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神话-陈世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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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神话-陈世旭-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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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以证明将永远信守自己的誓言。 
  他把朱慧折磨到第二天早上才放她回家。朱慧走出房间后,去了宾馆的美容美发厅,把 被强行铰短的头发重新做了个时髦的发型,又做了面膜和全身按摩。离开宾馆的时候,重又 恢复了往常的一派端庄。回到家里,丈夫因为打了通宵麻将还在蒙头大睡。 
  事情本来可以无声无息,但是向海洋并不容许这样不明不白地久拖下去。几天后朱慧丈 夫收到一封打印的匿名信,信上从容地叙述了一个男人与另一个男人的妻子的相爱,请这个 被背叛的丈夫有自知之明,同意妻子的离婚要求,在正式办离婚之前,必须立即分居,随信 附了这张照片。 
  朱慧走投无路,只有向太夫讲出向海洋。她告诉丈夫,她恨这个人,恳求丈夫保护一个 软弱的妻子的名誉。 
  朱慧丈夫随后把那封匿名信和那张照片交给了李木子,要求报纸为他伸张正义。李木子 问他这些东西此前还有没有给别人看过?他说:怎么没有!凡是向海洋、朱慧认得的有些头面 的人,我都要让他们晓得,这是一对狗男女! 
  …… 
  好长时间,方肃脑子一片空白,恍兮惚兮,不知身在何处。现实中的一切都在转瞬之间 消失:惊喜、狂欢、美梦、悲伤、忏悔、自囚、期待、焦虑、艾怨。当已经过去的半个多月 的时间像一道黑幕一旦被掀开,被掩埋的真相突然之间明白而残酷地呈现出来的时候,他反 而突然之间变得麻木,甚至没有了痛感。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给朱慧打了个传呼。 
  朱慧马上就回了电话: 
  “你好。” 
  重又听到久违的曾经让方肃那么迷醉的娇气动听的声音,只是有一点掩饰不住的异样 。 
  “你地直都在忙着吗?” 
  “没有,我不太舒服。” 
  “生病了?” 
  “也没有。” 
  “你现在在哪?” 
  “在外面……在我父母家。” 
  “你最近好吗?” 
  “……还好。” 
  “没有出什么事?” 
  “没……有。” 
  “朱慧,你是知道的,我对你的那份真——诚。” 
  方肃临了把“真心”改成了“真诚”。他的声音尖锐而颤抖。 
  “你不应该再骗我。” 
  “我没有骗你。” 
  “你能重复一遍吗?” 
  “……” 
  “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 
  “我的桌子上现在就放着那张照片。” 
  那片的电话“各各”地响了几声,挂断了。 
  方肃放下电话,又打了一次传呼。 
  再没有回答。 
   
  四十九 
   
  人与人真是难得相通。方肃那么粗暴地把卜蘩一家人赶出门去,虽然事先没有周密的 策划,但事后他总以为这是一种绝情的举动,足以断绝卜家的一切与他有关的念头。但卜家 一家人的理解却完全相反,他们认定方肃是恼羞成怒,理屈词穷,是对他们认了输。虽然卜 诗人被方肃捏过的双肩痛了好些日子,卜夫人的臀部和腰背也摔出了青块,但回家的时候, 他们都有一种班师回朝的感觉。 
  他们认为,他们对方家的访问,给了方肃巨大的压力,使他差不多陷入了绝望。这绝 望表明他最终清楚了自己的处境:要么维持同卜蘩的婚姻;要么付出一笔巨额财产。而这两 个个结果都只对他们有利。
   
