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年繁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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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年繁华梦-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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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周庸佑自新督到任后,又已裁撤粤海关衙门,归并总督办理,心上正如横着十八个吊桶,捋上捋下,正虑历年库书之事或要发作起来,好不焦躁。意欲在新督面前留些报效,因又转念新督帅这人的性情是话不定的,想起自己在某国做参赞之时,被龚钦差今日借数千,明日借数万,已自怕了。今若在新督帅的面前报效,只怕一开了这条门路,后来要求不绝,反弄个不了。正自纳闷着,忽见阍人传进一个片子来,回道:“门外有一位客官,说道是在省来的,特来拜候大人。”周庸佑听了,忙接进名片一看,见是畲子谷的片子,不觉头上捏着一把汗。意欲不见,又想他到来,料有个缘故,因为此人是向曾在库书里办事多年,因亏空自己几万银子,曾押他在南海县监里的,今他忽来请见,自然凶多吉少。但不见他终没了期,不如请他进来一见,看看他有什么说话。便传了一个“请”字。畲子谷直进里面,周庸佑即迎进厅上。茶罢,见畲子谷一团和气,并没有分毫恶意。周庸佑想起前事,心上不免抱歉,便说道:“前儿因为一件小事,一时之气,辱及老哥,好过意不去。”周庸佑说罢,只道畲子谷听了,必然触起前仇,不免生气。谁想畲子谷听了不特不怒,反笑容满面的说道:“这等事有何过意不去?自己从前实对大人不住,大人控案,自是照公办事,小弟安可有怨言。”说罢,仍复满脸堆下笑来。
  周庸佑看得奇异,因忖此人向来不是好相识的,今一旦这样,难道改换了性子不成?正想象间,忽又见畲子谷说道:“小弟正惟前时对大人不住,先要道歉。且还有一事,还要图报大人的,不知大人愿闻否?”周庸佑道:“说什么图报,但有何事,就请明说,俾得领教。”畲子谷道:“顷在省中,听得一事,是新督要清查海关库书数目。这样看来,大人很有关系呢!”周庸佑听到这里,不觉面色登时变了,好一会子才答道:“库书数目,近来是少西老弟该管,我也是交代过了。且库书是承监督命办事,只有上传了例,难道新督要把历任监督都要扳将下来不成?”畲子谷道:“这却未必,只怕他取易不取难。新督为人是机警不过的,若他放开监督一头,把库书舞弊四字责重将来,大人却又怎好?”周庸佑此时面色更自不像,继又说道:“我方才说过,库书数目已交代去了,那得又要牵缠起来?”畲子谷笑道:“莫说今弟少西接办之后,每年交四十万银子与大人,只算是少西代理,也不算交代清楚。便是交代过了,只前任库书的是大人的母舅,后任库书的是大人的令弟,这样纵大人十分清门,也不免令人难信,何况关里库书的数目又很看不过的,难道大人不知?”周庸佑道:“我曾细想过了,库书里的数目也没什么胡涂,任是新督怎样查法,我也不惧。堂堂总督,未必故意诬陷人来。”畲子谷听到这里,便仰面摇首说道:“亏大人还说这话,可不是疯了!”说了这两句,只仍是仰面而笑,往下又不说了。
  周庸佑此时见畲子谷说话一步紧一步,心坎中更突突乱跳,徐又说道:“我不是说疯话的人,若老哥能指出什么弊端,只管说来,好给周某听听。”畲子谷道:“自家办事,哪便不知,何待说得?就在小弟从前手上,何止百件。休说真假两道册房,便是新督入涉之地,即大人手里,哪算得是清楚?如此数目,本没人知得,惟小弟经手多年,实了如观火。在小弟断不忍发人私弊,只怕好事的对新督说知,道我是最知关库帐目的人,那时新督通小弟到衙指供,试问小弟哪里敢抗一位两广督臣?况小弟赤贫,像没脚蟹,逃又逃不去,怕还把知情不举的罪名牵累小弟呢!”
  周庸佑听了,此时真如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实无言可答,好半晌才说道:“老哥既防牵累,我也难怪。但老哥尊意要如何办法,请说不妨。”畲子谷道:“小弟自然有个计较。一来为大人排难解纷,二来也为自己卸责,当用些银子,向得力的设法解围。若在小弟手上打点办去,准可没事。”周庸佑道:“此计或者使得去,但不知所费多少才得?”畲子谷道:“第一件,趁广西有乱,报效军饷﹔第二件,打点总督左右人员﹔至于酬答小弟的,可由大人尊意。”周庸佑听到“酬答”两个字,不禁愕然。畲子谷只做不知,庸佑只得说道:“报效之事,周某可以自行打点。除此之外,究需费多少呢?”畲子谷附耳细说道:“如此只四十万两,便可了事。”周庸佑吃了一惊,不觉愤然道:“报效之数,尽多于打点之数,如此非百万两不可,难道周某身家就要冤枉去了?”畲子谷故作惊异道:“报效多少出自尊意,惟此四十万两那还算多?”周庸佑道:“多得很呢。”畲子谷道:“三十五万两若何?”周庸佑道:“这样实不是事了,休来恐吓周某罢。”畲子谷故作怒道:“大人先问自己真情怎样?还说我恐吓,实太过不近人情。”周庸佑道:“既不是恐吓,哪有如此勒索的道理?”畲子谷道:“既说小弟恐吓,又说小弟勒索,岂大人今日要把傲气凌我不成?”
