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神话-陈世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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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神话-陈世旭-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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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慧很顺从。 
  走了几步之后,方肃把合抱的圈子一点点缩小,渐渐地能听到这个被怀抱的女人的气 息了,能感到她胸脯的蠕动和腹部的柔软了。方肃的心里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意。他把朱慧逐 渐推到电视监视器那儿,推到那个刚刚同朱慧跳过舞的向海洋面前,他想看看那个牛仔的反 应,但向海洋却正同农场的一个女孩子在合唱《梁祝》。他唱得很准确、很圆润,声情并茂 ,无比投入,无暇关心舞池里的阴谋。这使方肃多少有些遗憾。先前他凭直觉觉得,他的妒 嫉并不是无的放矢的。同样的,他也不能认为,自己已经博得了朱慧的好感。朱慧对他的顺 从也许仅仅是出于尊重和信赖,她只是把对方看成有身份有教养的人,因而不必设防。 
  但是他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这个舞曲快要结束的时侯,他对朱慧说:“给你提个要 求,可以吗?” 
  “可以呀。”朱慧很荣幸的样子。 
  “我不喜欢唱歌,也不愿跟不认识的女孩跳舞,今晚你就让我一直陪你跳舞好吗?” 
  朱慧说:“好。” 
   
  三十四 
   
  事后,方肃发誓,无论对华哥、李木子心存多少鄙视甚至嫌恶,也不论今后他们可能会 有多少低劣的行为使他蒙受损害,他都永远感激他们。 
  是他们把朱慧带进了他的生活,他的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的生活,使他得以度过一次差不 多已经绝望的人生危机。 
  在那个晚上舞会后来的时间里,朱慧果然如他所愿地一直同他在一起。华哥、李木子、 向海洋都没有来打扰过他们。向海洋在唱完《梁祝》之后,继续握着话筒醉意浓浓地说:“ 今晚我就一直唱歌给大家助兴,希望大家喜欢。”然后就像开独唱音乐会似的一支接一支地 唱下去。他后来唱的都是苏联歌曲。 
  喜欢这类歌曲,或者极力表现对这类歌曲的喜欢,也是他这一类自觉前程远大的官员的 阶层特征之一。那是一个已经远逝的时代,那个时代激情澎湃,热血沸腾,神圣、崇高、忧 伤、深沉。那个时代给现在留下的就是这些回声。对这回声的依恋,无疑可以显示出对理想 主义和英雄主义的高尚追求。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一种必要的政治符号。当然你也可以不必 关心它的内容,但你同样可以沉醉于它的形式。这就是艺术。艺术是有超越性的。它超越了 时空,让任何时侯的任何人在任何情境下面,都有可能利用它、享受它。电视屏幕上,VCD 背是画面是一个着三点式泳衣的女人在海滩上搔首弄姿,被衬托的歌曲却是《卡秋莎》。曾 经有道德家斥为“荒唐”,却忽视了艺术在现实情境中变异的需要。当《卡秋莎》作为一支 四分之二拍中速旋律的舞曲响在低迷变幻的光影和如痴如梦的情绪中的时侯,你真的会厌恶 那个挑逗诱惑的画面吗? 
  至少此时此刻的方肃喜欢。 
  以后的每一支曲子都很长,都好像是特地为方肃挑选出来的。这念头一旦产生,方肃就 一直挥之下去。牛仔向海洋浑厚的男中音发挥得越来越好。方肃觉得他多少有些卖弄,但向 海洋却并没有介意舞池里的动静。 
  方肃现在几乎说不上是跳舞,而是在歌曲和跳舞名义的掩护下对朱慧进行公然的性骚扰 。他把朱慧搂抱得越来越紧,一直到像两只交颈的鹅。朱慧的脚乱乱地不时踩着他的脚,每 一次朱慧都很慌张地说对不塌。她显然是真不会跳舞,至少是对跳舞尚极生疏。方肃意识到 自己的卑鄙,他在利用朱慧对此道的无知。但是,他已经义无反顾。他突然有了感觉,他的 男性的骄傲正在一点一点地回到他身上。 
  “对不起”,朱慧挽在他肩上的手一紧,她又踩他的脚了,“我很笨的,我的脚不听话 。” 
  她是真诚的。 
  “舞不是用脚跳的。”方肃说。 
  “哦,是吗,那怎么跳?” 
  “舞是用心跳的。” 
  “哦——” 
  朱慧若有所思,似乎方肃的话句句是真理,理解的要听,不理解的也要听。 
  “你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尤其不要想脚底下会踩着什么。你只要用心去感觉那旋律 ,感觉我。” 
  “哦。” 
  朱慧唯唯诺诺。 
  “你感觉到我了吗?” 
  说这句话的时侯,方肃清楚地听到了自己身体里的汹涌。 
  朱慧点点头,下巴磕着他的肩。 
  “知道跳舞的意义吗?” 
  朱慧的头在他肩上摇。 
  “跳舞是水平愿望的垂直表现。” 
  “哦。” 
  朱慧似乎听懂了。 
  但方肃知道她没有听懂。 
  “你哦什么,你知道什么是‘水平愿望’?” 
  “不知道。” 
  方肃突然把手移到朱慧腰部以下,更用力地把朱慧往自己身上一搂。 
  “呀。” 
  朱慧低低地唤了一声,小腹和大腿下意识地往后一让。 
  方肃说:“对不起。” 
  他感到了她脸上的冰凉,“你生气了?” 
  “没有。”朱慧说,“不生气。” 
  “你感觉到我了吗?” 
  “唔。” 
  “你喜欢我吗?” 
  “唔。” 
  “你说出来。” 
  “喜欢。” 
  “喜欢我什么?” 
  “不知道。” 
  “我要你说。” 
  “我不知道怎样说。” 
  “随便说。” 
  “你聪明。” 
  朱慧的脸突然之间热起来。她的下巴紧紧地扣住他的肩膀,仿佛她想要钻进他身体里去 。 
  “我想吻你。”方肃说。 
  朱慧没有回答。 
  “我吻你。” 
  “……” 
  方肃焦灼的嘴唇擦过朱慧的脸。 
  朱慧迎接了他。 
  湿润而柔软,喘息和迷茫,天地仿佛混沌初开,空气中飘散着海水咸腥的气息。 
  方肃差一点吼出声音来。 
   