  他们由此开始讨论利益的分配。先前他们以为方家穷酸,甚至为女儿的下嫁抱屈,没 想到女儿嫁的竟会是一座金库,这使他们晚年的体面有了靠山。 
  卜夫人对卜诗人说:“你从小就样样事护着老大,老大也样样事都倚仗你,你以后就 守着她过吧。蘩蘩是我的命根子,你对她从来是任事不管的。她离婚不离婚,我都守着她过 。” 
  卜诗人立刻就一针见血指出:“你哪里是守着她过,你是要守着方家的那堆古董过。 ” 
  卜夫人说:“是又怎样!老大给你钱炒股,我跟你哼过一声么!” 
  卜诗人阴沉地尖锐起目光:“你想得真妙,老大现今活不新鲜,死不断气,你叫我去 守她?蘩蘩不是我女儿?你想吃独食?你做梦!” 
  卜夫人叫起来:“你才是做梦!老而不死是为贼!” 
  竟又打起来。 
  双方撕扯得不可开交,都似乎突然明白,对方就是自己平庸黯淡的一生的最大的对头 。只要对方存在一天,自己的生活就受到一天的伤害,改变命运的可能就一天受到威胁,便 都决心不惜一切,捍卫自己所剩不多的最后岁月。 
  卜诗人单薄瘦小,因每次的争斗中总是处于劣势。但这一次他却特别英勇顽强,倒是 一向强悍的卜夫人很快就有些力不从心,脸色惨白,流虚汗,上气不接下气。 
  先住手的是卜诗人。他忽然记起来今天是他修炼的那个功会功的日子。他是个小组召 集人,不能不去的。看看卜夫人只是手在空中乱抓,已经基本丧失战斗力,再打下去已无意 思,便说:“我有事,不跟你纠缠了。女儿的事,回头再讨论。” 
  临出门,见卜夫人软瘫在地上,卜诗人很宽容地交待卜蘩: 
  “蘩蘩,看看你娘,给她倒口水。” 
  卜蘩进门后一直在给特区的姐姐打电话,讲她跟方肃的婚姻危机。姐姐显然在给她打 气。她很骄傲地回应说:“那是肯定的,我会那么轻易过他?!” 
  沉浸在电话激情中的卜蘩很不耐烦,一扭身子把背朝着卜诗人。卜诗人则觉得自己己 仁至义尽,扬长不楼。 
  卜夫人在地上瘫了一会,渐渐缓过了劲,嘟哝说:“你个老东西,你想跑,我让你跑 到阴司去。”就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摆摆地挪到阳台那儿,探出头去,等待卜诗人的 出现。一旦见到卜诗人的秃顶,她便一抬手,从五层楼的阳台把护栏上的一个花盆推了下去 。 
  卜诗人的劫数还没有到,花盆只命中了他的肩胛,肩骨粉碎性骨折,仅此而已。 
  真正受到致命伤害的是卜夫人自己。那个花盆推下去,她甚至来不及看到结果,就依 着阳台栏杆溜到了地上。 
  她在当天晚上死于医院抢救室。 
  心肌炎大面积发作,抢救无效。 
  一天时间里两个亲人住进医院,一死一伤,这样突然的变故,让卜蘩觉得一向晴朗的 天空一下子黑了下来。到这时候她才实实在在地发现她有多么孤单。她几乎打了一天的电话 ,除了急救中心的救护车闻风而动之外,父母单位各派了一个总务干部,姗姗来迟,一脸公 事公办的冷淡。单位宿舍的邻居,在救坊车来的时候,有人站到了窗户后面,更好奇些的走 到了阳台上,就再无动静。卜家在邻居中的人缘简直就糟透了。他们神气,从没有人羡慕; 他们到霉,也自然没有人惋惜。倒是有住在阴暗潮湿的一层的人在等着他们空出五层楼上的 单元房。特区的姐姐说尽快赶回来,却没有说定具体的时间,是立刻动身,还是明、后天? 卜蘩在失魂落魄的时候稀里糊涂地按了杨总的电话,居然马上就通了。杨总打着哈哈说:“ 怎么,想我了?”卜蘩抽泣起来。杨总没有听完,就说:“你找错人了。你应该去找你丈夫 。 
  半夜以后,卜蘩从医院走进方家。母亲已经送进太平间,父亲打完石膏还在麻醉状态。 她不能在男病房过夜,又不敢回到充满死亡气息的父母家。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走投无路 。 
  她一进门就在地上跪下去,屁股落到小腿肚上: 
  “对不起,对不起,”她在黑暗中哽咽着,嘟嘟囔囔,反反复复,“我母亲死了,我父 亲也快死了,我也要死了……” 
  听到响动的方肃从臣室里出来,开了灯,然后是他母亲。 
  “……求求你们,看在……你们方家后代的份儿上,帮帮我……我肚子里有你的儿子… …是你的儿子……方肃……我不骗你,不是别人的,就是你的……儿子,方肃……帮我…… ” 
  卜蘩的头发完全散乱了,满脸是肮脏发黑的泪水和鼻涕,上衣的扣子也在不知什么时候 弄掉了,露出半边黑色的文胸。长丝袜上满是褴褛的破洞,高跟鞋在两只脚错动时被甩脱了 ,有一只折断了鞋根。 
  当精神的光彩完全失掉,一个靓丽的女人竟会变得这样丑陋。 
  “有什么事,起来好好说。”方肃母亲说。 
   
