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睡衣- 第5部分

　　我亲着女儿的脸颊说，经过如此苦难，我一定要拥有你，一定要把你养大成人，给你一个母亲能给予孩子的一切，包括让你以你的母亲为光荣！　

　　女儿亲亲，没有家的人就像风中的蒲公英没有根，我有了你，就有了根；我们是彼此的家，彼此的根。我没有母亲，而你，我的女儿，却将我变作了母亲。就像那警察所说：母亲，永不退缩！　

第一章
第9节　蒲公英花（4）

　　六点钟，雨住了。我沿着路边往家走。从肯德基店飘来炸鸡的香味，我的肚子咕咕地叫，这时方才记起已一天没有吃饭。我进到店内，买了一份炸鸡，同时要了一点热水给女儿喝。无味的白开水，女儿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大哭。柜台后的一个满脸疲劳的墨西哥人十分好心地替我寻来一袋奶粉，又用热水给冲上。　
　　“我妻子也刚生了孩子，冲奶粉是我的事〃，他用不流利的英文讲，边讲边打手势，还用手捂住口打了一个哈欠。我的眼眶又一热。其实过日子，哪需要一个学习尖子做伴？要名，自己努力；要钱，自己挣；过日子，只需一个好心肠的人儿，心疼妻儿的人呐！　

　　突然女儿开始大哭，我不知她又怎么了？吃得好好的，为什么哭？我把女儿抱起来，她是如此沉重，原来她穿的一次性尿布全浸透，沉甸甸的，还顺着腿根浸了出来。而我，我沉溺在自己的悲哀与愤怒中，却忘了给她带尿布！现在没换的！我冲到公用电话旁，用颤抖的手拨了自家的电话。　

　　第一声铃响，峻铭抓起了电话，“我全波士顿地找你们，〃他的声音嘶哑，“我立即来。不要动一步。等我。〃　

　　很快地，峻铭赶来，带着尿布、奶粉、热水瓶，还有给我的一罐鸡汤。一声不响地，我们一起给孩子换了尿布。无意中，我们的手指碰在一起，僵住，没动。我抬起头，正碰见峻铭的眼睛，那么多的抱歉和痛苦。　

　　我心上的冰山化了。　

　　父母不和，孩子是最大的受害者。摸着女儿冰冷的小手、小脸，和被尿布浸得透红的小屁股，我认识到夫妻双方必须相互宽容和妥协。没有宽容妥协的生活，不是生活，那是地狱。　

　　那天晚上，在满溢着鸡汤香味的家里我和峻铭谈到半夜，为了我们三个人的共同利益，我们决定暂把女儿放回中国峻铭母亲家中。尽管这是令人肝肠寸断的决定，我们含着眼泪、狠着心做了。　

　　那天，我和峻铭推着我们的女儿在曼哈顿的五大道上，在骄阳下往绿树成荫的中心公园Central　Park走去。我和女儿在7月4日这天乘加拿大航空公司的飞机飞往北京，这是当时能找到的最便宜的机票，峻铭来纽约送行。在中心公园门口，一个三人乐团演奏着一首美国人人喜爱的歌曲　The　bridge　over　the　troubled　water。（急流上的桥）。绕公园而行的戴着红头缨的高头大马慢吞吞地拉着游客看街景；纽约街头双层的红黄相间的旅游车Apple　Tour“苹果团〃　满载着欢快的旅游者们、观光者们，从我们的身旁缓缓地驶过；天上一群群鸽子在飘扬的美国国旗中间飞来滑去；远处世界有名的广场饭店Plaza　Hotel装点得像童话故事里带尖顶的城堡；饭店门前，一片片郁金香花像燃烧的火。“我会拥有这一切的！〃我发誓道，“为了我的女儿，为了我自己，为了我在美国的家！〃　

　　一年后，女儿回来。在这一年里，我完成了两学期拉下的四门功课和考试，峻铭也学得十分努力。尽管我们仍然波士顿、圣路易两地分居没有时间生活在一起，我们仍然穷，所有的钱都用在长途电话上和孩子的巨额开销上，但我们过了下来。这期间，我们除了念书都没命的打工。有一次因车坏了，我拿出曾是大学长跑队员的功底，撒腿便在密苏里州际高速公路上飞跑起来，两分钟后被一警察追上，问明情况后将我送到打工的餐馆。我不敢误班，哪怕是在餐馆带位、端盘子，我也不敢误班啦！为了我爱的人，我需要工作！　

　　由于决心和持之以恒，三年后峻铭和我双双毕业了。经过努力，峻铭和我同时在美国经济的冰点期找到收入可观的工作。几年后，我们作为早期进入华尔街的中国学子，在市场站住了脚。　

