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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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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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扯进来,我也不会相信的!还有阿彩!他们对张主席很忠诚,你休想借刀杀人,
我不会上当,做亲者痛仇者快的糊涂事!”
    常守义的反复既没有挽救自己,更不能将其他人从充斥着鬼魂的山坳里拉回
来。月白风清的半夜,睡得正香的常守义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惊醒。不等有人来
唤,他已站起来。听完死刑判决书,看着喝过酒的杭九枫拎着刀,轻盈地出现在
草棚前,常守义顾不上胸痛肺痛,将力气攥足了,叫得比杀得半死的猪还凶:
“换个人!换个力气小点的,刀钝一点的。杭九枫的刀太快,力气太大,我不想
死这么快。你们多砍我几刀吧,多砍一刀,我就多活一刀的时间。我是真的不想
死,我也想听董先生的说书。只要不死,让我一天到晚听小曹同志的报告,一天
到晚跟着你们肃反,也心甘情愿。”
    杭九枫没走向常守义,他不喜欢杀一个怕死的人:“听你的话,是不是想要
常天亮来?他那手生得像女人,莫说人脖子,就是让他砍拔了毛的鸡颈,也得三
天三夜。”
    树林的缝隙里有些月光,常守义百般懊悔地冲着出现在草棚门口的人说:
“没长眼睛的儿子反而比长了眼睛的老子看得清楚。可惜我没听他的话,三十六
计走为高。”进来的人接着他的话说:“这就叫黄巢杀人八百万,在劫的个个难
逃。”昏暗中的山路很不好走,常守义跌得额头都破了。崎岖的山路没有按照常
守义的希望一直延伸下去,很快就在火光纷纷的山坳里中断了。望着挂在高天上
的弯弯的蛾眉月,常守义又一次希望送自己上路的屠刀,像月亮一样可望而不可
及。常守义的梦想最后还是实现了,为他行刑的人不是杭九枫。常守义从没见过
这个人,只知道他是一个与牛贩子一样说话的北方人。山坳里烧着很大的两堆火,
常守义看出了行刑的位置,不用别人推拉主动走了过去。
    三刀没被砍倒的常守义将北方人吓苕了。
    “我晓得你是好人,早死早托生,反而是好事。”
    只顾嘟哝忘了动刀的北方人被督阵的五人小组拖到一边。取而代之的是刚刚
亲手杀了杭天甲的杭九枫。
    “九枫,还是你来吧,帮我一个忙。”砍在脖子上的三刀让常守义痛不欲生。
杭九枫不想插手管别人的闲事,他要常守义再忍两下。
    “我连一下都忍不了。实话对你说吧,你二父是我杀的!”
    “莫使激将法,不灵的。”
    “信不信由你,马镇长也是我杀的,与你们杭家无关。”
    “真的?你没说假话?”
    “这个时候,说假话有屁的用处。”
    “你这守桥的家伙,好不容易当上官,可惜屁股没坐热。”
    杭九枫觉得全身上下有血在涌,话音未落,常守义便轰然倒地。杭力枫仍然
冒着刀刃碰在石头上变成锯齿的风险,冲着地面又补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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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四九
    冬至过后蛾眉月弯得最好的那天半夜,从马鹞子手里夺回来后一直置闲的铁
沙炮轰然作晌。第二天早上,天门口上下都在传闻,杭天甲被铁沙炮一炮轰得粉
身碎骨。与许多人想像的大不相同,杭天甲的死,并非标志着有口皆碑的杭家英
雄史的没落,而是将多少年天门口人对闻之生畏的人的称呼换成了:五人小组。
    抓杭天甲,捆杭天甲,一绳一索都由五人小组挑选的人来做。因为担心先前
留下的一个连无法控制拥有十几支冲锋枪的独立大队,管团长又从县城里带来一
个连。他在几挺机枪的掩护下,站得高高的,大声命令在河滩上演练战斗阵形的
独立大队,以班为单位架好枪,徒手集合。作为演练的总指挥,他看着五人小组
不怀好意地走过来,不等他们示意,便主动取下别在腰间的手枪,倒着递过去,
再将冲锋枪的弹匣卸下来,同样倒着递过去。然后他转身对独立大队的人作了一
个揖,不慌不忙地说:“扛枪舞刀就是为了护家报仇,不护家不报仇,只为了吃
军饷,就是给我一门水桶粗的大炮也没意思!”五人小组用的是擒贼先擒王之法,
暂时没有碰常守义招供的一中队和二中队。
    四肢被捆的杭天甲也被关在小西山上的一座草棚里。
    埋在树林间空地里的香木已经起窖,用不着再担心长了几年的茯苓会被野猪
乱拱乱啃地糟蹋了,新香木要到春天才开始下窖,这种只在看茯苓时才有用的三
角形草棚,自然而然地变得又破又乱。山上散放的牛身上痒了,就靠在草棚上蹭
来蹭去,把草棚的三个角挤掉了一个。在破草棚上面,就是戒备森严的关老爷庙。
    不等审讯,杭天甲就将自己开枪打伤自己的情形全说了。正式审讯时,杭天
