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3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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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3年第4期-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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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帅,你在那边做什么? 
  捡柴。叔今儿有好事?又是唱歌又是吼山。 
  叔还会有什么好事?八辈子也轮不到我,穷快活! 
  歇口气,抽根烟? 
  好!过来歇啊! 
  少帅就过来了。背后是一片绿色的山影。 
  少帅钻出灌木丛那片绿色时,顺便抱了一大捆柴,码在车上。他有一部手扶拖拉机,当地人叫牛儿车或雀猫腿腿,很形象。少帅家正在立屋,要的是柴火。 
  少帅的确很帅。少帅留一个小分头,头发乌黑,鼻梁很高,眼睛凹深,整个线条柔和而坚挺,既有阳刚之气,又有阴柔之情,英俊清纯,一表人才,是村上公认的俊小伙。他人才好,嘴巴甜,心眼又好,因此,很有人缘,很讨人喜欢。他爹跟谁记仇,合不来,他知道,却从不因此跟着他爹与人记仇、合不来。他有自己的是非观、处世观,该怎的就怎的。他常说,我爹是我爹,我是我。加之,他又很慷慨大方,乐于助人,老少和三班,寨上的年轻人,小妹妹,常常一串一串地跟着他。用乡下的话说,像只母狗娘,走到哪儿都跟着一群公狗。 
  水旺和少帅,双双都到了桐树下的那块荫地上,坐了,抽烟。 
  少帅说,叔,你的歌唱得好咧! 
  好个屁,好个屁,赶鸭子上架。水旺不自在地捋捋短裤,笑。 
  是好,你什么时候教教我,让我也唱个婆娘回来。 
  你哪要唱?你说的比唱的好听,多的人来。 
  我要唱一个最好最乖的,像婶。 
  讲蠢话,你婶算个啥?哟,想婆娘了?小鸡鸡长成侦察机了?晚上睡觉硬通宵了?到时候,叔给你找一个。 
  少帅不好意思,红了脸笑。 
  稍稍沉默后,少帅转了话题,问,叔,听说,我爹又跟你过不去了?水旺长叹一声,嘿——没办法,好些年了。当叔的,对不起你们这些娃儿。 
  我爹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心眼小,你别往心里去。 
  我也常这么想,一到那时候又忍不住,做不到,真是无脸见你们。 
  我也难过,我也不知道如何劝我爹。你真的把救济粮名额退了? 
  退了,倒不全因为你爹。人活一口气,也好,多吃多占,心里也不是味。 
  那你夏荒怎么过? 
  边走边看,没有走不出去的山。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 
  话虽这么说,水旺的眼睛却透出了忧郁和迷惘。 
  少帅看了看水旺,拿出二百块钱,递给水旺: 
  叔,拿着先用,不够再拿。说着,就往水旺身上塞。看样子,这是他跟水旺搭话的主要目的。 
  水旺哪里肯要,边推边道:我还过得去,我还过得去,你自己修屋要的是钱。 
  见水旺不肯要,少帅不好意思了,急急地问,叔,你是怕钱沾了我爹的腥气? 
  哪是这个意思!你有这番心,叔就知足了。好多事,叔就是对你看才忍了的,要不,更那个。叔谢你了,叔真的过得去,快收起来,要不,叔不高兴了。 
  少帅无奈,只好委屈地长叹了一声。 
  风和蝴蝶,都风度翩翩地往他们面前走过。 
   
  五 
   
  回到家里,少帅的母亲已开始做饭了。 
  一团团炊烟从家家户户的屋顶上、屋檐下飘出来。瓦缝里、丛林中,都有炊烟的影子在氲氤飘舞。青草池塘,水烟徐徐,诗意绵绵。乡下人做饭都很晚,常常是山色空,山色暗淡了才点燃朴素的饭香和天边的晚霞。 
  因少帅家修屋正用工匠,就早了些时候,晚霞落山时,少帅母亲已炒了好几个菜,鱼虾、肉蛋,一条村路都香。 
  少帅跟母亲和工匠们一一打了招呼后,就忙着下柴。公路是从半山腰过来的,正好经过少帅家门口,很方便。 
  少帅家在村上是最气派的,三栋吊脚楼亲密地靠在一起,雕梁画栋,煞是壮观。屋坎下是菜园,冬瓜、南瓜、西红柿、辣椒等时令蔬菜尚未挂果,却长得正旺。屋后的橘子园,刚爆芽,胭脂扣般,繁星点点。 
  少帅三兄弟,一人一栋楼,按理够了。可三兄弟都嫌老头子八斤嗦小气,不愿跟八斤长住。几兄弟合计,便出钱出力,再修一栋,让老头子独住。为此,老头子很不高兴,嚷,我是麻风?都不粘我! 
