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3·锦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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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3·锦年-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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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朵黄色的花瓣摇曳着投影在她的眼睛里。
    打火机的光,映着他的脸。
    [四]明明没有声音的。周遭在火光边缘模糊,所能分辨的都包围在它的四周——手掌上突出的骨节,在末端变亮的发梢,和下颌最后隐没的线条。而其余的一切,呼吸流失了,心跳被血液盖没,正和反不再争执而混为一谈,身体里无知的黑暗释放出能量……一切的一切,都归于无声,向无尽的地方直线下滑。
    没有声音。但那么多无声的动静聚在一起,无声也变成有声了。
    震耳欲聋的寂静的声音。
    被一片明黄色的火焰,在空气中逐渐燃烧。
    两人一前一后地踏上楼梯。再上一层,宁遥突然想起是否应该捐出一根蜡烛,却还是作罢。那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那么,会不会被对方误会成自己小气得不可救药。眉头绞在一起。直到对方突然又熄了火光。宁遥不解地望向前面的黑影。
    “烫手了,抱歉。”男生像是把打火机举到嘴边。宁遥听见了吹气的声音,这才下决心对他说:“用蜡烛吧。”
    “也好。”
    等到了12楼,宁遥早已喘不过气。令她比较意外的是对方同自己一样都是到12层,推开楼梯甬道边的门踏进楼层的走廊,是明晃晃的灯光,从某个切面间不断溢出,四下被泡在安逸泛滥的明媚里。宁遥感觉是如释重负,而男生吹灭了烧得只余最后一小截的蜡烛。
    腾空而起的青色烟雾,像微缩的云。在某个瞬间里,带着特有的气味,随着时间摇动的筛子,被轻轻过滤在了下方。
    道谢过后,宁遥就和对方就此分别。然而两人却往一个方向而去,不由有些尴尬。直到最终停在同一扇挂着“1102”号门牌的门前。
    “你是?”宁遥开口时,男生也有些困惑地问:“你找谁?”
    “唉?我,我找王子杨。”
    “这里没有这个人。”
    “啊?不,不可能啊……”宁遥又看了一遍门牌,和心里的数字重合无误。
    “这里是12号门21楼1102,你是找这里么?”
    “12、21、1102……”嗫嚅着和记忆比对着,12、21、12、21、1、2……随后才醒悟过来。是自己一路默念结果中途搞混了,就这样吟着错误的数字直到这里。
    “对不起。”慌慌张张地要走。听见背后的人出声:
    年华是无效信(6)
    “你一个人走,不要紧吧。”
    “不要紧的。”说出口的话却因为咽了一下喉咙而有些走调。男生扫了宁遥两眼,想了一会,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打火机给你。”
    绿色的塑料壳打火机。
    宁遥没有对王子杨解释什么,只说自己买不到蜡烛所以也懒得去她家。王子杨还是有些怨色,直说那也不打个电话来,我还因为你在路上出什么事了呢,宁遥你这人总这样,不想的时候就不出一语地跑,摊子扔在那里,打个招呼都不会。
    宁遥抬眼看着王子杨有些阴沉的脸,开口说:“嗯,对不起。”
    “下次别这样了啊!”
    “嗯……对不起。”手伸进校服口袋里,握住那只打火机,“以后不会了。”
    [五]和王子杨是从小学五年级起的朋友。那时宁遥刚刚跟随父母回到上海,小学生对新同学没有高中生那般的冷淡,都积极地拿着课本上传授的友谊去巴巴地实践。于是很快同桌的王子杨就成了宁遥最熟络的朋友。学校周围最受欢迎的零食摊都是王子杨推荐的,班里唧唧喳喳的男生都是王子杨介绍的。没多久她就成了宁遥家里的常客。父亲母亲都挺喜欢她。
    妈妈说的最多关于王子杨的一句话是“到底是标准的上海小女生。”
    什么叫标准的上海小女生。
    王子杨。
    王子杨这里成了个形容词那样地被使用。当宁遥尚且对于“标准的”“上海的”无法清晰定义时,整个儿渗透进她认知的,就是王子杨的一切。小时候在孩子手中最流行的塑料皮铅笔盒,就是王子杨,就是上海;一双挺刮的红漆皮搭扣鞋,就是王子杨,就是上海;母亲是任何时候都皮肤白皙的中年妇女,就是王子杨,就是上海……
    等长大了后,想起那些直白而幼稚的判断式,却很难轻易笑出来。因为直到今天,宁遥一日日地目睹着王子杨成长到十八岁时,心里依然存在着同样的判断式。
    家境良好的,房间里有欧式桃木床,就是上海,就是王子杨;挑拣一切机会逃避穿校服,在老师允许的范围内露出肩膀的,就是上海,就是王子杨;说话中含有非常真实的撒娇成分,习惯性将自己依向别人的,就是上海,就是王子杨;不由自主地将自己放在行使命令的位置,却又没有命令口吻的,就是上海,就是王子杨……
