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奇想的一年 作者:[美] 狄迪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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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满奇想的一年 作者:[美] 狄迪恩-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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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当然〃需要〃回到匹兹堡。   
  他可能回来的地方不是华盛顿,而是匹兹堡。   
  实际上,约翰被宣布死亡当天晚上,他的尸体没有被解剖。   
  尸体解剖直到第二天上午11点才进行。现在我明白了,12月31日早晨纽约医院有个我不认识的人打电话来,尸体解剖肯定是在那之后才进行的。打电话来那人不是〃我的社工〃,也不是〃我丈夫的医生〃,也不是,就像我和约翰可能会说的那样,我们桥上的朋友。〃我们那个桥上的朋友〃是个跟他姨妈有关的家庭暗语。他的姨妈哈丽耶特·彭斯用它来指最近连续遇到的陌生人。有一次在西哈特福德,她见到友谊餐厅外面有一辆凯迪拉克的赛威轿车,那辆车刚刚在巴尔克利桥上超她的车,她就说车主是〃我们桥上的朋友〃。我听着那人的电话,脑中听到约翰在说〃不是我们桥上的朋友〃。我记得他表达了同情。我记得他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似乎有些话想说,却躲躲闪闪。 
  
  当时他说,他打电话来,是想问我会不会捐赠我丈夫的器官。   
  刹那间,我脑海里涌现了很多事情。我想到的第一个词是〃不〃。我同时还想起了金塔娜。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她说她去换驾照的时候,自己选择了器官捐献者的身份。他问约翰是不是也一样。他说不是。他们就这个问题聊了一会儿。 
  
  我把话题岔开了。   
  我不能想象他们中任何一人的死亡。   
  那人仍在电话中说个不停。我在想:如果她今天将会死在贝斯·以色列北院的重症监护中心,会有这样的电话打过来吗?我将会怎么做?我现在该怎么做?   
  我听见自己在电话中对那人说起我丈夫的情况,还说我的女儿昏迷不醒。我听见自己说,在我们的女儿甚至还不知道她父亲已经去世之前,我无法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当时对我来说,这似乎是一个合情合理的回答。 
  
  挂了电话之后,我才发觉它一点都不合理。这个想法立即被别的念头取代了:他在电话里说的有些话是无稽之谈。他说的话自相矛盾。这个人谈到器官捐献,但当时已经没有办法得到有用的器官了:约翰没有用上生命补给仪器。我在急诊室那间放下帘幕的病房中见到他的时候,他没有用上生命补给仪器。牧师来的时候,他没有用上生命补给仪器。所有的器官都会坏死。 
        
  然后我想起来了:迈阿密戴德县的法医办公楼。1985年或者1986年的一个早晨,我和约翰曾经在那里。那儿有个眼库的人给即将摘除眼角膜的尸体贴标签。那里的尸体也没有用生命补给仪器。这样看来,纽约医院那人在说的只是要摘除眼角膜,摘除眼睛。〃干吗不直说呢?干吗要误导我呢?为什么打了这个电话来,却不直接说〃他的眼睛〃?〃我从卧室的盒子中拿起前一天晚上社工交给我的银色钱包,看着那张驾驶证。驾驶证上写着:〃眼睛:蓝色。驾驶限制条件:需佩戴矫光镜片。〃 
  
  为什么打了这个电话却不直接说你想要什么?   
  他的眼睛。他的蓝色眼睛。他的不完美的蓝色眼睛。   
  而我想知道的是   
  阁下是否喜欢这个蓝眼睛的男孩   
  死亡先生   
  那天早上,我想不起这几句诗是谁写的。我想作者是卡明斯Edward Estlin Cummings(1894…1962),美国诗人。,但拿不准。我没有卡明斯的诗集,但在卧室一个摆放诗歌书籍的书架上找到一本诗选。那是约翰的旧课本,1949年出版。当时他可能在朴次茅斯修道学校。那是一家本笃会的寄宿学校,在纽波特附近;他父亲去世之后,他被送到那儿。 
  
  (他父亲的死很突然,五十刚出头,死于心脏病。我本该留心到这一点。)   
  如果我们碰巧在纽波特周围,约翰会带我到朴次茅斯修道学校去听晚祷时分的格里高利圣歌。这种音乐能够打动他的心弦。那本诗选后面的空白页上写着他的名字〃邓恩〃,字迹小而工整。然后也是同样的字迹,蓝色的墨水,蓝色的水笔墨迹,写着这些学习指南:1。这首诗的含义和意象是什么?2。这种意象让我们想起什么或者思考什么?3。这首诗作为一个整体激起或者创造了什么样的心态、感觉和情感?我把书放回书架。要过好几个月,我才想起来去查那首诗,它确实是卡明斯的作品。也是过了几个月之后,我才发觉纽约医院打电话来的陌生人让我很生气这回事,反映了另一种原始的恐惧:我无法忍受被有关尸体解剖的问题惊醒。 
  
