号叫“赵大陆”,她也毫不在乎。一天“赵大陆”病了,我和那个北大的甘待生去看她。房东家的人都出去了,只有她一人在住房,我俩一进庄门就听到轻轻的琵琶声,“弦弦掩仰声声思,似诉平不得志。”
  我俩走进她的住房,她警慌地放下琵琶说:“坏了!坏了!”我还以为是琵琶坏了,就问她那里坏了?她又说:“那里也没坏。”
  北大甘待生接着说:“那你继续弹我们听。”赵大陆说:“再弹我回去就不好交待了,来的时候,领导再三强调,下乡谁也不许带乐器,谁违犯了纪律就处分谁,可弹琵琶的人都知道,一日不弹一日生,下乡半年多不弹,回去就不会弹了,今天这事被你们发现了,你们一定要替我保密,千万不能传出去。”我俩都说:“一定要替我保密,你再弹一曲”。“
  赵大陆”只是不肯。打倒四人帮后,文艺界迎来了百花齐放的春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兰州遇到了“赵大陆”,她请我到她家里坐客,好像她欠了我的琴声,特意给我弹奏了一首琵琶曲,她的丈夫把自己亲手制作的几个小提琴展示给我看。
  后来这两个人都调走了,东巷队就只剩下了我一个光杆司令。这是我第四次参加四清运动,虽然有前三次工作经验,但一个人搞一个生产队,又有新任务,实在是力不存心。白天和社员一起出工劳动,在田间低头调查了解情况;晚上有时开会,有时走门串户,访贫问苦,没个定时的睡觉时间,累的我体重下降到九十多斤,早上起床连身子都翻不起来。工作的担子压在我身上,我只有咬紧牙关工作。东巷队有三十多户人家,在不长的时间内我基本上摸清了各家的情况,虽然争取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但工作纪律的要求并不是无话不说,当他们问我的情况时,我总是有些隐瞒。一次在一个姓王的前生产队长家吃饭时她问我是那里的朱家,我说是东门外的朱家,他说:东门外的朱涛是他的亲舅舅,朱涛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那个亲妹妹嫁到了徐家,那个收养的妹妹嫁到了白家、朱涛的姐姐是他的母亲,舅舅在世时来下双寨看戏,骑着高骡子大马,就住在我们家中,自我母亲和舅舅死后再没有和朱家走动,也不知道舅舅的后代们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听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像是一门亲戚,我又不敢相认。那个阶段,人们的神经都比较敏感,我之所以不敢相认,是工作的要求,因为他也是清查的对像,万一传出去对自己、对工作都会带来麻烦。于是我对他说,我听说过东门上的朱涛,但我和他们不是一家。为了打岔,我和他的小孩开起了玩笑,我问小孩你爸你妈姓啥?小孩回答姓王、姓周。我接着问你姓啥?小孩回答姓王。我又问你是谁生的?小孩回答是我妈生的。我说你是你妈生的为什么不姓周而姓王?你快去问你妈是不是把姓搞错了。小孩果然去问他妈,他妈只是笑,不作回答,他又问他爸,他爸说,我也说不清楚。小孩的天真烂漫,显示着人性的本质的善良和纯扑,而大人们往往是弄虚作假,掩盖着事物本来的面貌。
  这一年武威的四清运动增加了一项补划阶级成份的内容,就是重点清查在土改时划定的富裕中农,这个成份在地富和贫下中农之间是一个中间阶层。按照阶级斗争扩大化的理论,这个阶层非常危险,他们左右摇摆,兴风作浪,威胁着贫下中农在农村的权力和地位;这个阶层中的有些人可能是土改时漏划的地主、富农,是隐藏的阶级敌人,这次运动中要把他们揪出来,戴上帽子,由贫下中农管制改造,对他们实行群众专政。
  东巷队有一户外号叫“赵元帅”的富裕中农,有五个儿子,除了最小的儿子在家劳动外,其余的四个儿子都在外面工作,是远近有名的富裕人家,由于他的大儿子是县政府的一个科长,也使他在当地名声显赫。但他性情孤傲,吝啬无比,对人冷漠无情,社员有急困向他借钱时,他总是一毛不拔,甚至见死不救,有些人对他怀恨在心。尤其是他那张嘴“帅气”十足,说话不把门的嘴,想说啥就说啥,常对青年人冷言冷语,甚至讽刺青年人学习毛主席著作,青年人也对他十分不满。社员们纷纷反映他解放前雇佣过长工、短工,有些激进的青年说他不是漏划地主,也是现行反革命。但补划阶级成份有具体的政策,不是谁说个啥就是啥。
