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年繁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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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年繁华梦-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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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大屋至花园,除白石墙脚,都一色水磨青砖。若是台椅的精工,也不能细说。又复搜罗尊重的玩具、陈设。厅房楼阁,两边头门轿厅,当中皆黏封条,如候补知府、分省试用道、赏戴花翎、候补四品京堂、二品顶戴、出使英国参赞等衔名,险些数个不尽。与悬挂的团龙衔匾及摆着的衔牌,也是一般声势。大厅上的玩器,正中摆着珊瑚树一枝,高约二尺有余。外用玻璃围罩,对着一个洋瓷古窑大花瓶,都供在几子上。余外各厅事,那摆设的齐备,真是无奇不有:如云母石台椅、螺甸台椅、云母石围屏、螺甸围屏以及纱罗帐幢,着实不能说得许多。除了进伙时,各亲串道贺的对联帐轴之外,凡古今名人字画,倒搜罗不少。山水如米南宫二樵丹山的遗笔,或悬挂中堂,或是四屏条幅。即近代有名的居古泉先生花卉却也不少。至于翎毛顾绣镜藏的四屏,无不精致,这是用银子购得来的,更是多得很。
  内堂里便挂起那架洋式大镜子,就是在东横街旧宅时烧不尽的,早当是一件宝物。因买了宝华坊黎姓那宅子,比往时东横街的旧宅还大的多,所以陈设器具,比旧时还要加倍。可巧那时十二宅周乃慈正在香港开一间金银器及各玩器的店子,唤做回昌字号,搜罗那些贵重器皿,店里真如五都之市,无物不备。往常曾赴各国赛会,实是有名的商店,因此周庸佑就在那囗昌店购取无数的贵重物件来,摆设在府里,各座厅堂,都五光十色,便是亲串到来观看的,倒不能识得许多。至如洋楼里面,又另有一种陈设,摆设的如餐台、波台、弹弓牀子、花晒牀子、花旗国各式藤椅及夏天用的电气风扇,自然色色齐备。或是款待宾客,洋楼上便是金银刀叉,单是一副金色茶具,已费去三千金有余。若至大屋里,如金银炕盅、金银酒杯,或金或银,或象牙的箸子,却也数过不尽。
  周庸佑这时,把屋子已弄到十分华美,又因从前姓黎的建筑时,都不甚如意,即把厅前台阶白石,从雕刻以至头门墙上及各墙壁,另行雕刻花草人物,正是踵事增华,穷奢极侈。又因从前东横街旧宅,一把火便成了灰烬,这会便要小心,所以一切用火油的时款洋灯子,只挂着做个样儿,转把十三面过的大宅里面数十间,全配点电灯,自厅堂房舍至花园内的楼阁亭台,统共电灯一百六十余火,每届夜分就点着,照耀如同白日。自台阶而道,与头门轿厅,及花园隙地,只用雕花阶砖﹔余外厅堂房舍,以至亭台楼阁,都铺陈地毡,积几寸厚。所有墙壁,自然油抹一新。至于各房间陈设,更自美丽。
  单有一件,因我们广东人思想,凡居住的屋舍及饮食的物件,都很识得精美两个字,只是睡觉的地方,向来不甚讲究。惟是马氏用意,却与别的不同。因人生所享用的,除了饮食,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才是自己受用的好处。因此牀子上就认真装饰起来。凡寻常的牀子,多管是用本做成,上用薄板覆盖为顶,用四条木柱上下相合,再用杉条斗合,三面横笏,唤做大牀,都是寻常娶亲用的。又有些唤做潮州牀,也不过多几个花瓣,牀面略加些雕刻而已。若有些势派的人,就要用铁牀了,都是数见不鲜。只有马氏心上最爱的就是紫檀牀,往上也说过了,他有爱紫檀牀的癖,凡听得那处有紫檀牀出售,便是上天落地,总要购了回来,才得安乐。