　　如今，贴上美国上流社会标签的一切我们都已拥有：学位，房产，股票，存款，名牌车，高档服饰，等等，等等，然而我忘不了那些峻铭和我初带孩子的岁月；那些我们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和伤心日子。我不会忘记我两岁的女儿穿着尿布揉着眼睛从卧室出来叫打了三份工（家教，餐馆，华盛顿大学教中文）下来仍然挑灯夜战写博士论文的我，进屋和她睡觉，她往往将体温弄热的地方让给我。见我不动，女儿便爬到母亲膝上，在我腿上入睡，而我则抚着女儿的头，继续赶写论文。峻铭也忘不了因要赶交研究报告，女儿一人在衣橱里自己捉迷藏，玩着玩着便躲在衣服堆里睡着了，使父亲找也找不着，急得满头大汗，差点儿报警！我也忘不了一岁的小女儿上幼儿园的第一天便被一个两岁的小男孩在大腿上猛咬一口，从此我教会女儿在美国的第一课：保护自己（self－defense）。连自己都无法保护的人，怎能谈得上保护他人？　

　　我也多么希望在过去的几年里，我没有为公司的事物如此频繁地飞往亚洲，而是和女儿多呆一些时光。但是，作为一个事业心极强的现代女子，一个工作的母亲，我应该首先想到的是给女儿做榜样：做一个好的朋友，好的伙伴，好的雇员，好的公民，好的妻子和好的母亲。　

　　母亲是一生不能辞职的！　

　　（该文摘自《中国：我心脏跳动的地方》，作家出版社，2000年版，　该章节原名为：最困难的时光，此处稍有改动。）　

第一章
第10节　铺满草莓的路（1）

　　You　never　find　yourself　until　you　face　the　truth。　
　　Pearl　Bailey——American　writer　　

　　只有面对真实；才能找到自己。　

　　白丽珍珠（美国作家）　　

　　今天是中国小龙年的大年三十，美国的星期一，虽然美国不讲究过中国年，但由于中国在世界上的位置日益显著，唐人入选美国政府并开始活跃于电台、电视台、新闻媒体，以及出现在《时代周刊》封面，这使美国人对唐人近两年来侧目相看。在他们眼中，这些黄皮肤再也不只是开洗衣店、茶馆、饭馆的“新移民〃，他们已进入主流社会，成为美国的“新贵〃。托这福，Global　Information；Inc。GII全球信息公司的公司律师兼公司总裁高云冰，今天给自己也给公司的其他中国员工放了假：中国年的年三十不上班。　

　　但高云冰也没歇着，跟往常一样早起，替上八年级（中国初二）的女儿赶写了一篇介绍小龙在十二属相中位置的小短文。女儿是美国生的中国小孩，对中国一无所知，彻底的美国化，但学校有中国的节日时，老师总是要让黑头发黄皮肤的女儿讲一些中国的传统与见闻。高云冰从《风华园》网页中查得蛇（小龙）是水神河神的化身，且在中国造物神话中与女娲和伏羲蛇尾相交的传说有关，于是上下裁剪一番，交给女儿去学校交差。13岁的女儿在母亲面前结结巴巴地用中文读完故事后，对云冰说：“Chinese　culture　is　absurd！　They　worship　man′s　deadly　enemy！　Horrible！　〃（中国传统荒诞！崇拜与人为敌的蛇！真可怕！）坐上黄色校车上学去了，手上挥着从纽约唐人街买来的木制小龙，吓美国同学。女儿傻！脑子跟最不可取的中美文化混合品一样，一塌糊涂。　

　　女儿走后，高云冰没心情洗脸梳头，便沏上一壶毛峰，坐在面向阳台的沙发上出神，思忖该做什么。遥想北京的大年三十，家里该是亲戚朋友满门了，热热闹闹地围着大圆桌包饺子，吃元宵，看中央电视台编排的春节联欢节目吧？1985年从中国来美国求学求生到现在，十六年高云冰没过过春节。到了洋人的国家还过什么春节？也没给中国的侄子侄女们寄过压岁钱。今年破例。去银行排队两小时，给家里三十多口人一人送上一百美元，托母亲今晚分发给大家。家人们一定喜出望外，也祝我新年快乐？升官发财？今天的高云冰不稀罕官与财，只望快乐。但生活不快乐。年三十的今天，女儿一出门，就只剩下偌大的房子和孤零零的自己。房也空空，人也空空。　

　　高云冰的眼突然蒙上一层泪水。透过朦胧的泪花，高云冰隐约看见一片火红的草莓，在七月的骄阳下，闪着万点金光。从草莓深处的小路上蹦来身着红色衣裙、比现在年轻一个世纪漂亮五十年的高云冰，她喜悦地大喊，紧跟身后是一高大男子的身影，被太阳遮住脸。高云冰转回头，努力想看清那男子的眼帘，可被脚下的藤蔓所绊，摔倒了，消失在草莓深红的海。“过去的已经过去。〃高云冰自语，抹去眼上悄悄落下的泪。　