  这个问题的含义和意象是什么?   
  这种意象让我们想起什么或者思考什么?   
  如果他们摘除他的器官,他如何能够回来?如果没有鞋,他如何能够回来?   
  4   
  在最表面的层次上,我似乎很理智。在一般人看来,我可能显得完全理解死亡是不可逆转的。我同意医院进行尸体解剖。我安排了火化。我安排了取出他的骨灰,将其送到圣约翰大教堂。一旦金塔娜苏醒过来,身体好转到能够出席仪式,骨灰就会被安放在主祭坛旁边的灵堂。我和弟弟已经将我母亲的骨灰放在那里了。我安排人将她灵牌上的名字磨掉,然后重新刻上她和约翰的名字。最后,在3月23日,他去世之后将近三个月,我目睹他的骨灰被安放进墙里,目睹灵牌被换掉,目睹葬礼的举行。 
  
  为了约翰,我们播放了格里高利圣歌。   
  金塔娜要求圣歌用拉丁文咏唱。约翰也会这么要求的。   
  我们请人奏响了哀乐。   
  我们请了一个天主教牧师,一个圣公会牧师。   
  加尔文·特里灵致了悼词,戴维·霍伯斯塔姆致了悼词,金塔娜最好的朋友苏珊·特雷勒致了悼词。苏珊娜·摩尔朗诵了诗歌《伊斯特库克》 East Coker,美国诗人艾略特的诗作。的节选,就是〃只有在虚文矫饰/或者言不由衷的时候/人们才需要用上华丽的词藻〃那一段。尼克朗诵了克特勒斯的《吊兄长墓》。金塔娜依然很孱弱,但声音坚定,穿着一袭黑色长裙,在这个她八个月前结婚的教堂中,站着朗诵了一首她写给她父亲的诗。 
  
  我完成了葬礼。我承认他已经死了。我尽自己所能,公开地完成了这件事。   
  然而我脑海中对此仍有所怀疑。在春末夏初的一次晚宴上,我碰到一个杰出的学院派神学家。餐桌上,有人提出了关于信仰的问题。我对此强烈否定,我的反应强烈得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太过了,但我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来我才明白我当时立即出现的想法:但我做了仪式。但全都做了。我在圣约翰大教堂办了葬礼,我请人用拉丁文唱了圣歌,我请了天主教牧师和圣公会牧师,我朗诵了〃在你眼中,过去一千年只跟昨天一样〃,我念出了〃天使将会带领你进入天堂〃。         
  但这依然没能将他带回来。   
  那几个月间,〃将他带回来〃是我暗中努力想做到的事情,而这终究是一种虚幻的愿望。等到夏季将尽,我开始明白自己的想法了。只不过〃明白自己的想法〃并不能让我处理掉他可能会需要的衣服。 
  
  自童年起,人们就一直教导我,碰到麻烦的时候,去看书、学习,把麻烦找出来,去看看书中是怎么说的。要找的主题已经确定了。悲哀是最为常见的痛苦,但关于它的文献少得可怜。有一本叫《遣悲怀》A 
Grief Observed,爱尔兰作家克莱夫·斯特普斯·刘易斯(Clive Staples Lewis,1898…1963)的作品。的书,是克莱夫·斯特普斯·刘易斯在他妻子去世之后写的。还有一两本小说偶尔也能见到相关的段落。例如,托马斯·曼的《魔山》就描述了黑曼·卡斯托普的丧妻之痛:〃他的精神出问题了;他的内心坍缩了;他头脑麻木,做生意折了本,致使卡斯托普父子公司损失惨重;而第二年春天,他在寒风凛冽的栈桥上视察仓库,染上了肺炎。心魂俱碎的他承受不了这疾病,虽然得到海德金德大夫的悉心治疗,还是没过五天就死了。〃在古典芭蕾舞剧中,往往有这样的时刻:某对恋人,女的行将香消玉殒,男的试图将其挽留人间,此时蓝色的灯光亮起,白色的裙子飘动,他们会跳起预兆到死亡终究会来临的双人舞:影子之舞。还有一些诗歌,实际上是很多诗歌。有那么一两天,我反复念诵马修·阿诺德Matthew Arnold(1822…1888),英国诗人。的《被遗弃的人鱼》:     
  孩子的声音本应   
  (再呼唤一次)动摇母亲的心旌   
  孩子的声音痛苦而悲哀   
  她肯定将会归来   
  有好几天我反复念诵奥登 Wystan Hugh Auden(1907…1973),美国诗人。的诗,剧本《攀登F6高峰》中的《悼亡诗》:   
  停止时钟的转动,拔掉电话的线路   
  让狗儿别吠叫,用一块美味的肉骨   
  不再弹奏钢琴,也已没有鼓声   
  将灵柩带出来,请来致哀的人   
  在我看来,这些诗歌和影子之舞最为贴切。   
  除了这些对悲哀的痛楚和暴烈的抽象描述,还有一些通俗读物,一些如何对付这种症状的指南,有的〃具备实用价值〃,有的〃富有启发性〃,但它们全都毫无用处。(别喝太多酒,别用保险赔偿金来重新装饰卧室,加入一个互助团体。)然后还有专业文献,弗洛伊德和梅兰妮·克莱因之后的精神病学家、心理学家和社会工作者所做的研究。很快,我发现自己转而求助于此类著述。我从中看到很多我业已了解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让我心安理得,证明正在发生的情况并非是我想象出来的。例如,从国家科学院医学研究所1984年编辑的《丧亲的反应、后果及其照料》这本书中,我得知人们对亲友死亡的即时反应通常是震惊、麻木和难以置信:〃主观上,活着的人可能会觉得他们被裹在椰壳或者毛毯之中;在别人眼里,他们也许能够节哀顺变。因为死亡这一事实尚未进入到他们的意识,活着的人可能会显得完全能够接受这种丧亲之痛。〃 
  