  自从宝华坊大宅子进伙之后,住房比旧宅还多。马氏这时,每间房于必要购置紫檀牀一张。那时管家得了马氏之意,哪里还敢怠慢?好容易购得来,便买了二十余张紫檀牀子,每间房子安放一张。论起当时紫檀木来的少,那牀子的价,自然贵得很。无奈马氏所好,便是周庸佑也不能相强,所以管家就不计价钱的购了来。故单说那二十来张紫檀牀子,准值银子二万有余。就二十来张牀之中,那马氏一张,更比别张不同:那紫檀木纹的细净,及雕刻的精工,人物花草,面面玲珑活现。除了房中布置华丽,另在牀子上配设一枝电灯,牀上分用四季的纱绫罗绸的锦帐,帐外还挂一对金帐钩,耗费数百金制成。牀上的褥子,不下尺厚,还有一对绣枕,却值万来银子。论起那双绣枕,如何有这般贵重?原来那绣枕两头,俱缝配枕花。一双绣枕,统计用枕花四个,每个用真金线缝绣之外,中间夹缀珍珠钻石。那些珠石,自然是上等的,每到夜里灯火光亮时,那珍珠的夜明,钻石的水影,相映成色,直如电光闪飒。计一个枕花,约值三千银子,四个枕花,统计起来,不下万来银子了。实没有分毫说谎的。
  所有府里各间,既已布置停妥,花园里面又逐渐增置花木。马氏满意,春冬两季,自住在大屋的房子﹔若是夏秋两季,就要到花园里居住。可巧戏台又已落成,那马氏平生所好那抽吸洋膏一门,自不消说,此外就不时要听戏的了。这会戏台落成,先请僧道几名,及平时认识的尼姑,如庆叙庵阿苏师傅、莲花庵阿汉师傅、无着地阿容师傅,都请了来,开坛念经,开光奠土。又因粤俗迷信,每称新建的戏台,煞气重得很,故奠土时,就要驱除煞气,烧了十来万的串炮。
  过了奠上之后,先演两台扯线宫戏,唤做挡灾,随后便要演有名的戏班。因马氏向来最爱听的是小旦法倌,自从法倌没了,就要听小旦苏倌,凡苏倌所在的那一班,不论什么戏金,都要聘请将来。当时宝华坊周府每年唱戏,不下十来次,因此上小旦苏倌声价骤然增高起来。这会姓周的新宅子,是第一次唱戏,况因进伙未久,凡亲朋道贺新宅落成的,都请来听戏。且长女过门之后,并未请过子婿到来,这会一并请了前来。香港平日相沿的朋友,如梁早田、徐雨琴等,早先一天到了省城的。就是谈瀛社的拜把兄弟,也统通到来了。也有些是现任的官场,倒不免见周庸佑的豪富,到来巴结。前任海关德监督虽然没了,只是他与周庸佑因借款不遂的事,儿子们却没有知得,故德监督的儿子德陵也一同到来。至于女眷到来的,也不能细说。正是名马香车,填塞门外。所有男宾女客,都在周府用过晚餐。又带各人游过府里一切地方,然后请到园子里听戏。内中让各宾朋点戏,各机所爱的打发赏封,都是听堂戏的所不免,亦不劳再表。
  偏是德陵到来听戏,内中却有个用意,因不知他父亲与周庸佑因借款不遂,少不免欲向周庸佑移挪一笔银子,满意欲借三五万,好运父亲灵柩回旗。只周庸佑不允借与德声,哪里还认得他的儿子?但他一场美意到来,又不好却他意思,只得借了二千银子过他,就当是恩恤的一样。德陵一场扫兴,心上自然不甚快意,以为自己老子抬举他得钱不少,如何这样寡情?心上既是不妥,自然面色有些不豫。那周庸佑只作不理,只与各朋友言三说四的周旋。正在听戏间兴高采烈的时候,忽冯少伍走进来,向周庸佑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周庸佑一听,登时面色变了。正是:
    穷奢享遍人间福,尽兴偏来意外懮。