  五十 
   
  主持料理卜蘩母亲后事,是她舅舅。 
  卜夫人兄弟姊妹有好几个,都在外地工作,平时走动也不多。关系比较密切的一个弟弟 在省城下辖的一个县当检察官,得到消息,他第二天就赶来了。 
  让卜蘩舅舅来主事,是方肃母亲的提议。那天夜晚她对可怜巴巴的卜蘩说:“让方肃去 办事是应该的。但是,你父亲住院了,你一定要告诉你母亲娘家的人,最好来个能做主的。 ” 
  母亲又对方肃说:“你应该去。不管怎样,你们还没有解除婚姻关系。他们怎样是他们 的事,我们有我们做人的原则。” 
  父亲去世之后,母亲有许多让方肃觉得惊讶的变化。先前她只是父亲的影子和回声。他 们在大学时恋爱,当时有才子佳人的声誉,但结婚以后母亲把自我完全交给了父亲。她很自 觉地让他们的夫妻关系成为主仆刑的那种。为此她荒废了自己的专业——如果两个人都经常 去野外作业,家也就不成家了。她后来就一直在博物馆做资料员,既不影响家务,还有帮父 亲做案头工作的方便。等方肃有了审美的自觉的时候,他看见的母亲已经跟市井上一般的 家庭妇女无异,眼角眉梢和言谈中偶尔会有那么一点知识女性的余韵,但在没完没了的琐屑 的忙碌中稍纵即逝。 
  父亲去世之后,她从灭顶之灾中一点一点地恢复过来,使人惊异女性深蕴的忍耐力。她 终于挺直了腰身,从黑色厚重的幕布后面走到了前台。 
  她对方肃说:“你父亲走了,我其实也陪不了你几天。我现在这样硬撑着,是对你不放 心。你要一直这样下去,我和你父亲就永远不得安宁。我不是要给你加压力,日子终归是要 自己去过的。你一定要怎样,我们也没有办法。我们只是难过,为你也为我们自己。我们养 大了你,却没有给你必要的人生信念。你性格中的弱点我们早就看出来了,一个是自负,一 个是没有责任心,对家人、对社会、对自己,都没有。你永远都在抱怨,怪这怪那,就是从 来不反省自己。你觉得所有的人都对不起你。你有没有问过你自己怎样呢?你厌恶这个世界 ,你又做过什么对这世界有益的事呢?大家都来毁坏,毁坏这世界,毁坏自己,这就好了么? 如果是这样,你又何苦痛苦不堪泥?没有事业算什么?没有家算什么?没有爱算什么?没有价值 算什么?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大千世界,空空如也,一切都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幻觉而 已。那你为这些幻觉痛苦什么?你有痛苦,就证明你还有知觉,你还没有出世,你还没有六 根清净,你还没有苦到头。那你就还只有安下心,咬紧牙,来吃这份苦、受这份罪,你就还 得受下去。” 
  方肃瞪着眼睛,很诧异地看着母亲。他从来以为,她的思想同她的生命和活力一起已日 渐枯萎。很长时间以来,她只是丈夫和儿子的一个几乎没有意志的附庸。然而,她却在默然 的庸常日子里,深刻地洞悉了生活的奥秘。她早已大彻大悟。这使方肃大感意外。这意外使 他羞愧。他曾经太轻视这个在他看来似乎仅仅是为做饭洗衣才活着的母亲了。 
  “我听你的。”方肃瓮声瓮气地回答母亲。 
  “听不听在你。我只想你记住一句话,只要活一天,你就有一天的责任。要是卜蘩说的 是真的,那你就要做父亲了。至于离不离婚、要不要这个孩子,你自己看着办。我不会勉强 你,别人也勉强不了你。要是你还听得进我的话,我就只想劝你一句:办完了事,去上班, 有点事做,比无聊好。” 
  方肃却没有想到,卜蘩那位在县里当检察官的舅舅竟盛气凌人,对卜夫人死前的种种情 况做了分析判断之后,检察官认为,对卜夫人的死,方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不是方肃 提出离婚,就不会有——至少暂时不会有对财产归属的追究问题,也就不会有二老的争斗而 导致的卜夫人心脏病复发猝死的严重后果。 
  检查官穿着制服,把帽子拿在手上。他的小分头明显染过,脸色因为烟酒过度而黑里泛 黄。他神色严峻,口气不容置辩,像是宣判。 
  方肃不知为什么居然笑起来,转脸对同来的李木子说:“你看他像什么?” 
  李木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方肃接着说:“像不像只老猴子?”
   
  检察官说:“你说什么?” 
  方肃说:“你听清楚,我说你像一只老猴子。” 
  检察官说:“你敢骂人!” 
  方肃说:“我只是陈述一种事实。” 
  检察官眯起眼睛,切齿说:“我可以送你坐牢,你信不信?” 
  方肃说:“我信,你是检察官。” 
  “舅舅!”卜蘩叫起来,“你胡扯些什么!” 
  检察官说:“你娘为你断送了老命,我不能坐视不管。” 
  “你算么!你有威风到县里去抖。”
  
   
  “我不怕他们是省里的。省里的政法机关我哪个不认得?我不是一个人。法律是一张岗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难怪这世上只见坏人横行,原来有这么一张网。” 
  方肃又笑起来。 
  “你不要阴阳怪气,我听得懂你的意思。你诬蔑现行法律体制,可以诉你反国家罪。” 
  “你要敢碰他一根汗毛,我跟你没完!” 
  卜蘩明确地站到了方肃一边:“我是请你来送妈妈上山的,没有请你来破坏我们家庭” 
  检察官一下噎住了。 
  卜夫人单位来的人催促说:“家事你们以后再争吧,先把丧事办了要紧。” 
  然后是追悼会、火化、安葬。一切程序走完之后,方肃上了李木子的车。临上车前,他 扭头对检察官说: 
  “我等你的传票。” 
  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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