  周庸佑此时,也自觉言之太过,暗忖他全知自己的数目,断断不可开罪于他。没奈何,只得忍气,又复说道:“周某脾气不好,或有冒犯,休要见怪。只打点一事,哪便费如此之多,请实在说罢了。”畲子谷道:“既大人舍不得,小弟只得念昔日同事之情,把酬答我的勉强减些。今实在说,统共三十万两何如?”周庸佑不答。畲子谷又道:“二十五万两何如?”周庸佑摇头不答。畲子智又厉声道:“二十万两又何如?”周庸佑仍摇首不作理会。畲子谷就立即起身离座,说一句“改日再谒”,便佛然而去。
  自畲子谷去后,周庸佑也懊悔起来,自己痛脚落在他手上,前时又监押过他,私仇未泯,就费二十万两,免他发作自己弊端,自忖本属不错。惟他说一句,便减五万两,实指望他多减两次,是只费十万两,便得了事,怎料他怫然便去。此时若要牵留他,一来不好意思,二来又失身分,今他去了,实在失此机会。想罢,不觉叹息。忽又转念道:他自从不在库书,已成一个穷汉了,他见有财可觅,或者再来寻我也未可定。想罢,复叹息一番。正欲转回后堂,忽家人手持一函,进来回道:“适有京函,由邮政局付到,特来呈进大人观览。”周庸佑听了,便接过手上,拆开一看,却是囗京姓李的付来的。内中寥寥几行字,道是“囗公使一缺,可拿得八九,请照前议,筹定款项,待喜报到时,即行汇上”。囗上款书“栋臣京卿大人鉴”,下款自署一个“李”字。暗忖这姓李的自然是囗囗中人,大约外部人员转托他替自己设法的,可无疑了。但当时周庸佑接了此函,不免懮喜交集。懮的是海关已经裁了,目下银根又紧,究从哪里寻二十五万两银子﹔喜的是得了一个钦差,或得王公大臣念师生之情,可以设法,新督亦没奈我怎么何。
  正欲把京函回复,忽马氏一干人等,都缘嫁女之事已完,已回港来了。各人不知周栋臣百感交集,还自喜气洋洋,直到后堂里。周栋臣待马氏坐定,把方才畲子谷的说话及京中的消息,一五一十说来。马氏听得丈夫将做钦差,越加欢喜,即答道:“畲子谷向受我们工食,有什么势力能倾陷我们来?若把二十万两来送过他,究不如把二十五万两抬到囗京那里。一来得做个钦差,二来更得人帮助,岂不两便?”周栋里听了,实不敢把畲子谷拿着痛脚的话对马氏说知,今马氏如此说,未尝不以为然,只声声以海关裁撤之后,年中进款渐少为虑。便与马氏商议,在省的各姨太太住宅,都迁回大屋去,好省些费用,又好把各宅子租与他人,得些租项也好。此时马氏亦无言可驳,只得允从。谁要各姨太太都有紫檀牀的,方准搬进去,若是不然,就失了大屋的体面,着实不得。因此省城里如增沙、素波巷、关部前各周宅,都尽迁回省中大屋,单是八姨太迁到香港囗囗街居住。若港中住眷,除九姨太因前时间出之事,不得迁入大屋,余外都一块儿同住了。
  周栋臣自此因家事安插停妥,库书的事,暂且不提。惟一面打算回京汇款,在香港囗囗要提若干万,囗囗银行要提若干万,倘仍不足,即由马氏私蓄项下挪移。分拨停妥,又因赴任公使之期在即,立催子侄姻眷们赶读西文﹔纵然懂不得文法,亦该晓得几句洋话,好将来做钦差时候跟自己做个随员,保个保举为是。各子侄姻眷们听得这个消息,都纷到周栋臣跟前献个殷懃,要读英文去。
  那一日,周庸佑正在厅子上,与各人谈论将放钦差的消息,忽报京中电报到。庸佑立即令人把电文译出,那电文却是“出使囗囗国钦差大臣,着周庸佑去”,共十四个大字,周庸佑好不欢喜!正是:
    失意昨才悲未路,承恩今又使重洋。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谋参赞汪太史谒钦差 寻短见周乃慈怜侍妾


  话说周庸佑自接得京电,即令亲属子侄赶速学习三两月英语,好作随员,待将来满任,倒不难图个保举。那时正议论此事,忽又接得省城一封急电,忙令人译出一看,原来是周乃慈发来的,那电文道是:“事急,知情者勒索甚紧,恐不了,速打算。”共是十五个字。周庸佑看了,此时一个警报已去,第二个警报又来,如何是好?