  要知冯少伍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诬奸情狡妾裸衣 赈津饥周绅助款


  话说周家正在花园里演戏之时,周庸佑与各亲朋正自高谈雄辩,忽冯少伍走近身旁,附耳说了几句话,周庸佑登时面色变了。各人看得倒见有些奇异,只不好动问。
  原来冯少伍说的话,却是因关库里那位姓余的,前儿在周庸佑分儿上用过一笔银子,周庸佑心上不服,竟在南海县衙里告他一张状子,是控他擅吞库款的罪情,因此监禁了几年。这时禁限满了,早已出了狱来,便对人说道:“那姓周的在库书内,不知亏空了多少银子。他表里为奸,凭这个假册子,要来侵吞款项。除了自己知得底细,更没有人知得的了。今儿被他控告入狱,如何消得这口气?定要把姓周的痛脚拿了出来,在督抚衙门告他一纸,要彻底查办,方遂心头之愿。”所以冯少伍听得这一番说话,要来对周庸佑说知。那周庸佑听得,好不惊慌,不觉脸上登时七青八黄。各亲朋显见得奇异,只不好动问。当下各人听了一会戏,自纷纷告别。周庸佑也无心挽留,便送各宾朋去了,场上就停止唱戏。
  周庸佑回至下处,传冯少伍进来,嘱他认真打听姓余怎样行动,好打点打点。只周庸佑虽有这等痛脚落在姓余的手上,但自从进了四品京堂及做过参赞回来之后,更加体面起来,凡大员大绅,来往的更自不少,上至督抚三司,都有了交情,势力已自大了。心上还自稳着,暗忖姓余的纵拿得自己痛脚,或未必有这般手段。纵然发露出来,那时打点也未退。想到此层,又觉不必恐惧,自然安心。镇日无事,只与侍妾们说笑取乐。但当时各房姬妾,除二房姨太太殁了,桂妹早已看破凡尘,出家受戒,那九姨太太又因弄出陈健窃金珠一案,周庸佑亦不甚喜欢他。余外虽分居各处,周庸佑也水车似的脚踪儿不时来往。
  单是继室马氏是最有权势的人,便是周庸佑也惧他三分。且马氏平日的性子,提起一个妾字,已有十分厌气。独六姨太王氏春桂,颇能得马氏欢心。就各妾之中,马氏本来最恨二姨太,因他儿子长大,怕将来要执掌大权,自己儿子反要落后。今二姨太虽然殁了,只他的儿子已自长大成人,实如眼中钉刺,满意弄条计儿,好使周庸佑驱逐了他,就是第一个安乐﹔纵不能驱逐得去,倒要周庸佑憎嫌他才好。那日猛然想起一计,只各人都难与说得,惟六姨太王氏春桂是自己腹心,尽合用着,且不愁他不允。便唤春桂到来,把心里的事,与春桂商量一遍,都是要唆摆二房儿子之意。春桂听了,因要巴结马氏,自没有不从,只是计将安出?马氏便将方才想的计策,如此如此,附耳细说了一回,春桂不觉点头称善。又因前儿春桂向在香江居住,这会因嫁女及进伙唱戏,来了省城西关大宅子,整整一月有余。今为对付长男之事,倒令春桂休回香港去,在新大宅子一块儿同居,好就便行事。
  那春桂自受了马氏计策之后,转不时与二房长子接谈。那长子虽是年纪大了,但横竖是母娘一辈子,也不料有他意,亦当春桂是一片好心,心上倒自感激。或有时为那长子打点衣裳,或有时弄中饭与他吃,府里的人,倒赞春桂贤德。即在周庸佑眼底看着了,倒因二房伍氏弃世之后,这长男虽没甚过处,奈各房都畏惧马氏,不敢关照他,弄得太不像了,今见春桂如此好意,怎不喜欢?因此之故,春桂自然时时照料那长子,那长子又在春桂跟前不时趋承,已非一日,倒觉得无什么奇处。
  那一日,周庸佑正在厅子里与管家们谈论,忽听得春桂的房子里连呼救命之声,如呼天唤地一般,家人都吓得一跳,一齐飞奔至后堂。周庸佑猛听得,又不知因什么事故,都三步跑出来观看,只见长男应扬正从春桂的房子飞跑出来,一溜烟转奔过花园去了。一时闻房里放声大哭,各丫环在春桂房门外观看的,都掩面回步,惟有三五个有些年纪的梳佣。劝解的声,怒骂的声,不绝于耳。都骂道:“人面兽心,没廉耻的行货子!”