    宁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记住的全是令自己讨厌的地方。
    所有人都说她们是最要好的朋友。
    连宁遥自己都觉得最要好的朋友也就是这样了。她和王子杨每天都一起骑车去上课,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回家,春游秋游的时候也坐在一起,永远是形影不离的样子。宁遥过生日,王子杨买了大束的百合花朵,在众目的注视下交到她手中。在高一学生中,这样的行为令周围在场的人几乎嗟叹。
    年华是无效信(7)
    而宁遥自己知道,她不喜欢任何一种花朵。
    喜欢百合的,是王子杨。
    花插在家里几天后就谢成褐黄色,宁遥没有动,是妈妈把它们打扫走的。宁遥看着收垃圾的人把它们埋没在塑料大筒里不知会运去什么地方。但可以肯定的是,以后会腐烂,会变成有机物,会逐一分解。
    分解。最要好的朋友,和非常讨厌的人。
    这个世界上的确有着怎样无视也无法忽略的距离。是一条河流,单独地流淌在她的心上。没有人知道的河流,自然谁也跨不过去。硫磺气体在上面盘旋,沸腾的泡沫蒸发成气体。最后循着血液在全身周回,每个毛孔都散发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是厌恶。
    是像丝线一样纠缠不清而精致的恶毒。
    直到宁遥发现了学校陈旧的体育仓库背面,那堵朝着角落的墙。
    没有熟悉的人的名字,有些字迹已经看不清楚。应该是没几个人知道的地方。而即便是有人知道,被圈解在涂鸦中的话,除了当事者双方,谁也只能窥见真正意义的一点皮毛。
    记载着当年“林舒平最爱汪函”的墙。
    记载着当年“体育课不考八百米”的墙。
    然后是记载了,不知道谁宣布,“我们不是好朋友”的墙。在同样类型的几句书写中,是最纤细而漂亮的笔迹。
    宁遥在课后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不用回头就知道。
    “好像有新的电影。”王子杨问,“陪我去看吧。”
    “没兴趣。你知道我不喜欢看电影。”
    “就当是为上次的事赔礼道歉好了,陪我嘛。”
    宁遥扭过头盯住她,赔什么礼?为什么我得听你的来赔礼?
    “怎么?”女生察觉了她神色的变化。
    “我不喜欢。”
    “真是……”女生像被什么转移了注意力,随后宁遥感觉腰边里忽然有奇怪的触感,反应过来的时候,王子杨已经从她的校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绿色的塑料壳打火机。
    “啊——”宁遥出了声。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啊?”王子杨的粉红色指甲划过塑料壳上的白色印字,“……飞乐、KTV……”
    “给我。”不知不觉地面色冷了下来。
    “吓?你去KTV了?我怎么不知道?”王子杨没有察觉,反而像是发现了女伴的什么隐私似变得越加兴奋,“你一个人去的?几时去的?不过怎么会拿打火机呢?”
    “王子杨——你给我。”宁遥伸手要夺。
    “啊!”像是钻研透了宁遥有些着急的神情,王子杨大叫起来,“是不是男生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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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秘密是因为会被人发现才具有了价值。”
    宁遥第一次写下王子杨的名字时,铅笔确实在半空犹豫地一滞。因为她考虑到自己的涂鸦也许会被人看见,被王子杨,被认识自己和王子杨的其他人,发现,或揭穿。令一切变得不可预料。
    然而她听说了,秘密正是因为可能被人发现才具有了它本身的价值。
    略略发抖的。除了是害怕,还有激动。
    交融着对被曝光的害怕,以及未曝光时的紧张。想要无关者知道的激动,却更想让有关者知道的激动。矛盾的针线飞快而混乱,在无法目测的时候已经织成一整个莫测的茧,包裹着被无奈和发泄所筑就的心脏,使之永远不会在压抑下沉没消失。就这样持续漂浮。
    “最讨厌王子杨”。“最不要脸的就是王子杨”。
    心里某个触角在天光下蔓延出墨绿色的线头。
    为什么朋友是最讨厌的人。
    其实在王子杨之外,宁遥也有朋友。邻居家年长半岁的尹依然算一个,在王子杨不出现的时候,依然是陪自己玩得最长时间的一个。虽然到了一年前,像是突然开窍那般领悟到“代沟”这类东西,而身为姐姐的她却不是照顾小孩的料,两人的关系就变得又轻又薄。还有同班的曾萄,因为她生得胖,很有些仰慕手长脚长的宁遥的意思,可在宁遥看来似乎是因为王子杨贴得自己太紧,使别人羞涩尴尬无法介入,两人之间也变得越来越礼貌。
    宁遥还是很想要一个与王子杨截然相反的“朋友”。可以令自己依靠的角色。天知道她在娇纵的王子杨身边变得有多沉默,以至于毫无反应地承受来自女孩的各种需求。若不是天生一张苍白的脸,也许就会从此变成中性角色。