  正纳闷着,忽八姨太太宅子里使人来报道:“启大人,现八姨太太患病,不知何故,头晕去了,几乎不省人事,还亏手指多,得救转来。请问大人,不知请那个医生来瞧脉才好?”周庸佑听了,哪里还有心料理这等事,只信口道:“小小事,何必大惊小怪,随便请医生也罢了。”去后复又把电文细想,暗忖知情者勒索一语,想又是畲子谷那厮了,只不知如何方得那厮心足。正要寻人商议,只见冯少伍来口道:“昨儿大人因接了喜报,着小弟筹若干银两电汇进京,但昨日预算定的也不能应手,因马夫人放出的银项急切不能起回,故实在未曾汇京。昨因大人有事,是以未覆,目下不知在哪一处筹划才好?因香港自去年倒盆的多,市面银根很紧,耀记那里又是移不动的。至于大人占股的银行里,或者三五万可能移得,只须大人亲往走一遭也好。”周庸佑道:“我只道昨天汇妥了,如何这会才来说,就太不是事了!就今事不宜迟,总在各处分筹,或一处一二万,或一处三四万,倘不足,就与马夫人商量。如急切仍凑不来,可先电汇一半人京,余待入京陛见时,再随带去便是。”冯少伍说声“理会得”便去,整整跑得两条腿也乏力,方先汇了十五万两入京。
  此时便拟覆电周乃慈,忽见马氏出来坐着,即问道:“省里来的电究说何事?”周庸佑即把电文语意,对马氏说了一遍。马氏道:“此事何必苦苦担心,目下已做到钦差,拼个库书不做便罢。若来勒索的便要送银子,哪里送得许多呢!”周庸佑听得,又好恼,又好笑,即答道:“只怕不做库书还不了事,却又怎好?”马氏道:一万事放开,没有不了的。不特今时已做钦差,争得门面,难道往时投在王爷门下,他就不替人设法吗?”说罢,周庸佑正欲再言,忽见港中各朋友都纷纷来道贺,都是听得庸佑派往外国出使,特来贺喜的。马氏即回后堂去。周庸佑接见各友,也无心应酬,只略略周旋一会。各人去了,周庸佑单留徐雨琴坐下,要商量发付省中事情。推说来说去,此事非财不行,且动费一百或数十万,从哪里筹得?
  原来周庸佑的家当,虽喧传五七百万之多,实不过二百万两上下,因有库书里年年一宗大进款,故摆出大大的架子来。今海关裁了,已是拮据,况近来为上了官瘾,已去了将近百万,欲要变卖产业,又太失体面﹔纵真个变业,可不是一副身家,白地去得干净?所以想报效金督帅及送款畲子谷两件事,实是不易。但除此之外,又无别法可以挽留。即留下徐雨琴商议,亦只面面相觑,更无善策,正像楚国相对的时候。只见阍人又拿了一个名片进来,道是有客要来拜候。周庸佑此时实在无心会客,只得接过那名片一看,原来是汪怀恩的片子。周庸佑暗忖道:此人与我向不相识,今一旦要来看我,究有何事?莫不又是畲子谷一辈要来勒索我的不成?正自言自语,徐雨琴从旁看了那片子,即插口道:“此人是广东翰林,尚未散馆的,他平日行为,颇不利人口,但既已到来,必然有事求见,不如接见他,且看情形如何。或者凭他在省城里调停一二,亦无不可,因此人在城里颇有肢爪的,就先见他也不妨。”周庸佑亦以为是,即传出一个“请”字。
  旋见汪怀恩进来,让坐后,说些仰慕的话,周庸佑即问汪怀恩:“到来有什么见教?”汪怀恩道:“小弟因知老哥已派作出使大臣,小弟实欲附骥,作个随员,不揣冒昧,愿作毛遂,不知老哥能见允否?”周庸佑听了,因此时心中正自烦恼,实无心理及此事,即信口答道:“足下如能相助很好,只目下诸事纷烦,尚未有议,及到时,再请足下商酌便是。”汪怀恩道:“老哥想为海关事情,所以烦恼,但此事何必懮虑,若能在粤督手上打点多少,料没有不妥的。”周庸佑听了,因他是一个翰林,或能与制府讲些说话,也未可定,即说道:“如此甚好,不知足下能替兄弟打点否?”汪怀恩道:“此事自当尽力。老哥请一面打点赴京陛见,及选用翻译随员,自是要着。且现时谋在洋务保举的多,实不患无人。昔日有赴美国出使的,每名随员索银三千,又带留学生数十名,每名索银一二千不等,都纷纷踵门求差使。老哥就依这样干去,尽多得五七万银子,作赴任的费用。惟论价放缺而外,仍要拣择人才便是。”周庸佑听到这里,见又得一条财路,不觉心略欢喜。
  此时两人正说得投机,周庸佑便留汪怀恩晚膳,随带到厢房里坐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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