  三十五 
   
  那天剩下的时间,方肃渐渐平静。向海洋依然兴致勃勃地表演,华哥和李木子在一堆女 孩子中间忙得不亦乐乎。没有什么人注意到方肃和朱慧在暗中上演的色情哑剧。他们在大庭 广众之下的贴面舞顶多让其他人觉得他们的观念有些前卫罢了。他们还不能想象,两个在今 天之前还素不相识的成年男女的情感,会在几支舞曲的蛊惑下就发生质的飞跃。 
  方肃自己也不相信。现在他已不至于这样轻信。 
  在接下来跳舞的时侯,方肃问:“你以前跳过两步吗?” 
  “我不知道什么舞什么步。” 
  “就像现在这样子,你跳过吗?” 
  “没有。” 
  “要别人邀你跳,你跳吗?” 
  “不知道。可能会跳,不就是跳舞吗?” 
  “他邀你跳了吗?” 
  “哪个?那个场长?没有。” 
  “他让你跳,没跟你说跳的什么舞吗?” 
  “说了,好像是华尔兹。” 
  “他没说别的?” 
  “说了。跳了几步,他就知道我不会跳舞,说以后要教我。” 
  “你是该学一学。不过我跳舞不是只为跳舞。” 
  “那为什么?” 
  “你说呢?” 
  方肃用力搂了搂。 
  朱慧在他肩上轻轻地很甜蜜地一笑。 
  “你知道舞蹈的起源吗?” 
  “不知道。你别问我,我很傻的。” 
  “舞蹈起源于性。” 
  “什么性?” 
  “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哦。” 
  方肃一说什么道理,朱慧就有了小学生似的认真。 
  这个女人要不就是十足老练,要不就是十足单纯,也可能就是愚蠢。漂亮的女人十个有 九个愚蠢。这些都有可能,却又似乎都不像。 
  舞会是在向海洋热情高涨的朗诵中结束的。 
  “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生命应该这样度过:回忆往事他 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生活庸俗而羞愧;临死的时侯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 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解放全人类而斗争。” 
  已经瓦解的苏联的故人奥斯特洛夫斯基的自传式小说,可能引起的怀旧情绪,同一个在 基层奋斗的农场场长的心情应该是合拍的。不管是为了炫耀才华,还是真的真情流露,向海 洋的朗诵都应该说非常出色。方肃甚至看到了他在聚光灯下的眼角有了泪光。 
  向海洋建议几位客人在农场过夜,宾馆虽然够上不五星,还是可以住的。但是朱慧拘谨 地说,她得回去,因为来前没有跟家里讲好。 
  “看来你是乖乖女呀。” 
  向海洋哈哈笑起来,说了一句台湾言情小说的台词。 
  重新掉进那段泥巴路的波峰浪谷的时侯,依旧坐在后排的方肃和朱慧,在比上午来时猛 烈得多的颠簸中互相牢牢抓住了对方的手。生疏和隔阂已不复存在,那一刻他们有了相依为 命的感觉。方肃甚至希望车子就这样一直颠簸下去,一直到地老天荒。 
  上了高等级公路之后,他们才略略分开了身子,但是手却仍然在黑暗中紧握着。方肃后 来让朱慧的手掌向上,自己则用一个指头不停地在朱慧的手心里写:我爱你! 
  朱慧听任他写。原本有些粗硬的手掌竟渐渐地有了弹性并且滑腻起来。她身子靠着另一 边的车窗,面对着窗外的黑暗。偶尔从对面开过的车子的灯光或路边建筑物射出的灯光,让 她线条清晰的脸在黑暗中靓丽地一闪。她又恢复了来时的端庄,只是也许因为疲倦多了一些 怅惘。 
  她对自己难道真是一见钟情?那连妓女都不相信的一见钟情?她钟情他什么?就是她说的 “聪明”?一个漂亮的女人仅仅因为一个男人的所谓聪明就不问有关他的其他一切而钟情他 ,这样陈腐的才子佳人故事还真会有现代版吗?倘真有这样的事,那便是世纪神话了。 
  他有这样的幸运吗?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不可以有?你要莫名其妙地疑心这些做什么?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得 到她,把她弄上床,那时侯你就晓得你是不是走运了。” 
  回到省城离开华哥和朱慧之后,方肃去了李木子狗窝似的宿舍。 
  “你以为我服你什么,我这辈子最服你的就是你的艳福。你以为今天晚上我们都是瞎子 ?华哥,我,还有那个王八蛋,哪个不是贼精。你跳完头一支舞曲,华哥就对我说,你看吧 ,男人跳出三条腿,女人跳出矿泉水,方老师在演好戏呢。实话告诉你,华哥今天把朱慧弄 来,本来是讨那个王八蛋好的,那个王八蛋就要回市政府了,先当市长助理,混好了,不出 岔子,有一天就是市长。人家一只煮熟的鸭子,半路给你叼跑了,要不是你,朱慧今天未必 不会在农场过夜,你还在这里穷讲究。你嘀咕什么,是真心是假心,关你卵事,到了手就是 真善美。你还犹豫,我跟华哥吃醋都来不及呢……” 
  李木子不停地抽烟喝酒。他的床跟前,一地的烟灰、烟头、废纸、饭菜屑、空泡沫饭盒 和歪七倒八的空酒瓶。看来他是真的为朱慧动了心,一股邪火真是憋了一夜,现在一口气泻 了出来。他一直不结婚,总是高不成低不就,看上他的,他不中意,他看上的,又总是给别 人弄走。娘老子都是干粗活的工人,对他的事从来不敢过问。报社宿舍很宽裕,他刚分进来 就弄到一套单元房。他一个人住着,极少回家。这个晚上他很伤感。后来酒没有了,他嘤嘤 地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
  三十六 
   