甲还是不改一个字:交通员奉命来调独立大队北上,与封建王朝大军进京勤王没
有两样,说到底就是皇帝怕死,怕别人取了自己的江山。至于五人小组迫切想了
解的所谓与常守义等人暗中参加第三党、成立恋爱研究会等等,他一概否认。五
人小组没有对杭天甲用刑,他们和董重里一样相信,天下硬汉最不怕的就是硬对
硬。
    让杭九枫去草棚里规劝杭天甲是董重里的主意。董重里还说,杭九枫一定会
要求说书给杭天甲听。
    五人小组采纳了董重里的建议,也同意了杭九枫的请求。董重里却不想去给
杭天甲说书:“你们应该清楚,杭天甲用自残来抗拒命令的事,也是我在信中告
诉张主席的。”五人小组认为那件事董重里做得非常正确,心正不怕影子歪,越
是到了关键时候,他越应当理直气壮地面对杭天甲。如果没有五人小组,董重里
也许不会有此时此刻的犹豫。有了五人小组,董重里心里反而不踏实。董重里的
表现令五人小组感到惊讶。他们希望董重里能去,他们说话的语气,与逮捕人审
讯人时没有什么不同。董重里明白自己必须去。
    在路上,杭九枫看懂了他的沉重:“你也不要为我父的事增加负担,这么多
年来,杭家大部分人都是死于非命,对于我们来说,凡是死都算寿终正寝。”
    望着囚禁在草棚里的杭天甲,董重里心里泛起一股酸楚,说书时不该有颤音
的地方也有颤音冒出来。“水牛犁田,黄牛犁地,若是人在世上作孽,来生就要
吃草驮犁。”四句唱词儿一出口,手脚被捆得紧紧的杭天甲大叫了三声好。董重
里低头挥着鼓槌,用眼角睃着杭天甲。董重里很久没有说书了,手有些生,一锤
锤地敲得很重。杭天甲大叫过瘾。心情沉重的董重里更加发力,将一段说书说得
天花乱坠。
    高官不是容易做,班超昔日把笔投,日后官封定远侯。马援兴兵破南蛮,文
王闻之心胆寒。兵征西蜀是吴汉,八战八克神妙算。班固勒石燕然山,马蹄蹯破
雁门关。昔日李陵和苏武,往战匈奴身受苦,一点丹心辅圣主,留得忠心传千古。
李陵被擒把身贪,苏武不敢降北番,囚在冷牢饿不堪,可怜吃雪又吞毡,七日七
夜贬冷山,夜卧羊群苦避寒。番王倒下旨,羯羊子放你还,苏武明下誓,日出西
方顺鞑靼。李陵赠宝剑,赐衣方为暖,天赐鸿雁把书传,十又九年才回南,李陵
饯别泪不干,讨剑自刎雁门关,千古令人长悲叹!说书完了,董重里不做声。
    “往日总昕人说,谁欺负了看桥的人,谁就要遭报应。那年与常守义的老婆
在武汉偷情,真有味道。所以,我不后悔。”杭天甲咧开大嘴笑,“董先生,不
管是死是活,我都不会怪你,这些都是天意。”
    董重里还是不做声。
    “有一件事,我不怪你,你也莫责怪阿彩。你给张主席的密信,被我看了。”
杭天甲还是那样咧着嘴笑,“对付行路人,杭家有数不清的办法。阿彩上路的第
二天夜里,九枫就一路寻踪摸进客店里,同她圆房,并将你写的那封信偷来看得
一清二楚。其实阿彩对张主席也不尊敬,竟然将信藏在包癞痢的头巾里。后来我
一直在想,若是张主席看完信也不洗手就拿筷子吃饭,肯定怀疑伙夫在背后偷鱼
吃腥。往日别人说你内心非常公平,看了信后我才觉得那些说法不假。你说我们
传统上就恋家,这是弱点也是长处,背靠家园打仗,人人都会使出十二分力气。
还说我是在任何强敌面前都敢冲锋陷阵的勇士。对常守义你也不是只说坏话,你
还记着他对天门口暴动成功起的主要作用。九枫,今日是三人六面,我说句话你
要记牢,是老天要我死,与一切人无关。”
    董重里毫无表情地张张嘴仍旧没有说话。
    杭天甲忽然骂起马鹞子和冯旅长:“这两坨卵屎,也不晓得躲到哪里去了。
真想天黑之前他们就发起进攻。那样你们就不会杀我,因为没有我,独立大队的
战斗力就会削弱一半。”
    杭九枫说:“还有我呢,打起仗来,不会比你差。”
    杭天甲笑起来:“差不差要别人说。”
    杭九枫说:“人们都说,我只差在不如你有女人缘。”
    “明白就好。明白这中间的原因吗?就因为你将辛辛苦苦学到的本事,全都
用在阿彩的头上!听我一句,永远不要以为哪个女人是天下最好的。看看吧,今
日不是又出了一个雪柠吗?你要记着,一定不要再犯追求阿彩的错误。你还要记
着,莫碰雪家女人。傅政委说世上没有狐狸精,可是像狐狸精一样的女人到处都
有。雪家女人不只是狐狸精,还是狐狸仙,她们在乎的不是别人的骨肉,而是灵
魂。”
    杭天甲笑得极为开心,他解开自己的衣服,露出硬得像铁的疙瘩肉,旁若无
人地回忆起经历过的一个个女人。在杭天甲看来,这段时光非常美妙,他那幸福
的样子令人不忍打扰。
    五人小组规定的时间所剩不多了。董重里终于开口:“你是聪明人,趁早替
九枫想一想。”
    杭天甲满脸疑惑:“你这样说话,让我好不明白。”
    董重里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杭天甲大为不解:“你说说看,也许我会明白。”
    董重里心事重重地说:“眼下情况很特殊,你们杭家虽说有个刚出生的男丁
放在那里,可马鹞子也是不会轻易放手的,靠得住的还是你一泡尿变出来的九枫。
阿彩从白雀园回来后说的话你也知道了,连张主席直接指挥的第四军,都是十个
里面杀一个,不要说天门口的独立大队了。五人小组疑心越来越重,你是砧板上
的肉,九枫是你的儿子,万一被连带上,那就晚了。”
    杭天甲说:“你不是一向不愿重用九枫吗?”