  周庸佑摸不着头脑,急走到春桂房子来要看个明白。谁想不看犹自可,看了,只见王氏春桂赤条条的,不挂一丝,挨在牀子边,泪流满面。那牀顶架子上挂了一条绳子,像个要投缳自尽的样子。周庸佑正要问个缘故,忽听得春桂哭着骂道:“我待他可谓尽心竭力,便是他娘亲在九泉,哪有一点对他不住?今儿他要干那禽兽的行为,眼见得我没儿没女,就要被人欺负。”周庸佑这时已听得几分。
  那春桂偷眼见周庸佑已到来,越加大哭,所有房内各梳佣丫环,见了周庸佑,都闪出房门外。周庸佑到这时,才开言问道:“究为什么事,弄成这个样子?”春桂呜呜咽咽,且骂且说道:“倒是你向来不把家事理理儿,那儿子们又没拘束,致今日把我恩将仇报。”说到这来,方自穿衣,不再说,只是哭。周庸佑厉声道:“究为着什么事?你好明明白白说来!”春桂道:“羞答答的说怎么?”就中梳佣六姐,忍不住插口道:“据六姨太说,大爷要强逼他干没廉耻的勾当,乘他睡着时,潜至房子里,把他衣衫解了,他醒来要自尽的。想六姨太待大爷不错,他因洽熟了,就怀了这般歹心。若不是我们进来救了,他就要冤枉了六姨太的性命了。”
  正说着,听得房门外一路骂出来,都是骂“没家教,没廉耻,该杀的狗奴才”这等话。周庸佑认得是马氏声音,这时头上无明孽火高千丈,又添上马氏骂了一顿,便要跑去找寻长男,要结果他的性命。跑了几步,忽回头一想,觉长子平素不是这等人,况且青天白日里,哪便干这等事?况他只是一人,未必便能强逼他﹔就是强逼,将来尽可告诉自己来作主,伺至急欲投缳自尽?这件事或有别情,也未可定。越想越像,只到这时,又不好回步,只得行至花园洋楼上,寻见了长男,即骂道:“忘八羔子!果然你干得好事!”那长子应扬忙跪在地上,哭着说道:“儿没有干什么事,不知爹爹动怒为何故?”周庸佑道:“俗语说:『过了牀头,便是父母。』尽分个伦常道理,何便强逼庶母,干禽兽的行为?”长子应扬道:“儿哪有这等事?因六太太待儿很好,儿也记在心头。今天早饭后,六太太说身子不大舒服,儿故进去要问问安。六太太没言没语,起来把绳子挂在牀头上。儿正不知何故,欲问时,他再解了衣衫,就连呼救命。儿见不是事,即跑了出来。儿是饮水食饭的人,不是禽兽的没人理,爹爹好查个明白,儿便死也才得甘心。”周庸佑听得这一席话,觉得实在有理。且家中之事,哪有不心知?但此事若仍然冤枉儿子,心上实问不过﹔若置之不理,那马氏和春桂二人又如何发付?想了一会,方想出一计来,即骂了长子两句道:“你自今以后,自己须要谨慎些,再不准你到六太太房子去。”长子应扬答道:“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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