  下完柴,开饭。泥瓦工、木匠和男人们一桌。乡下人待匠人好。再苦,每餐都得炒两个好菜,工钱照样一分不少。待匠人好,一是打心眼里好客,二是打心眼里敬重手艺人,三是怕招待不周匠人施法术。主人家若对匠人太过分太不尊重的话,匠人们往往会不声不响地施一些法术,让主人不得安宁。比如让主人家柱头天天流污水,床头发霉长蛆等。这是屡见不鲜的。少帅家早年用匠人时,八斤舍不得酒肉,故意在菜里放很多盐,让人咸得不能吃。匠人也不做声,走后三天,怪事出现了。八斤的床铺上每天有一只癞蛤蟆,早出晚归,非常准时。八斤知是得罪匠人,把匠人请回赔了不是送了礼物,才算了事。就此,八斤再吝啬,也不敢怠慢匠人。 
  边吃边扯时,八斤扯到了水旺。说见了水旺就血翻。几个匠人就附和,水旺哪是您的菜,比哪样败哪样。八斤一脸的得意,端起酒杯一碰,明儿加两个菜。匠人就喜欢这,便不停地给八斤上菜奉子(奉承之意),你八斤现在大富大贵,县上都有人巴结您,水旺算什么,癞蛤蟆一个!八斤接话,就他那本事,屙尿都没我硬! 
  少帅听着听着就烦了。爹那副恃强凌弱、盛气凌人的样子和匠人那副投其所好的嘴脸,实在让他生气。爹,人家没惹你,你咋吃饭也不自在? 
  咋了?你心痛了?我说我的,你吃你的,管老子的闲事? 
  你老子天下第一,哪个敢管你的闲事? 
  那你放什么屁! 
  你那样瞧不起人家,又天天把人家挂在嘴里,什么意思?还不是心虚!说明你把人家看得很重呢!人家水旺叔恨归恨,做归做,从不把你挂在嘴上,人家才叫真的瞧不起你! 
  八斤怎么都没想到儿子会这样当着客人的面败他,气得把桌子一拍,杯子筷子全吓得跳起来。好你个杂种!竟敢污蔑老子!你再左一个水旺叔右一个水旺叔,替人家说话,老子撕烂你的嘴! 
  少帅不吃那一套,也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喊,我就要叫,你有本事就来撕!嘴巴撕烂了,我用屁眼叫,叫水旺叔,叫八斤爹! 
  本来火药味很浓的气氛,被少帅一句屁眼叫,把匠人和家人惹得捧腹大笑。 
  少帅娘说,你看你们两爷父子,你看你们两爷父子,为一个仇人吵得天翻地覆,真是吃多了没事干!少帅到一边去,不要惹他! 
