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年繁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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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年繁华梦-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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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就是此人?想了一会,觉有八九。那一日,乘间对周庸佑说道:“晋大人中途殁了,老爷在上海转回,不知晋大人的家眷,还安置在哪里?”周庸佑听得这话,便疑随从人等泄漏,故邓氏知了风声,便作气答道:“丈夫干的事,休要来管,管时我却不依!”邓氏听他说,已知自己所料,没有分毫差错了,便说道:“妾有多大本领,敢来多管?只晋大人生时,待老爷何等思厚,试且想来。”周庸佑道:“关里的事,谋两块银子,我靠他,他还靠我,算什么厚恩?”邓氏道:“携带回京去寻个出身之路,这却如何?”周庸佑此时实没得可答,便愤然道:“你作要多说话!不过肚子里怀着妒忌,便拿这些话来胡混。哦!难道丈夫干的事,你敢来生气不成?”邓氏作色道:“当初你买伍婢作妾,奴没一句话阻挡,炉在哪里?特以受晋大人厚恩,本该患难相扶,若利其死而夺其资、据其妾,天理安在?”这话周庸佑不听犹自可,听了不觉满面通红,随骂道:“古人说的好﹔『宁教我负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负我。』你看得过,只管在这里啖饭﹔看不过时,由得你做会!”说罢,悻悻然转出来。把邓氏气得七窍生烟,觉得脑中一涌,喉里作动,旋吐出鲜血来。可巧丫环宝蝉端茶来到房于里,看得这个模样,急跑出来,到香屏房里,对周庸佑说知。周庸佑道:“这样人死了也休来对我说!”宝蝉没奈何,跑过二姨太太房里,说称邓奶奶如此如此。二姨太太听得一惊非小,忙跑过来看看。
  不一时,多少丫环,齐到邓氏房里,看见鲜血满地,邓氏脸上七青八黄,都手忙脚乱。东周庸佑置之不理,二姨太太急急的命丫环瑞香寻个医士到来诊脉,一面扶邓氏到厅里来,躺在炕上。已见瑞香进来回道:“那医士是姓李的,唤做子良,少时就到了。”二姨太太急命丫环伺候。半晌,只见李子良带着玳瑁眼镜,身穿半新不旧的花绉长夹袍,差不多有七分烟气,摇摇摆摆到厅上。先看过邓氏的神色,随问过病源,知道是吐血的了,先诊了左手,又诊右手,一双近视眼于,认定尺关寸,诊了一会,又令吐出舌头看过,随说道:“这病不打紧,妇人本是血旺的,不过是一时妄行,一眼药管全愈了。”二姨太太听了,颇觉心安。惟那医士说他妄行,显又不对症了,这样反狐疑不定。李子良随开了方子,都是丹皮、香附、归身、炙芪之类,不伦不类。二姨太太打了谢步,送医士去后,急令丫环合药,随扶邓氏回房。少时煎药端到,教邓氏服了,扶他睡下。
