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 狄更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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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贝父子 狄更斯- 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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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他现在很少想到这一点——;他本可以很容易创造幸福的,但他却多年来一意孤行,把它转变为灾祸了;这完全是他本人一手造成的;一想到这些,他内心深处就会感受到剧烈的痛苦。
  啊!他是记得这个情景的。那天夜里,雨在屋顶上下着,风在门外哀号,在它们忧郁的中已经有了预知。他现在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事情。他现在知道是他招致了这场降临在他头上的灾祸,这比命运最沉重的打击更能使他的头往下低垂。他曾把他天真的女儿的心中的每一朵可爱的花朵都摧残掉,现在这些凋谢的花朵都像雪一般地落在他的身上;这时候他知道应该拒绝什么,抛弃什么了。
  他想到了她,当那天夜里他和他新婚的妻子回到家中时她的情形。他想到了她,在这座被遗弃的房屋中所发生过的所有事件中她的情形。他现在想到,在他周围的所有的人与物当中,只有她一个人从来没有改变过。他的儿子已经长眠在坟墓中;他的高傲的妻子已经堕落成为一个品性败坏的女人;他的谄媚者与朋友已经变为最可恶的坏蛋;他的财富已经消失;甚至连庇护他的墙壁也像陌生人一样地看着他。只有她一个人总是向他投来那同样温柔、亲切的眼光。是的,直到最近,而且一直到最后。她从来没有对他改变过——他也从来没有对她改变过——,他已经失去她了。
  当所有这些——他寄托在幼小儿子身上的希望。他的妻子,他的朋友,他的财产——一个个在他心中消失的时候,啊,他过去看见她时笼罩在她前面的迷雾是怎样消散的啊!她真正的面貌是怎样显示在他面前的啊!啊,如果他过去曾经爱她就像爱他的儿子一样,失去她就像失去他的儿子一样,并已把他们一起埋葬在他们早年的坟墓中的话,那么她呈现在他面前的情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清清楚楚了!
  他在高傲的情绪中——因为他仍然是高傲的——听任社会随意地离弃他。当社会抛开他的时候,他也把它摆脱掉。不论它的脸向他表示怜悯还是漠不关心,他都同样躲开它。不论是哪种情形,他都以同等程度避开它。除了他曾经赶走的那一个人外,他没有想到过任何人能成为他不幸中的伴侣。他将会对她说些什么,或者她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安慰,他都从来没有考虑过。但是他总是知道,如果他允许的话,那么她是会真诚地对待他的。他总是知道,她会比其它任何时候都更爱他;他同样可以肯定的是,她的天性就是这样的,这就跟他相信他的头顶是天空一样确凿无疑;他在孤独中坐在那里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这样思考着。这些话一天又一天地向他诉说着;这种认识一夜又一夜地向他显示着。
  毫无疑问,在收到她年轻丈夫的信并肯定她已走了以后,这种情形就已开始了(不论曾有一段时候这一过程进行得多么缓慢)。然而——他在破家荡产的时候仍然是这么高傲,或者说当他记起她的时候,他只是把她当作一个本可以属于他、但却无法赎回地遗失了的东西一样来记起的——,如果他能在隔壁房间里听到她的的话,那么他也是不会走到她那里去的。如果他能在街道上看到她,她除了跟平时那样看他一下,不能再做别的事情的话,那么他就会露出他往日冷若冰霜、毫不宽恕的脸色从她身旁走过,不跟她讲话或改变一下脸上的表情的,虽然他的心不久就会破碎。不论他最初对她的婚姻或对她的丈夫在思想上曾激起多大的波澜,他的愤怒是多么强烈,但这一切现在都已过去了。他主要想到的是那本可以发生的事情和那实际上并没有发生的事情。实际上已经发生的事情,总的来说,就是:他已失去了她,并且他被悲伤与悔恨压倒了。
  现在他觉得他有两个孩子曾经在那座房屋中生下来;在他与那光秃的、宽阔的、空荡荡的墙壁之间,有一根令人伤心的,但却难以割断的纽带,它联结着两个童年和两重损失。当这个感觉最初在他心中扎下根来的时候,他曾经想在当天晚上就离开这座房屋——他知道他必须走,但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但是他决心再待一夜,在夜里再漫步穿过这些房间一次。
  在夜阑人静的时候,他从独自居住的地方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支蜡烛,沿着楼梯轻轻地走上去。当他关在房中注意静听的时候,那些踩踏这些楼梯,就像踩踏普通街道一样留下的所有脚印中,他想当时似乎没有一个脚印不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上的。他观察着它们的数目,它们匆忙行走和相互竞争的情形——一只脚印擦去了另一只脚印;向上走的和向下走的脚印相互排挤——,同时怀着无限的恐惧与惊异想到,在这次考验期间,他一定尝受了很多很多的痛苦,他自己也一定因此改变了很多很多。然后他又想,啊,在这世界上的一个什么地方是不是有一个轻轻的脚步,它可以在片刻间把这些脚印擦去一半!这时他低下了头,在走上去的时候哭泣着。