  土改时,中国的农村的人群被划分为若干阶层,大体上分为剥削阶层,劳动者阶层和被剥削阶层。剥削阶层中有:地主,地主又被分为普通地主、开明地主、恶霸地主、反动地主、二地主和破产地主;富农,富农又被分为普通富农和反动富农;还有小土地出租,小手工业者等。劳动者阶层中有:中农、富裕中农、下中农、小手工业者、自由职业者等。被剥削阶层中有:雇农、贫农、工人和游民等,游民被称为流氓无产者。以上这些阶级的划定,当时的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关于划分农村阶级成分的决定》中都有明确的界定。按照中央的政策,土改运动取得了伟大的胜利,极大的解放了中国农村的生产力,也为保卫诞生不久的共和国的人民民主政权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而后明确贫下中农是依靠的阶级和阶层,中农是团结的对像,属于劳动者阶层的富裕中农的地位始终在动摇,党的政策把他们列为争取的对像。在四清运动中,中央的有关文件又重申了对富裕中农的政策,明确界定“富裕中农是中农的一部分,生活状况在普通中农以上,一般对别人有轻微的剥削,其剥收入的分量,以不超过其全家一年总收入的百分之十五为限度”;“在某些情形下,剥削收入虽超过全家一年总收入的百分之十五,但不超过的百分三十,而群众不反对者,仍以富裕中农论。”同时指出“富裕中农的利益应与一般中农得到同等保护。”这就是说,使富裕中农成为朋友还是敌人的重要依据是剥削量,另一个条件是群众意见。“赵元帅”到底应该补划什么阶级成份,需要重新调查取证,计算他的剥削量,同时要参考他的现实表现和群众对他的反映。
  根据群众的检举揭发和他本人的交待,我基本上掌握了“赵元帅”曾经雇佣过长工、短工的名单,这些人大都在别的公社,我骑着自行车到远离下双的地方去寻找他们,进行调查取证。取证由本人自述,我作记录,内容是雇工的自然状况,其中包括姓名、性别、年龄、住址,阶级成分、何时雇佣、雇佣的期限和受雇时的待遇,有无打骂和虐待情况等。每份取证还要到证明人所在地的生产大队和公社进行旁证,这两处签署的意见大同小异,或曰“情况属实,仅供参考”。最后一个取证的是我了解到的“赵元帅”长期雇佣的唯一长工,家住在四坝公社北面的一个村庄。这里是一个鸡鸣三县的地方,邻近的永昌、民勤县的人家也能听到这里的狗吆,这个村庄临近戈壁沙漠,常常遭到风沙的侵袭,农民生活十分艰难。就在我返回的路上刮起了大风,沙尘飞扬,天昏地暗,在狂风的席卷下,我骑在着自行车上左右摇摆,有好几次被大风吹倒,一次还差点栽进路边的深沟,无奈之下,我只好推着自行车步履艰难的前行,来到大队和公社搞旁证。
  常听婶婶说,五八年从城里下放到四坝落户的大姑家生活十分困难。奶奶去世的那一年,大姑父脸上心酸的泪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也从来没有去过被移居的大姑家,不知他们怎样熬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现在的情况又是怎样,时常惦念着他们,很想去见见他们。我在公社取证时打听到了大姑家所在的大队和生产队,头顶风沙来到了大姑家。
  我到大姑家,大姑和大姑父正收拾被风吹散的麦草,大姑抬头一眼就认出了我,她激动不已,热泪盈眶,情不自禁地泪珠子往下流,拉着我的手,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对大姑父说:“你说我没有娘家人,你睁开眼睛看看,这是我亲溜溜的侄儿子,他就是我的娘家人。”我听出大姑话里有话。进屋后大姑的公爹怀里抱着最小的孙子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四个男孩,都光着屁股,其中一个是大姑的小叔子,和她的二儿子同龄,看上去有十来岁了,大姑的大儿子跟在最后,像撵羊群一样把小孩们推进了屋里。紧接着进来了三个女孩,两个是大姑的女儿,一个是大姑的小姑子,我算了一下,大姑家有十二口人吃饭,这么大的家,主要的劳动力就是大姑父和大姑,在那个靠工分吃饭的年代,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人,的确是很不容易。难怪大姑见了我眼泪汪汪,话里有话,他的心中有说不完的酸苦。