    无论哪个女生,都不希望被同类当作异性看待。
    奇妙的是,反过来却也成立。就像王子杨乐于将宁遥当成“半个爱人”那样撒娇一样,宁遥也希望着自己能有一个可以依赖的女生的肩膀。必然的高傲和冷冽,却没有城市里的坏习气,性格冲动又能扼住分寸,最后被大鸣大放的华丽裹身。
    令自己以心甘情愿的仰望角度,去依赖的人。
    然而每天和王子杨一起骑车回家时,随着红灯停下在成排的婚纱边。它们被洗得整个儿翻转,露出里面白色的铅丝,简单得像一条被褥,而那些闪闪发光的外罩,被两只衣夹夹在铁丝绳上,如果没有这个环境,或许谁都以为是一块过时的桌布。
    每当这个时候,泛滥在宁遥心里的失望就涨满了最后一点空间。没有留下半点地方。于是她一语不发地蹬车将之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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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的四周却是不变的陈旧风景。
    把自行车塞进几乎已经饱和的一层楼道里,自己只得侧着身子踮过脚才能穿越。到了家门口刚要掏钥匙,发现对门口坐着一个人。宁遥蹭地跳转身。
    女孩目睹了宁遥整个儿的举动,扬起眉毛笑了起来。
    声音柔和又美丽。
    宁遥注意的却是她挑眉的动作,不知道在哪里看过般的熟悉,最后想明白了。是自己模拟在心里的最喜爱的表情之一。
    对方却轻松做到。
    随后女孩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中等身材,两条腿却是笔直而修长地让人吃惊。宁遥把眼珠在眼眶里费力地移了一番后才转向她的脸。
    脸没有那样惊艳。但,是因为上着妆的关系么,在她开口时,两条眉毛与眼睛间的变化却突如其然地令宁遥思维跳空一格。
    心甘情愿去仰视。
    “喂?”
    “啊?”
    “知道她几时回来么?”女孩指指自己身后的门。
    “哦?依然?”
    “对。”
    “大概要再过一个小时吧。”宁遥盘算了一番。
    “这么久。”女孩冲她笑笑,“谢谢你。我改天来找她。”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宁遥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要不你先来我家坐一会?”
    女孩熠熠地看着她,又笑了起来:“你胆子真大。”
    非常动人的微笑。是走了很远很远,远到确定世界尽头就是一条白色的线时,突然发现的花朵,那样的动人的物种。
    [七]谢莛芮,听着非常女性化的名字,令人联想到花草繁复。起初宁遥不知道该怎么写,对方就摊开宁遥的手掌。细长的手指在上面划出纷杂的线条。不知怎么的令宁遥想起自己在墙上写下王子杨名字的情景。
    大相径庭的。
    “你脸红了。”
    “啊?”宁遥赶快去摸。
    “紧张?”
    “不……”手心有些痒。
    谢莛芮端详一阵,默默喝一口茶,渐而微笑起来。宁遥看着她身后干净又爽利的天色,自上而下的蓝,最后到她身边,成了深色的剪影。身边的茶杯里热气袅袅上升,光线缠绕着白色的水气,湿漉漉地化开,浮在她的额头上,泛着浅浅的细光。最后带着她的气味,异类而又温和地,氤氲在空气四周。
    “你是依然的?”
    “同学。”
    “哦。……”
    “她比你大?”
    “大半年。”
    “那我跟你差不多。”
    “唉?你几月?”
    “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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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我也是。”
    “六月十一。”
    “我六月二十一。”
    长自己十天。十天之间能造就两个人之间有多大的差距。宁遥很清楚,那十天里炎热的阳光和茂盛的知了叫声不会有多大的区别,撒水车来回街上播放的歌曲也不可能翻新。然而,先自己十天降生的莛芮和她眉心薄薄的一片冷然,如同食指上金属戒指嵌着夸张的花朵,都是放在自己身上只会突兀成笑料的细节。可对她却不是。
    日子不能打量。十天里,会有风吹过遥远的林海,发出好像愤怒的声音,下雨前云层翻滚,河流湍急上涨,又漫过岸堤。十天里,也会有腐烂在马路边的水果,一次长长的困倦,穿着裂口的塑料拖鞋,走到漫无目的的地方。
    都是十天。存在于不存在中的十天。从自己到对方的距离。
    宁遥听到门对面的动静,她想站起来,脑中的命令却传不到脚上,只好坐在那里,又听见袜子开始抽丝。
    依然拍拍宁遥的肩算是感谢,两个女生就此闪进了对面的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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