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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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 第1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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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满还没开口,太岁说:“满哥还不起。”王厂长白太岁一眼,说:“芸儿是我侄女,我送我侄女上学,跟满哥没关系。要还,也是我侄女还。等芸儿上大学了,毕业了,工作了,赚大钱了,再还。那也不叫还债,那叫孝敬。”
  吴满拿出先前的红包,说都有了,都够了。王厂长都给吴满塞回去。王厂长说:“够什么够?都收下。日子长着呢,芸儿读了一中还要读大学,读了大学还要读硕士,读了硕士还要读博士,有用钱的时候。多少年工友一场,缘分。改革了,我也还是厂长,就这么定了!”
  正说着,瘦妞和小瘦妞去十八中报名回来,满脸笑容站在门口。那笑容分明告诉吴满:“我是不是说对了?十八中不要芸儿,只有一中要芸儿。”
  二一、远走
  不久,吴满办了退休手续。正式退休那天,王厂长带话请他去家喝酒。进了王厂长家门,却见刘哥也在。原来王厂长不单是要喝酒,还要商量事。
  喝酒时,王厂长要吴满张嘴,他要看吴满门牙。王厂长说:“听说你又上山打野物去了。不说野生动物保护法,就说年龄,你还是二十几年前的小毛头?不是我批评你,你那是不务正业。”吴满嘿嘿一笑说:“就那一回,戒了,彻底戒了。”
  王厂长说:“上山打野物是老了,干电工还正是好时候,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人能够知天命,那不成精了?上哪儿都是第一哥呀!不瞒你们,我想返聘满哥,可是按规矩,退休费加返聘工资,不能超过同等工种最高工资。等于六百块钱请满哥,说得过去吗?太岁都有九百块呢。原来外协维修那块,电器类,没了满哥挂帅,厂里也不敢接,接了活儿,还得花大价钱请外面的技工。请满哥,六百块封顶,请别人,三千块都打不住。可我当厂长的,就得这么办!”
  吴满说:“不要紧,厂里用得着,我能干。钱就不说了。工厂是我看着长大的。”
  刘哥说:“不对,满哥。你对工厂有感情,那是另外一回事。亲兄弟,明算账。”
  王厂长话锋一转,说:“满哥,苦楝树为什么会死?我早知道了。苦楝树它知道厂子会垮,它就先死了。满哥,还记得吗?我那时说,这株苦楝一定得留着,它和我们这个厂,这个车间同龄。只要我们车间、我们厂在,就不能锯了这株苦楝。没想到,真应了这句话。喝酒!”
  酒喝得很闷,大家回忆建厂初的艰难往事,心情都不好。王厂长仰脖子干了半杯之后,终于说了正事,按王厂长说话,是高兴事。“满哥,我给你找了份工作。在沿海,一家私营企业。老板说了,你去,试用期内,月工资三千五。可是,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刘哥,我希望你和满哥一起去,相互有个照顾。你去,工资要低些,试用期两千五。”刘哥说:“我还没到退休年龄。”王厂长说:“这个容易,我给你去医院弄个证明,病退。”刘哥想了想,看看吴满,四目相望,都有些迷惑。王厂长明白他们的心思,笑一笑说:“知道二位心里嘀咕,我做厂长的自己挖自己的墙脚。不明白是不是?苦楝树都明白了,挖墙脚也罢,补墙脚也好,无所谓了。”
  第二天,刘哥告诉王厂长,他决定跟满哥一起去。王厂长又嘱咐刘哥说:“满哥也是五十岁的人了,你多照顾他些。”刘哥说:“从进厂那天起,就当满哥是师傅。”
  吴满将吴芸交给吴海照顾。每月给吴海三百块做伙食。吴满叮嘱吴芸说:“要听伯伯、伯妈的话。吃饭时要抽筷子,端饭,吃完了要洗碗,要扫地。自己的衣服,要学着自己洗。这些你在家都没做过。只有主动做些事,伯伯、伯妈才会喜欢。”
  吴芸舍不得吴满走,那天晚上,坐在吴满身上睡到第二天早晨。泪水流干了,眼睛便眍得很深。吴芸去读书前,拉着吴满的手不肯松开,好像有好多话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半晌后,吻着吴满的麻子,附着吴满的耳朵,轻轻地说:“爸爸,要想我。每天都要想。”吴满忙附着吴芸耳朵说:“芸儿,千万不要提伯妈不借钱给我们的事。”