  那夜二姨太太和宝蝉、瑞香,都在邓氏房里暗睡。捱到半夜光景,不想那药没些功效,又复呕吐起来,这会更自利害。二姨太太即令宝蝉换转漱盂进来,又令瑞香打水漱口。两人到厨下,瑞香悄悄说道:“奶奶这病,究竟什么缘故呢?”宝蝉道:“我也不知,大约见了新姨太太回来,吃着醋头,也未可定。”瑞香啐一口道:“小丫头有多大年纪,懂什么吃醋不吃醋!”宝蝉登时红了脸儿。只听唤声甚紧,急同跑回来,见邓氏又复吐个不住。二姨太太手脚慌了,夜深又没处设法,只得唤几声“救苦救难慈悲大士”,随问奶奶有什么嘱咐。邓氏道:“没儿没女,嘱咐甚事?只望妹妹休学愚姐的性子,忍耐忍耐,还易多长两岁年纪。早晚愚姐的外家使人来,烦转致愚姐父母,说声不孝也罢了。”说罢,眼儿翻白,喉里一响,已没点气息了。正是:
    恼煞顽夫行不义,顿教贤妇丧残生。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续琴弦马氏嫁豪商 谋差使联元宴书吏


  话说邓奶奶因愤恨周庸佑埋没了晋祥家资,又占了他的侍妾,因此染了个咯血的症候,延医无效,竟是殁了。当下伍姨太太和丫环等,早哭得死去活来。周庸佑在香屏房里,听得一阵哀声,料然是邓氏有些不妙,因想起邓氏生平没有失德,心上也不觉感伤起来。正独自寻思,只见伍姨太太的丫环巧桃过来说道:“老爷不好了!奶奶敢是仙去了!”周庸佑还未答言,香屏接着说道:“是个什么病,死得这样容易?”巧桃道:“是咯血呢,也请医士瞧过的,奈没有功效。伍姨太太和瑞香姐姐们,整整忙了一夜,喊多少大士菩萨,也是救不及的了。”周庸佑才向香屏道:“这样怎么才好?”香屏道:“俗语说:『已死不能复生。』伤感作甚?打点丧事罢。”
  周庸佑便转过来,只见伍姨太太和丫环几人,守着只是哭。周庸佑把邓氏一看,觉得已没点气,还睁着眼儿,看了心上好过不去。即转出厅前,唤管家的黄润生说道:“奶奶今是死了,他虽是个少年丧,只看他死得这样,倒要厚些葬他才是。就多花几块钱,也没打紧。”黄管家道:“这个自然是本该的,小人知道了。”说过,忙即退下,即唤齐家人,把邓氏尸身迁出正厅上。一面寻个祈福道士喃经开道,在堂前供着牌位。可巧半年前,周庸佑在新海防例捐了一个知府职衔,那牌位写的是“浩封恭人邓氏之灵位”。还惜邓氏生前,没有一男半女,就用瑞香守着灵前。伍姨太太和香屏倒出来穿孝,其余丫环就不消说了。次日,就由管家寻得一副吉祥板,是柳州来的,价银八百元。周庸佑一看,确是底面坚厚,色泽光莹,端的是罕有的长生木。庸佑一面着人找个谈星命的择个好日元,准于明日辰时含殓,午时出殡。所有仪仗人夫一切丧具,都办得停妥。
  到了次日,亲朋戚友,及关里一切人员,哪个不来送殡?果然初交午时,即打点发引。那时家人一齐举哀,号哭之声,震动邻里。金锣执事仪仗,一概先行。次由周庸佑亲自护灵而出,随后送殡的大小轿子,何止数百顶,都送到庄子上寄顿停妥而散。是晚即准备斋筵,管待送殡的,自不消说了。回后,伍姨太太暗忖邓奶奶死得好冤枉,便欲延请僧尼道三坛,给邓奶奶打斋超度,要建七七四十九天罗天大醮,随把这个意思,对周庸佑说知。周庸佑道:“这个是本该要的,奈现在是岁暮了,横竖奶奶还未下葬,待等到明春,过了七旬,再行办这件事的便是。”伍姨太太听得,便不再说。