　　高云冰十六年前来美国，先在哥伦比亚大学做学生，辛苦地获得商学院硕士学位后却找不到工作。哪家白人公司要一张黄面孔来出谋划策管理他们，还要替她转身份办绿卡？但高云冰相信，她的命运如同她清高的名字，是不会“雁过无声〃的，她不可能像留在中国的父母一样，默默无闻地在黄土地上苦上一辈子。于是，与许多80年代中期来美国的留学生一样，高云冰咬牙又去读一学位，延长在美国的合法身份。她一边在曼哈顿中城一家高档法国餐馆打工挣小费，一边在纽约州立大学攻读法学博士。怕不懂英文且与美国社会格格不入的丈夫拖后腿，断她的美国梦，高云冰狠下心以各种借口和丈夫整日吵闹，吵到离婚方罢休。而后独自带着女儿读完学位并通过了律师资格考试。该圆梦了吧？可又遇上美国经济下滑到谷底，处处裁员。律师被人笑话成“ambulance　chaser〃（跟救护车后面奔跑的人），好抢得病人，替人打官司得一笔意外赔偿，度日充饥。这样的行情，能有哪家美国公司录用一脸饿相的高云冰？把自己包装起来嫁一“糖爸爸”（Sugar　Daddy）吧，可高智商又成为拦路虎。于是高云冰又一次咬牙：自己开业。登广告，拉业务，什么都做，办移民，办离婚，办公司，办买卖房地产的手续，等等，等等。三年过去，高云冰终于在1996年全球经济膨胀期，在一家专对中国客户传播投资信息的美国电台公司，做上了公司律师，从此生活蒸蒸日上，房也买了，款也存了，女儿上大学的教育基金也落实了，美国梦于是全方位实现。　

　　由于高云冰的不断努力，客户由最初的台湾商人发展到今天中国大陆收入丰厚的上海、广州、深圳。投资项目也从最基本的股票证券，外汇差价，做到高科技公司的投资和上市。一时间，高云冰不可一世，人人推崇爱慕。但是，Nothing　lasts　forever　（凡事不可能长久）。2000年的股票市场凶多吉少，一大堆通过高云冰电台做广告的公司都是没有盈利的公司，目前雪上加霜，客户都在抛他们手中日益不值钱的股票，这些公司无力支付高云冰所在电台公司的债务。高云冰今年上半年的任务，便是天天跟人打官司催账。跟人讨账　那日子，真不好过！节骨眼上，年仅45岁的公司老板查里？伟搏上月二十五号圣诞节的当天在加勒比海度假时，不幸潜水淹死。因查理不久前刚和妻子离完婚，又没孩子，当地警察只好通知公司律师，于是高云冰去了加勒比海认尸收尸。断定满脸青紫变形肿胀的尸体是本公司的老板后，火化，于是把骨灰带回美国。接着通知了老板年迈的父亲，又将骨灰送去故乡田纳西州；把公司接了过来，成为临时总裁CEO。翻开账目，才发现公司被人拖欠的账多得要把公司给整体淹没，面临破产。坐在查理宽大的樱桃木办公桌后，望着自己曾经十分崇尚的那些讲述查理辉煌一生的得意相片——垒球奖、足球奖，曾工作过的美国广播电台NBC与CBS最佳雇员奖以及一大堆曾使查理心醉的美貌女友们，高云冰心上无不伤痛：人生短促，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为名为利？还是为那铺满草莓的路？　

　　电话响了。“该不是又死了人？〃高云冰心上想，慢吞吞地接过电话。当律师的，听人讲的，全是坏事，真烦心！电话是女朋友晓梅打来的。　

　　“没出车祸吧？还是儿子怎么啦？〃　

　　晓梅一打电话就有“天大〃的事。昨天晓梅十万火急地打电话给云冰，就因为儿子在家等小朋友来玩，把所有的玩具一一摆出来，从四点等到五点，小朋友一个没来，于是伤心落泪地打电话给正与美国冬衣大商家谈一笔冬装生意手忙脚乱的母亲。晓梅一听就骂儿子无用，“小朋友没来就没来！你是男孩子，不要为这点小事伤心！〃把儿子连说带骂安抚好，又答应给他买一个新的单腿蹬车后，就抓起电话给高云冰打来，在电话上一边哭，一边把自己的“陈世美〃前夫痛骂一番，为了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婊子〃，把七岁的儿子扔一边不管。儿子怎能在没有父爱的环境中长大？长大了也是无用的　Mom's　boy（妈妈的儿），软弱无能，不堪一击！为儿子有个“坚强〃的男子汉做榜样，晓梅三年前刚离婚两周就开始以各种方式征夫：上网，中英文网都上；登报，中英文报都登。“match〃，“singles”，“月下老人〃全都有晓梅各个芬芳的化名，“幽兰〃，“冬梅〃，“月季〃。也发动所有的熟人朋友替她和儿子“找〃个双肩能扛“两座山〃的“男儿壮士〃，且能“坐怀不乱〃。二十多个月下来，晓梅见了七十四个男人。“天下45岁以上的光棍，都被我见完了，黑的、黄的、白的，就找不到一个合适我和我儿子的！他们都上火星去了不成？〃　

第一章
第11节　铺满草莓的路（2）

　　高云冰十二年前和自己的中国丈夫离婚后曾与一美国人同居八个月。这美国人聪明有钱，是纽约州立大学的一位法学教授。但凡智商太高的人都出手小气，两人谈情时第一次出去吃晚饭，这位大教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