  他几乎看见它正在前面走着。他停住,向天窗仰望,一个人影儿似乎又在那里了;它自己也还是孩子气的,却抱着一个孩子,一边走一边唱歌。不一会儿,同样是那个人影儿,孤独一人,停下片刻,屏住呼吸,光亮的头发披散在眼泪汪汪的脸孔的周围,它往后看着他。
  他漫步穿过各个房间:它们不久以前是多么豪华,如今却是这么空虚,凄凉,甚至连形状与大小也好像发生了变化。这里的脚印与楼梯上的脚印同样密集,他同样想到了他曾尝受的痛苦,这使他感到困惑与恐怖。他开始害怕,他头脑中这些错综复杂的事物会驱使他发疯;他的思想已经跟那些脚印一样毫无条理,而且同样杂乱无章,多种多样,模糊不清地相互冲突。
  她独自一人时,是住在哪个房间,他连这一点也不知道。他高兴地离开这些房间,漫步向楼上走去。这里的一些房间,使他产生大量的联想,想到他不忠实的妻子,想到他不忠实的朋友与仆人,想到他的高傲建立在上面的不结实的基础;可是现在他把他们全都搁在一旁,而只是可怜地,忧伤地,慈爱地回忆他的两个孩子。
  到处都是脚印!它们对上面那个摆放小床的老房间也不宽恕;可怜的、伤心失望的人,他几乎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可以侧身在靠墙的地板上,让他的眼泪尽情地流淌了。他好久以前在这里曾经流过许多眼泪,他觉得在这里流泪,自己因表现软弱而感到的羞愧会比在其他地方少一些,也许这种想法就是他到这里来的聊以自解的理由。他弯腰曲背,下巴低垂到胸前,来到了这里。他躺倒在这里光秃的地板上,在深更半夜里独自哭泣着。——甚至在这时候,他仍然是个高傲的人;如果有一只仁慈的手能向他伸过来,或者有一张仁慈的脸能向他看望一眼的话,那么他就会站起来,转身离开这里,回到楼下他的单人牢房里去。
  天亮的时候,他又关在他的房间里。他本想今天就离开,但是却紧紧地抓住这座房屋里这根纽带不放,它是留给他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东西。他将在明天走。明天来了。他将在另一个明天走。每天夜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走出自己的房间,像一个鬼似的,在这被洗劫一空的房间里漫步穿游。许多早晨,当黎明来临的时候,在光线仍旧可以不完全透进来的窗帘的后面,他那容颜改变了的脸向下低垂,默想着他两个孩子的失去。不再像过去那样,只想到失去一个孩子了。他在思想上已把他们联结在一起,他们永远也不分开了。啊,如果他能在过去的爱中和在死亡中把他们联结在一起,如果其中的一个人不曾比死亡坏得多的话,那该多好啊!
  甚至在他遭受那次不幸之前,精神上强烈的激动与烦乱对他来说也并不是新奇的事情。对于性格固执与阴沉的人们来说,情况永远是这样的;因为他们作出很大的努力来习惯这种情绪变化。长久在下面挖掘的地面常常会在片刻之间塌陷;这里,随着指针在钟面上的移动,地下的挖掘、削弱、破碎在一点一点地、愈来愈甚地进行着,那该怎样呢?
  最后他开始想,他根本不需要走。他还可以放弃他的债权人减免他的钱(他们之所以没有减免他更多的钱,是因为他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而用切断那另一个联系的办法①来切断他与这破落的房屋之间的纽带——
  ①指董贝先生考虑自杀,来切断他与世界的联系。
  就是在这个时候,在他过去女管家的房间里可以听到他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但并不是在真正的意义上可以听到,否则这些会吓人的。
  社会在他周围忙碌不停。他又知道了这点。它在窃窃私语,并在喋喋不休地议论。它永远也不安静。这种情况以及杂乱无章、错综复杂的脚步把他烦扰得要死。各种物体在他眼中开始呈现出模糊的、枯黄的颜色。董贝父子公司已经不存在了——他的孩子们也没有了。这一点他明天必须好好地思考一下。
  明天他思考了这一点。他坐在椅子中思考着,不时从镜子中看到了这样一幅图画:
  一个鬼怪似的、形容枯槁、身体衰弱、跟他十分相似的人,坐在没有生火的壁炉前面,郁闷地不断沉思着;有时他抬起头来细细看着他脸上的皱纹与凹陷的地方,然后又低垂下去,重新陷入沉思。有时他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有时他走进邻接的房间,从化妆台上取来一些东西回来。有时他看着门底下的缝隙,在想着。
  ——嘘!别出声!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如果血沿着那个方向流出去的话,那么一定要经过很长的时间它才能渗漏到前厅里。它将会悄悄地、缓慢地蠕动着向前移行,在这里形成一个停滞的小洼,在那里又开始流动,然后又是另一个小洼;如果循着这条血路寻找的话,那么一个严重受伤的人只有当他已经死去或在气息奄奄的时候才能被发现。他把这个情况长时间地思考过以后又跳起来,把手伸进胸窝,来回走着。董贝先生偶尔向他看一眼,很好奇地注视着他的动作,他留意到那只手看上去是多么凶恶与残忍。
  那位跟他很相似的人这时又在想着!他在想什么?血渗流得那么远,他们会不会踩进这些血中,把血迹带到房屋各处的脚印中去,甚至带出到街上去?