  少帅不动,气鼓鼓的,被匠人们拉走了。 
   
  六 
   
  农历五月初二,是赶场天。每逢农历含有二、五、八数字时,是县城赶场的日子。其实,繁华的县城早成了百日场,但乡下人还是根深蒂固地按这些日子走。 
  本就起得很早的村上人,起得更早了。吃的已经吃了,煮的还在煮。不少人都忙下街赶场。凡逢赶场下街,男女老少,都要穿戴一新、打扮一番。殷实一些的人家,姑娘们还要戴上银项圈、金手镯,银项圈上还吊了很多串鸡心项链。一摇一摆,银饰叮当,有如翠鸟的翅膀拍动一串银铃。一根根有颜色的丝线,在女人的衣襟和裤边绣出山水田园、花草虫鱼,绣出兔猫狗鸭等一切可爱的小生灵。那些颜色、声音和生命,都在女人的服饰上跳动、飞舞,构成乡村景色最富韵致的一笔。 
  村庄又开始走动了。有到栏里捉猪时猪的叫声,有到笼里捉鸡时鸡的叫声,有扯起嗓子呼朋邀伴的声音。 
  赶场下街去啊—— 
  等一下,我也去! 
  快点啊! 
  等一下,我就来! 
  那我到车路上等你噢? 
  好咧,讲话算数。 
  喊的答的,多是些嫂子婶子们。 
  这一喊一答,把那些赶场下街的喊得慌慌的,生怕单了伴。 
  水旺今天也要赶场下街。隔山的姨家快娶儿媳了,他得备了一些礼去。要过端午了,他还得给两个孩子割两斤肉。肉割回来,放点盐,煮熟,晾干,可以放上三五天不臭馊。那么,好些日子,小孩就像过年一样快乐。 
  他刮了胡子,爽爽脸,再换一身半新不旧的干净衣服,就年轻了许多,看上去只三十来岁。本来一表人才,只是生活的风尘让他无从修饰打扮,无从体现俊美。 
  他背了一大捆烤烟和陈年辣椒,又捉了五六只土鸡,上路了。温顺的大黄狗,欢天喜地,跑前跑后,为他送行,跟了老半天还不肯回去。水旺愠怒地跺跺脚,回去!狗就站了,在那儿摇尾点头。 
  到了车路上,村上已有好些人在那儿了。村上离城不远,十多公里。有走路等伴的,也有搭车等车的。村上有四部牛儿车,都停在路边揽客,两块钱一个人,坐的还多。少帅的车是款式最新的,坐的人也多。 
  大家见了,都相互问: 
  下街赶场去? 
  赶场去! 
  买什么? 
  不买什么,卖点山货! 
  算是打了招呼。见水旺这么显得年轻英俊,有人打趣:打扮得这么年轻亮哨,不是相亲吧,水旺? 
  老得尿都屙不出了,还年轻亮哨,涮我坛子! 
  说真的呢,还可以骗十个八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 
  骗你老婆还差不多,回去问问你老婆,愿不愿意跟我睡。 
  惹得大家又是快活地大笑。 
  少帅笑着,走到水旺身边。叔,坐我的车,我们一起走。 
  水旺还是不肯上车,他知道少帅不会收他的钱,他也不愿坐八斤家的车,少帅再好,也是八斤家的儿子。因此,他边谢边跟几个伙计上路了。 
  为这辆车,少帅没少跟他老爹吵架。少帅没考上大学,八斤就给他买了这辆手扶拖拉机,也就是牛儿车或雀猫腿腿。少帅很高兴。他没日没夜地进货拉货,带客,想攒足钱,自己买一部大卡车,跑大地方赚大钱。但他又天生的豪爽,好客,用钱用米,大手大脚,攒不了什么钱。乡里乡亲或同里同学搭车搭货,他从不收钱,为此,没少挨八斤骂。 
  你开车就是为了赚钱,钱坐在你车上,你不收,你开车干什么?你不收,我上门去取。 
  少帅说,老爹,你这辈子是钱变的,你不能有了钱什么都不要。钱是身外物,情义重千斤。你也好意思去取? 