  方肃现在生活的全部意义就是电话。 
  那天晚上分手的时侯,朱慧很礼貌地给所有人分发了名片。事情是李木子提起的。车子 在朱慧住的那个大院外停下来的时侯,李木子说,朱总,你就这么走了,今后不让我们跟你 联系么?朱慧“呀”了一声,说,我真笨,就从坤包里把名片翻出来。华哥说,我其实用不 产丰,不过也给一张吧,我好贴在心口上。李木子说,就是么,睹物思人。朱慧把名片递给 方肃的时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同样的很客气、很例行公事,但方肃却觉得朱慧有深 意存焉。她对李木子的要求的反应,与其说是受到了提醒,莫如说是感谢。她应该是希望方 肃主动同她联络的。方肃从她手上接过名片时有接受信物的感觉。 
  方肃每天早上醒来,混混沌沌的脑子里首先渐次明确的是一连串数字——朱慧的BP机号 、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号、手机号。匆匆忙忙地走完了早上漱洗、吃喝、拉撒一类程序,第 一件事就是给朱慧打传呼,然后就等回话。卜蘩不在,他就在家里,卜蘩在,他就去办公室 。他并不是畏惧卜蘩,只是不想让她夹在中间败兴。 
  朱慧回话总是很快。 
  “你好。” 
  朱慧的声音温文尔雅,有一点点娇气。自从有过那一吻,朱慧不再喊他“方老师”。递 名片时对其他两位喊“华哥”“李老师”对他则什么也不喊,就是递名片。方肃当时就注意 到这个变化,心里丝丝地泛甜。现在在电话里,她就用“你好“代替称呼。 
  “朱慧吗?” 
  方肃的声音很急切,有些结巴和颤抖。他对朱慧直呼其名,仿佛有什么刻不容缓的事要 告诉她。 
  “你今天干什么?” 
  “不干什么。” 
  “不干什么是什么意思?” 
  “就是跟平常一样,在公司。” 
  “一天都在吗?” 
  “在。也可能中间走动一下。” 
  这回答其实是不确定的。 
  “事很多吗?” 
  “有一点事。” 
  朱慧从不夸张。 
  “那,闲一点的时候给我电话。” 
  “好。” 
  半上午过去,电话不时地一惊一乍,让方肃心惊肉跳,却没有朱慧的消息。 
  方肃就把电话直接打到朱慧的公司。 
  “你好。” 
  “你怎么到现在不给我来电话?” 
  “我这里有朋友。” 
  朱慧把所有的客户都称作“朋友”。 
  “说话方便吗?” 
  “你说吧。” 
  “……” 
  “你怎么不说了?” 
  “我很想你。” 
  朱慧在那边轻轻地笑起来。 
  “我今天上午能见到你吗?” 
  “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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