  所以,在这里,〃非常冷静的人〃的效应就出现了。   
  我继续看。马萨诸塞州综合医院哈佛丧亲儿童研究所的威廉·瓦登让我得知,人们曾观察到海豚在丧偶之后拒绝进食。人们观察到,野鹅在丧偶之后会不停地飞翔,不停地哀鸣,不停地寻觅,直到它们本身失去方向感,迷失了道路。我看到人类也显示出同样的反应模式,而这我早已知道。他们寻觅。他们绝食。他们忘记呼吸。他们因为缺氧而晕倒,他们没有流出的眼泪阻塞了静脉窦,他们往往带着难治的耳部感染疾病去看耳科门诊。他们无法集中注意力。〃我隔了一年才能看报纸的标题。〃有个三年前丧夫的朋友告诉我。他们丧失了所有层次的认知能力。和黑曼·卡斯托普一样,他们也在生意上折了本,蒙受惨重的财务损失。他们忘记自己的电话号码,到了机场却没有带有效的身份证件。他们生病,他们卧床不起,他们甚至,也跟黑曼·卡斯托普一样,撒手人寰。 
        
  一篇又一篇的研究报告都记录了这〃导致死亡〃的一面。   
  我开始在每天早上去中央公园散步的时候带上身份证,以免这种事情发生在我身上。   
  我在沐浴的时候,如果电话响起,我再也不会去接,以免在地砖上摔死。   
  我得知有些研究非常著名。它们是此类文献的经典,我看到的每篇文章都有引用。例如扬格、本雅明和瓦利斯1963年发表于《柳叶刀》第二期第454至456页的文章。他们在英国对4486名当时丧偶不久的寡妇进行了为期五年的跟踪研究,研究表明〃寡妇在丧夫之后前六个月的死亡率明显比已婚妇女要高。〃还有利斯和卢特金斯1967年发表于《英国医学杂志》第四期第13至16页的文章。他们对903名丧亲的人和878名没有丧亲的已婚男女进行了为期六年的跟踪研究,研究显示〃丧亲的夫妻第一年的死亡率显著增高〃。医学研究所1984年编撰的那本书对这种死亡率的增高给出了功能性的解析:〃迄今的研究表明,和其他多种压力源一样,悲哀通常会导致内分泌、免疫、自主神经和心肌系统的改变;所有这些基本上都受到脑功能和神经递质的影响。〃 
  
  我还从这类文献中得知悲哀分两种。较轻的一种是〃不复杂的悲哀〃或者〃正常的丧亲反应〃,和〃成长〃以及〃发展〃有关。根据第十六版的《默克手册》,这种不复杂的悲哀通常表现为〃焦虑症状,例如初次失眠、慌乱不安和自主神经系统亢奋〃,但〃一般来说,除了在那些情绪容易波动的人中之外,它并不引起临床抑郁症〃。第二种悲哀是〃复杂的悲哀〃,在这类文献中,也被称为〃病理学的丧亲反应〃,据说它发生的情况多种多样。发生病理学丧亲反应的一种情况是我反复地看这一段生者与死者原本有着异乎寻常的相互依赖。〃丧亲者的快乐、生活费用或者声望真的非常依靠死者吗?〃这是哥伦比亚大学精神病学系的医学博士戴维·佩雷兹提出的一个诊断标准。〃当被迫分开的时候,丧亲者失去死者之后会觉得无助吗?〃 
  
  我思考着这些问题。   
  1968年,有一次我突然得在旧金山过夜(当时我去办点事,雨一直下个不停,将一次傍晚时分的采访推迟到隔日早晨),为了能陪我吃晚饭,约翰从洛杉矶飞过来。我们在俄尼餐厅用晚餐。饭后,约翰花了十三美元,乘坐太平洋西南航空公司的〃夜间飞行者〃回到洛杉矶国际机场。在当时的加利福尼亚,花二十六美元就能买到从洛杉矶到旧金山、萨克拉门托或者圣荷塞的双程机票。 
  
  我想起了太平洋西南航空公司。   
  该公司所有的班机都在机头上画着一个微笑。机上的乘务人员都穿着鲁迪·葛因雷希风格的红色和橙色相间的性感超短裙。在我们的生活中,太平洋西南航空公司代表了一段岁月;当时我们做的多数事情似乎都没有准备,没有结果,只顾率性而行,想都不想第二次就为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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