  那人又坐下来,眼睛望着没有生火的壁炉;当他痴呆似地陷入沉思的时候,一缕光线照进了房间;一缕阳光。他坐在那里想着,对这丝毫也没有注意到。突然,他脸色可怕地站起来,那只罪恶的手紧抓着他怀中的什么东西;然后他被一个喊声吸引住了——一个疯狂似的,响亮的,打动人心的,充满深情的,欢天喜地的喊声——董贝先生在镜子里看到的是他自己的映像,在他的膝旁的是他的女儿。
  是的,他的女儿!看着她!看着这里!她跪在地上,紧贴着他,呼唤他,合着双手,向他祈求。
  〃爸爸!最亲爱的爸爸!请原谅我、宽恕我吧!我已经回来,跪着请求您的宽恕。没有您的宽恕我将永远也不能幸福!〃
  仍旧没有改变。在整个世界,只有她没有改变。就像那个不幸的夜间一样,她向他抬起那张同样的脸,向他请求宽恕!
  〃亲爱的爸爸,啊,别那样奇怪地看着我吧!我从没有打算要离开您。我从来不曾想到要离开您,不论在以前还是在以后。当我离开您以后我感到惊恐,而且我不能思想。爸爸,亲爱的,我变了。我后悔了。我明白我的过失。我现在更懂得我的责任了。爸爸别抛弃我吧,否则我会死的!〃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他的椅子跟前。他感觉到她把他的胳膊拉到她的脖子上;他感觉到她把她自己的胳膊搂住他的脖子;他感觉到她吻他的脸;他感觉到她湿了的脸颊贴着他的脸颊;他感觉到了他过去所做的一切——啊,多么深刻地感觉到了啊!
  她把他的现在用双手捂着的脸拉到他曾经伤害过的那个胸脯上,靠近他曾经几乎撕裂的那个心上,抽抽嗒嗒地哭泣着,说道:
  〃爸爸,亲爱的,我已经做母亲了。我有了一个孩子,他不久就会像我喊你那样地喊沃尔特了。当他出生的时候,当我知道我是多么爱他的时候,我知道我离开你以后做了什么了。请宽恕我吧,亲爱的爸爸!啊,你就说让上帝保佑我和我的小孩子吧!〃
  如果他能说的话,那么他是会说的。他本想举起手来恳求她原谅,可是她却把它们抓在自己手中,并匆忙地放下。
  〃我的小孩子是在海上出生的,爸爸。我祈求上帝保全我的生命(沃尔特也为我祈祷了),使我可以回家。我一登上岸,就立刻回到你这里来了。让我们永远不再分离吧,爸爸!〃
  他现已灰白的头被她的胳膊搂抱着;他呻吟着想到,这头以前从没有在她的胳膊上搁过。
  〃你将跟我一起到我的家里去,爸爸,去看看我的小婴儿。他是个男孩子,爸爸。他的名字叫保罗。我想——我希望——
  他像——〃
  眼泪使她说不出话来了。
  〃亲爱的爸爸,看在我孩子的分上,看在我们给他取的名字的分上,看在我的分上,请原谅沃尔特吧。他对我是那么温存,亲切。我跟他在一起是多么幸福。我们结婚并不是他的过失。这要怪我。我多么爱他啊。〃
  她把他抱得更紧,更加亲热,更加热情洋溢。
  〃他是我最心爱的人。我愿意为他而死。他将像我一样地爱你,尊敬你。我们将会教我们的小孩子爱你,尊敬你;当他能懂得的时候,我们将告诉他,你曾经有过一个跟他名字相同的儿子,后来死了,你非常悲伤;但是他是到天堂里去了,当需要我们安息的日子来临时,我们全都希望在那里看到他。亲亲我吧,爸爸,用这来表示你已答应跟沃尔特,跟我最亲爱的丈夫,跟那小孩子的父亲和好了;是他教我回来的,爸爸,是他教我回来的!〃
  当她又眼泪汪汪,更紧地抱着他的时候,他吻了她的嘴唇,抬起眼睛,说道,〃啊我的上帝,请宽恕我吧,因为我非常需要您的宽恕!〃
  他说完这些话以后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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