  果然不多时,过了残冬,又是新春时候。这时周府里因放着丧事,只怕旁人议论,度岁时却不甚张皇,倒是随便过了。已非一日,周庸佑暗忖邓氏殁了,已没有正妻,伍姨太太和邓氏生前本十分亲爱,心上早不喜欢﹔若要抬起香屏,又怕刺人耳目,倒要寻个继室,才是个正当的人家。那日正到关里查看各事,就把这件心头事说起来。就中一人是关里的门上,唤作余道生的,说道:“关里一个同事姓马的,唤做子良,号竹宾,现当关里巡河值日,查察走私。他的父母早经亡过,留下一个妹子,芳名唤做秀兰,年已二九,生得明眸皓齿,玉貌娉婷,若要订婚,这样人实是不错。”周庸佑听得,暗忖自己心里,本欲与个高门华冑订亲,又怕这等人家,不和书吏做亲串﹔且这等女儿,又未必愿做继室,因此踌躇未答。余道生是个乖巧的人,早知周庸佑的意思,又说道:“老哥想是疑他门户不对了,只是求娶的是这个女子,要他门户作甚?”周庸佑觉得这话有理,便答道:“他的妹子端的好么?足下可有说谎?”余道生道:“怎敢相欺?老哥若不信时,他家只在清水濠那一条街,可假作同小弟往探马竹宾的,乘势看看他的妹子怎样,然后定夺未迟。”周庸佑道:“这样很好,就今前往便是。”
  二人便一齐出了关街,到清水濠马竹宾的宅子来。周庸佑看看马竹宾的宅子,不甚宽广,又没有守门的。二人志在看他妹子,更不用通传,到时直进里面。可巧马秀兰正在堂前坐地,余道生问一声:“子良兄可在家么?”周庸佑一双眼睛,早抓住马秀兰。原来马秀兰生得秀骨珊珊,因此行动更觉娇烧,样子虽是平常,惟面色却是粉儿似的洁白。且裙下双钩,纤不盈握,大抵清秀的人,裹足儿更易瘦小,也不足为怪。当下马秀兰见有两人到来,就一溜烟转进房里去了。周庸佑还看不清楚,只见得秀兰头上流着一条光亮亮的辩于,身上穿的是泥金缎花夹袄儿,元青捆缎花绉裤子,出落得别样风流,早令周庸佑当他是天上人了。
  少时马竹宾转出,迎周、余二人到小厅上坐定。茶罢,马竹宾见周庸佑忽然到来,实在奇异,便道:“什么好东南风,送两位到这里?”周庸佑道:“没什么事,特来探足下一遭。”不免寒暄几句。余道生是个晓事的,就扯马竹宾到僻静处,把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一说知。马竹宾好生欢喜,正要巴结周庸佑,巴不得早些成了亲事,自然没有不允。复转进厅上来。余道生道:“周老哥,方才我们说的,竹宾兄早是允了。”马竹宾又道:“这件事很好,只怕小弟这个门户,攀不上老哥,却又怎好?”周庸佑道:“这话不用多说,只求令妹子心允才是。”余道生道:“周老兄忒呆了!如此富贵人家,哪个不愿匹配?”周庸佑道:“虽是这样,倒要向令妹问问也好。”
  马竹宾无奈,就转出来一会子,复转进说道:“也曾问过合妹,他却是半羞半笑的没话说,想是心许了。”其实马子良并未曾向妹子问过。只周庸佑听得如此,好不欢喜。登时三人说合,就是余道生为媒,听候择日过聘。周庸佑又道:“小弟下月要进京去,娶亲之期,当是不久了。只是妻丧未久,遽行续娶,小弟忝属缙绅,似有不合,故这会亲事,小弟不欲张扬,两位以为然否?”马竹宾听得,暗忖妹子嫁得周庸佑,实望他娶时多花几块钱,增些体面,只他如此说,原属有理,若要坚执时,恐事情中变,反为不妙。想罢,便说道:“这没大紧,全仗老哥就是。”周庸佑大喜,便说了一会,即同余道生辞出来。回到宅子,对香屏及伍姨太太说知。伍姨太太还没什么话,只香屏颇有不悦之色,周庸佑只得百般开解而罢。