  大姑生了那么多的孩子,是落后的观念所致。然而“人多热气高,干劲大”的宣传也导致了农村越穷越生,越生越穷的恶性循环现像。在武威,有“五朵金花“、“七仙女”的家庭,不生男孩绝不罢休,有“五虎上将”、“八大金刚”的人家,也还是再想要一个女孩。在我工作的生产队,前大队长的老婆生育能力很强,一年生一个小孩,接连生了十个男孩,还有孕在身,希望再得一个“千金”,如果在俄罗斯,这个妇女可称为母亲英雄,可享受优厚的待遇,在中国她不过是一个生育的机器,遭遇了太多的艰辛,已未老先衰,银色染鬓。一天晚上我到她家调查访问,小孩们成正比例的打对睡在炕上,这个妇女正在像摸葫芦头,数着小孩们的脑袋,查看那个没有回来,光溜的身子,真像是一窝小猪。前大队长和他的老婆还自豪的对我说,现在是困难点,长大了就是十块金砖。
  中国人落后的生育观念是多子多福,还希望儿女双全。大姑父和大姑生了四男三女,他俩一直像老黄牛拉着破车,乘载着儿女们劳累奔波,大姑父享年不到六十,因积劳成疾、离开了人世,也没有享受上多子的幸福,现在报刊上经常报料农村娶了媳妇忘了娘,弃养父母的怪事,大姑的儿子们还算有孝心,使她能有一口饭吃;但各自有家独立生活的儿女们,在大姑的看病求医问题上常常是你推我拖,意见不一。人心不古,“养儿防老”的传统美德,越来越受到冲击。从那时至今,时光过去了整整四十年,东巷队前大队长的儿子是不是都成了金砖,我不得而知,但前大队长在困难时期到工作队进村前一年在任,那个阶段下双饿死人的现像是全县有名,他家还是人丁兴旺,群众揭发他有严重的“四不清”问题,被大队工作组列如了重点清里对象。
  我在大姑家住了一夜,第二天风消雾散,天气晴朗,姑父上工时把我送了一段,我发现这里家家户户房前屋后种树,高高的白杨遮荫着村庄。在路过一个小树林时,姑父说小树林是他的自留地,他算过一笔帐,十年后这些小树长大成材,价值远远超过十年种粮食的总和,那时,这些树长成的材料足够他家盖一院新房,儿子们也一个个长大了,娶媳妇在住房问题上也就不发愁了。姑父的深谋远虑,使我对他更有一些敬意。我看到小树林里杂草丛生,就问姑父,杂草会不会影响小树林的生长,姑父说目前可能会有些,树越长越大,杂草也就渐渐难以存活。他又无意中说了一句“树底下活树难活,人底下活人好活”。我感到这句话有生活哲理,在回来的路上琢磨着这句话的含意。大树底下的小树得不到阳光的照射,难以存活,人底下的人有上面的人庇护,遮风挡雨,当然好活。从那时起我希望有给自己遮风挡雨的大树,然而还是悟性不够,再加上秉性耿直,对人对事直言不讳,更不会阿谀奉迎,却常常被人上面的人当作直木先伐,至今也不知想象中的那棵大树在何处。
  从四坝公社回来,我对“赵元帅”在解放前三年的剥削量进行了详细的核算,还不到百分之三十,把核算的结果和其它调查情况向大队工作组长进行了汇报。大队工作组长是一个很有资历的处级干部,他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经历过土改运动,谙熟农村的情况和党在农村的政策。他说:“补划阶级成份是这次运动的一个重点,是一项政策性很强的工作,一定要按政策办事,群众的呼声虽高,但不能代替政策,要防止有人泄私愤、图报负,同时不能给群众泼冷水,还要进一步调查了解情况,深挖一下还有没有其它的剥削事实,如果剥削量达到了就尽快地写出报告。”他还说:队长向我多次过问过你对这个富裕中农的情况,对你队的工作非常重视,打算在你队高出一个补划阶级成份的突破口,你要抓紧工作。”按照大队工作组长的指示,我又在知情人中间了解情况,挖掘出“赵元帅”一些零打碎敲的剥削行为,如雇佣过奶妈、临时除草、浇水等帮工问题,这些问题也算出了一些剥削量,加在一起总的剥削量还是达不到百分之三十。
  在我调查取证的这段时间里,响起了文化大革命的号角,毛主席语录每天都在报纸上发表,《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在广播里每天都能听到,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群众运动在全国掀起了新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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