  五十岁的吴满,和四十二岁的刘哥,就这样背井离乡了。他们走的那天,有一个女人去送刘哥,两个女人躲在不同的地方目送着吴满。送刘哥的是刘哥的妻子。目送吴满的是瘦妞和梅毒。三个月后,老板说吴满和刘哥都是真正的人才,这么好的技术,他这儿从来没有谁有过。“你们王厂长也真舍得,吃里扒外。国营企业的,不好说。”老板一句话,吴满的工资涨到了五千,刘哥的工资也涨到了四千。老板又说:“刘哥,你们王厂长还真了不起,看人看得真准。你本事有,还是真本事,但比满哥还是要差些。”
  吴满和刘哥没事时,便喝酒,用家乡和同事的话题作下酒菜。说王厂长提前退下来了,原来那厂一天不如一天,首先是工资都发不出,接着,一声喊,垮了,破产了。说王厂长他们倒好,退休了,进社保了,无忧了,可怜了其他的人;说梅毒那家伙,看不出,她在槟榔老板那儿偷偷学了做槟榔的全部技术,自己开了槟榔店,生意还蛮红火;说小马去了海南岛,依旧干着电工,遇着不懂的事儿,依旧写着信,打着电话来问;说太岁叫他学技术不学技术,如今好了,两口子只得弄一个小麻将馆,抽头混饭;说可怜了瘦妞夫妇,要文凭没文凭,要技术没技术,做生意又没本钱,只得给人送蜂窝煤;说胖婆倒是快活,老公工资高,她没钱依旧每天可以打着哈哈。说到最后,总是沉默,总是叹气。
  有时天气晴好,两人会端着酒杯到屋外,靠着墙根看月亮下酒。会想像月光下的工厂会是什么样子。会想像月光照在车间里,照在钢梁铁柱上,是什么景色。有一天,王厂长和老板通话,询问吴满和刘哥近况。老板见了吴满和刘哥,就对他们说:“老王要我转告二位,安心在我这儿干,别惦记工厂了。你们那厂子,连废墟都没了,要建高档住宅楼呢。”那天晚上,吴满就做了一个梦,梦见月光照着一个高档楼盘。楼盘的大门口,栽着一棵树。
  一觉醒来,吴满回忆起梦中那树的模样,那是棵苦楝树。


黑键白键
 

 
□ 姚鄂梅  


  
  
  阳光哗地一声泼进了房间
  阳光哗地一声泼进了房间。我被惊醒了,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可别迟到!一个星期以前,我就该上学了。今年我应该升五年级。但这个星期以来,我一直在家里闷着,表面上我对没钱上学这回事无动于衷,实际上心如刀绞。黑键没钱替我交学费,这不怪他,相反,我同情他。正如他所说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穷人,一种是富人;一个富人并不是时时都有钱,但如果一个人总在关键时刻没有钱,那他无疑是个穷人。黑键说我们暂时是穷人,但说不定明天,或者后天,我们就会突然变成富人。对于这一点,黑键一直坚信不疑,弄得我也认为是真的。黑键是我爸爸,可他坚持不让我喊他爸爸,他让我喊他黑键。黑键也不是他的名字,他的真名叫……算了,没劲,还是不说了。
  昨天晚上,黑键很晚才回来。还在一楼,他就发出极高的分贝,他不停地喊着:白键!白键!白键是我的名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么个古怪的名字,弄得人们都以为我姓白,就像人们都以为他姓黑一样。
  我给他拉开门,他满身酒气,抱着我就亲。他也只有在喝了酒之后才会亲我,才会嘟嘟囔囔地说,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这个满身酒气的人看起来心情很好,他迷迷糊糊地直嚷:白键,我的宝贝儿,等急了吧,我们明天就去上学,我弄到钱了,我又一次在关键时刻弄到钱了,我早就说过我们不是穷人,我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搞到钱,你看,你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重重地摔在桌子上,一大沓钱从里面滑了出来。
  我对钱并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我终于可以上学了。
  接着他就向我讲他弄钱的过程。他说他坐在办公室里烦闷地看着那个电话机,想着怎么样才能搞到钱让我上学的问题。顺便说一句,他在一家广告公司做艺术总监。他正烦闷地看着那台电话机,电话就响了。他接起来一听,是一个客户,找上门来要他去拍一个产品广告,于是,黑键得到了首付款。
  黑键弄得我也跟着兴奋起来,但我假装平静地说这很好,以后我没事也要盯着电话看,说不定会有什么好事从天而降。黑键使劲敲一下我的头说,小东西,敢跟我耍嘴皮子!