  果然过了十来天,就密地令人打点亲事,娶时致贺的,都是二三知己,并没有张扬,早娶了马氏过门。原来那一个马氏,骄奢挥霍,还胜周庸佑几倍。生性又是刻薄,与邓氏大不相同。拿香屏和伍姨太太总看不在眼里,待丫环等,更不消说了。他更有种手段,连丈夫倒要看他脸面,因此各人无可奈何。惟垢淬之声,时所不免。没奈何,周庸佑只得把香屏另放在一处居住,留伍姨太太和马氏同居。因当时伍姨太太已有了身孕,将近两月,妇人家的意见,恐动了胎神,就不愿搬迁,搬时恐有些不便。所以马氏心里就怀忌起来,恐伍姨太太若生了一个男儿,便是长子,自己实在不安:第一是望他堕了胎气,第二只望他产个女儿,才不至添上眼前钉刺。自怀着这个念头,每在伍姨太太跟前,借事生气,无端辱骂的,不止一次。
  那日正在口角,周庸佑方要排解,忽报大舅郎马竹宾到来拜谒,周庸佑即转出来,迎至厅上坐下。马竹宾道:“听说老哥日内便要进京,未知哪日起程,究竟为着什么事呢?”周庸佑道:“这事本不合对人说,只是郎舅间没有说不得的。因现任这个监督大人,好生利害,拿个钱字又看得真,小弟总不甚得意。今将近一年,恐他再复留任,故小弟要进京里寻个知己,代他干营,好来任这海关监督,这时同声同气,才好做事。这是小弟进京的缘故,万勿泄漏。”马竹宾道:“老哥好多心,亲戚间哪有泄漏的道理?在老哥高见不差,只小弟还有句话对老哥说:因弟从前认得一位京官,就是先父的居停,唤作联元,曾署过科布多参赞大臣。此人和平纯厚,若谋此人到来任监督,准合尊意,未审意下如何?”周庸佑道:“如此甚好,就请舅兄介绍一书,弟到京时,自有主意。”马竹宾不胜之喜,暗忖若得联元到来,大家都有好处。就在案上挥了一函,交过周庸佑,然后辞出。及过了数天,周庸佑把府上事情安顿停妥,便带了二三随从的不等,起程而去。
  有话便长,无话便短。一路水陆不停,不过十天上下,就到了京城。先到南海馆住下,次日即着人带了马竹宾的书信,送到联元那里,满望待联元有了回音,然后前往拜会。谁想联元看过这封书,即着门上问过带书人,那姓周的住在哪里,就记在心头。因书里写的是说周庸佑怎么豪富,来京有什么意见。若要谋个差使,好向周某商量商量这等话。那联元从前任的不过是个瘦缺,回时没有钱干弄,因此并没有差使。正是久旱望甘霖,今得这一条路,好不得意,便不待周庸佑到来拜会,竟托称问候马子良的消息,直往南海馆来找周庸佑。
  当下周庸佑接进里面,先把联元估量一番,果然是仪注纯熟,自然是做官的款子。各自通过姓名,先说些闲话。联元欲待周庸佑先说,只周庸佑看联元来得这般容易,不免又要待他先说,因此几个时辰,总不能说得入港。联元便心生一计,料非茶前酒后花费多少,断成不得事。倘迁延时日,若被他人入马,岂不是失了这个机会?遂说道:“小弟今夜谨备薄酌,请足下屈尊,同往逛逛也好。”周庸佑道:“小弟这是初次到京,很外行的,正要靠老哥指点。今晚的东道主,就让小弟做了罢。”联元道:“怎么说?正为足下初次来京,小弟该作东道。若在别时,断不相强。”周庸佑只得领诺。
  两人便一同乘着车子,转过石头胡衕,到一所像姑地方,一同进去。原来这所地方,就是有名的像姑名唤小朵的寓处,那小朵与联元本是向有交情,这会见联大人到来,自然不敢怠慢。联元道:“几天不见面,今广东富绅周老爷到了,特地到来谈天。”说罢,即嘱小朵准备几局酒伺候。这时周庸佑看见几个像姑,都是朱颜绿鬓,举止雍容,浑身润滑无比,脸似粉团一般,较南方妓女,觉得别有天地,心神早把不住了。还亏联元解其意,就着小朵在院里荐个有名的好陪候周老爷。小朵一声得命,就唤一个唤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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