    董重里说:“我是替傅政委着想。在大别山搞武装割据,还得靠傅政委,别
人都不如他有办法。傅政委要做成这番大事业,还得靠九枫给他当帮手。没有九
枫,傅政委呼风唤雨的本领就施展不开。”
    杭天甲说:“你莫像说书环环相扣,给我布迷魂阵!”
    董重里说:“也好,时间有限,说三十六计吧!最后一计是走为上,第三十
五计是连环计,第三十四计是苦肉计,第三十三计是反间计,第三十二计是空城
计,第三十一计是美人计——”
    杭天甲摆摆手打断董重里的话,好半天才说:“我明白了,我这一生必须将
三十六计用遍!往日三十五计都用过,就只剩下苦肉计了!也好,行刑那天,让
九枫送我走,不要让别人捡这个便宜!”
    董重里长叹一声:“难怪别人称我们为赤匪!”
    杭天甲反而轻松了:“董先生,你也用不着让脸白得像死猪屁股,你是在为
杭家做好事。我就要变成鬼魂了,哪天你遇到不测,我会用手指堵住他们的枪管,
不让他们开枪打你。你去叫五人小组来吧,我要当面同他们谈谈。”
    杭天甲答应得越轻松,董重里心里越难受。
    五人小组到来后,惊讶了一下,就爽快地同意了杭天甲的请求。
    当着大家的面,杭天甲将一句话当两句话说:“九枫我儿,在老子面前你也
不要客气!下手一定要狠,连人带刀都要舞起风来。不管是手臂,还是刀背,要
会借风力,要站在上风头,除了好用力,还能避开血气。刚死的人血气重,闻多
了不好,就算是老子的也不行。你来摸摸,这一块腱子肉太硬,里面肯定有肉筋
子。到时候我会尽量放松。对付它,除了狠,还必须快。刀刃往下砍时,不能直
上直下,要有横的意思。硬砍是不行的,刀刃快要吃到肉的那一刻,一定要有割
和切的小动作,也就是砍到最后顺势一拉。要记住,砍的力气为主,拉的力气为
辅。最关键的是要沉住气。天下之事,不看远的,要看近的,小曹同志就是好榜
样!对付仇人要狠,对付自己人要狠上加狠。心慈手软的人永远只能做平常百姓,
心狠手毒的人才能完成大事业。你是杭家的传人,于这样的事应该得心应手,所
以你要亲自动手。若是有人借我的人头成了英雄,杭家就成了让人耻笑的狗屎。
不敢动手的人就不是杭家儿孙。这种事是由不得人的。我这也是学老太爷,就因
为他不肯让马鹞子活捉,我们做后人的才受到大家的尊敬。”
    杭九枫盯着杭天甲的脖子:“那好,我就试试。”
    杭天甲生气了:“混账!不是试,要做就做利索。”
    杭九枫说:“快死的人莫发脾气。我会让你满意的。”
    杭天甲说:“还有最后一件事。我这一代,杭家有四个儿子。生了你之后,
原以为你的二父三父和细父也会跟着生儿子,没想到他们连个女儿都没留下来。
所以,你要替杭家保本,这辈子最少也要生四个儿子。”
    父子俩都不是啰嗦人,事情说清楚了,就不再多说一个字。回到小教堂,杭
九枫认真地挑了一把大刀。会硝狗皮的杭九枫,对刀的钢火格外讲究,磨刀的功
夫也超乎常人,半天不到,他就将手里的大刀磨得可以照见女人的媚眼。
    此时此刻,杭天甲格外务实。五人小组最后一次提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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