  黑键一高兴就喜欢喝酒,像今天,已经摇摇晃晃的了,偏偏还要我下楼去给他买啤酒。他喜欢边喝酒边看足球。我知道这一夜我又别想睡个好觉了,但一想到明天就可以上学,我也就不在乎一个晚上睡得好不好了。
  黑键还在熟睡,我不敢叫醒他,他最不喜欢别人吵他瞌睡。他趴在枕头上睡得死死的,长长的头发揉成一团,像解放路上拿着帽子乞讨的那个家伙。看了一会,我决定去刷牙,顺便给他弄点噪音。这样,就算吵醒了他,也不至于挨他一脚,因为刷牙的地方离他还有一段距离。
  果然,黑键醒了,他闭着眼睛喊:白键,你在干什么?吵死了。
  我说快九点了。
  黑键嗯了一声。过了片刻,他突然醒悟过来,一脚踢开被子,说还在磨蹭什么,快点去上学。
  但是黑键领着我走上了另一条路,我愣愣地站在路口。黑键过来搂着我的肩说,今年我们不去那所学校了,我们换一所寄宿学校,寄宿学校啊小子!很贵的学校啊!我原来不知道黑键会这样安排我,我以为我还会回到原来的同学当中去。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安排,我敢怒不敢言。  总是这样,总是突如其来,总是防不胜防,总是晴天一个霹雳。
  黑键说不要那样盯着我,我这样安排自然有我的道理,我不能被你捆住手脚。他上来拖着我的一只胳膊,像拖一只木偶,边走边说,如果我不成功,你就没有好日子过;如果我不出去,老是在这个小地方晃荡,我就不可能成功。所以我要出去。但是我出去了,谁给你做饭吃?谁给你洗衣服?寄宿学校就有这个好处,那里什么都有人给你做,你在那里,简直就是贵族。你想想,一个穷小子,突然一下就过上了贵族的生活!我小时候做梦都梦不到哇。
  我说黑键,你为什么不给我找个妈妈?妈妈可以做你说的那些事情,谁都有妈妈,凭什么我就不能有?
  黑键说,凭什么仅仅因为你想要个妈妈,我就要把自己跟一个女人捆在一起?凭什么我要为你牺牲自己,委屈自己?我们各有各的生活,我们是朋友,是哥们,我们不能做对方的绊脚石。
  我说那你就是自私。
  黑键嘿嘿一笑:你为了自己逼迫我结婚,到底谁更自私?
  我喜欢跟黑键胡搅蛮缠,我觉得这样子说话就像做数学难题,十分过瘾。不幸摊上这样一个爸爸也有他的好处,那就是你可以随心所欲地说话,绝不担心冒犯他。
  我有点害怕上寄宿学校。我的情况跟别人不太一样,我没有妈妈,黑键早就嫌我像他的小尾巴似的,很多时候他感到极不方便。我预感到他迟早要甩掉我,但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你想想,我上了寄宿学校,他再也不会担心我会饿死、会脏死、会冻死,一句话,他可以彻底不用管我了。我可以像老师在黑板上写的字一样,轻轻地从他心里抹掉,甚至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掉。我对我的前途充满了恐惧。
  也许我在更早的时候就该消失。据他们讲,当我才八个月大的时候,我的妈妈最后一次问黑键:你到底结不结婚?黑键仍然是那句话:我现在还不能结婚!那时黑键还没有考上那个众人瞩目的电影学院,他的前程看起来一点都不乐观,而他又不甘心去工厂做一个普通的电焊工人,所以他说他还不能结婚。我的妈妈就在那个晚上拎着随身小包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也许是老天爷成心不想让我拥有妈妈,黑键和我的妈妈居然没有一张照片,所以我至今连妈妈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这很不好,你想,也许我的妈妈就在哪天的哪个地方偷偷地盯着我看,可我却一点也不知道,这种想象让人感到很不公平,而且很气愤。
  我不止一次地想象过这样的情景:一个女人,一个时髦而轻浮的女人(我总认为我妈是这样一个女人),在街上东瞧瞧西望望地走着。我一直悄悄地跟在她的后面,走了很远,她都没有发现我。最后,我走上去碰了她一下,她生气地回望我一眼。我看见她了,她长得很漂亮。这很自然,黑键长得勉强还算可以,我则长得帅极。根据遗传的道理,她应该长得很漂亮。但她很粗鲁,她顺手推了我一把,吼道:瞎撞什么!我盯着她看,她似乎发现了点什么。奶奶说过,有血缘关系的人就算失散在天涯海角最终也会碰到一起,他们之间有一股别人闻不出来的味道。她也盯着我看,慢慢地,她伸出手来,颤抖着说,我能摸摸你的脸吗?我瞪她一眼,说:毛病!然后昂首挺胸地走了。我想,她应该呆呆地站在那里,或者蹲下来。电影里都是这样,然后她就在大街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望着我的背影独自抽泣。这很公平,因为,我也哭过,有一个夜里,我躺在床上看着月亮,想着白天看见的同学和他们的妈妈,想着想着,我哭了。凭什么只有我在哭泣?凭什么她就不能哭泣?大家都有哭的理由。所以,看到她在大街上哭泣,我很安慰,也很开心。当然,这只是假想,事实上我至今不知道她在何方,不知道她的模样,更不知道她会不会在看到我后伤心地哭泣。
  这是一个令人烦闷的上午
  这是一个令人烦闷的上午。我被黑键带到了一所寄宿小学,学校不大,靠近江边。我不喜欢江边,江边总是些告别的人,说不定黑键就要在这里跟我告别。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他老是说:黑键不是个平庸之辈,黑键绝对是个大师级的人物,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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