  八斤凶,有什么不好意思?我没有千斤,只有八斤,我要取!这样,父子俩就常常吵架。少帅瞧不起父亲在别人家里放个屁都觉得可惜的行为,八斤则憎恨儿子花钱如水,是败家子,甚至拿起板凳砸过儿子几回。因此,父子俩是牛头不对马嘴——合不来。 
  不多时,少帅的车追了上来。停了又喊,旺叔,你们上车吧,何必练腿杆劲? 
  水旺借口道,车都满了,坐不下。 
  挤下子,坐得下。 
  水旺还是不肯,他还是想,少帅再好也是八斤的儿子,车也是八斤的车。 
  少帅只好悻悻地开走了。 
  几个都说,少帅仁义呢! 
  水旺答,少帅仁义。 
  场上,已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了。 
  这场很独特,晴天,主场是城里最宽最长的一条街道,附场是街道两头的两个大集贸市场。雨天,刚好倒了个儿。人一多,就没有主场附场了,全是沸沸扬扬翻滚的人流。街上做生意的,全都当街开了门面,逢场时还在门面前的街道上临时搭个简易货架,卖糖果烟酒、布匹衣服和日用百货。乡下进城赶场的,就席地而坐,把土特产、乡下货摊在一张薄膜上,或干脆就放在背篓里、箩筐里和口袋里。 
  人,蚂蚁似的牵了线。水旺转了半天,才到街面上找到一个空隙。放下鸡笼,摆出烤烟、辣椒,水旺就盼着城里人给他送去希望和梦想。 
  问的人多,买的人少。 
  如今农副产品跟老百姓一样,价低命贱。上城里屙泡尿都得花五角钱呢!还是自己的尿。想到第一次进城上厕所,水旺禁不住眯眼笑了。那回,他屙尿,老头子管他要钱,他一脸的不解,说,我又没屙你的尿我屙自个的尿还要钱? 
  终于来了个胖女人,把土鸡和辣椒全买走了。胖女人开餐馆,知道城里人爱吃土鸡。胖女人说,这一笼鸡,我带不走,你送送好不?到那里我送你钱。水旺说,好,好,就去送。 
  到了餐馆门口,只见一大排浓妆艳抹的女子坐在门口或大厅内,淫荡荡地看着他笑。有个女子叫,哟,是个帅哥,可惜是个卖鸡的! 
  所有的女子都笑,当然是卖鸡的,你不是买鸡的么? 
  我是要买鸡也,不晓得那是秧鸡还是烧鸡? 
  是个大乌鸡! 
  一唱一和,全都是浪荡的淫笑和淫哨。水旺想,这定是那些专营皮肉生意的码子客。他不敢插言,任她们取笑。只是心里骂,不穿裤子的烂货,一个个嘴巴涂得像鸡屁股,还敢取笑老子是秧鸡、烧鸡、大乌鸡? 
  在过道一角,胖女人数钱给他时,顺手把他脸蛋一摸,有好菜,吃饭不? 
  不了,我还要赶路呢! 
  这么帅的鸡公放到乡下可惜了,连食都吃不饱!说着,胖女人又摸了摸他的下身。 
  他竟然有些反应了。却不敢耽误一秒,夺路而出。鸡笼也忘了。 
  胖女人追出门外喊,大哥,你鸡笼忘记了,下次给我装几只大乌鸡来! 
  他本想回转去取,却听码子客们在笑,老板娘,他鸡笼里装那么只大乌鸡你不要,你还要几只搞什么? 
  于是,他心里又骂,装乌鸡装乌鸡,装你娘的疤子! 
  站在大街上,他像做贼似的,脸红心虚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这城里人,咋就这么乱七八糟?难怪到处是餐馆,到处是食客。 
  出得门,他就去药材公司买药。这些年,他家的日子之所以爬不起来,就是因为钱都填到药坑里了。他女人玉得了严重的妇科病。他很后悔年轻时太食色好性,不管女人来不来月经,他都要一天练她两三回。可惜,两人都性欲旺盛,尽管女人有病,一上床,都受不了,至今一样。女人体质弱,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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