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不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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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处不胜寒-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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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人的光彩,而且渐渐地忧悒起来,“一个人若以天下为己任,就没有那么多的自
由了……”
  她在涛声里第一次提到自己的父亲——大军南下解放苍州时,他在这块土地上
中了一颗子弹,养好伤便留下来当了第一任州委书记。他是在她十五岁时离开人世
的……人生有限岁月无痕呵!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只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这番话的确叫人神黯心灰,触动了成浩胸中那个念念不忘的结,就抽回身去平
淡地说,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事儿吧?他的母亲当时正怀着身孕,休整之后就把头生
子留给这里的老乡了……算起来,他应该是自己终生未曾谋面的大哥,如今咫只天
涯却无处查寻……
  凌云热泪盈眶地望着他,那奔腾的激流好像“哗哗”地直往心里发溅。
  “你为什么不早说?”她大声叫道,“为什么不告诉州委州政府、告诉盛世杰,
让他们也帮着找一找?”
  成浩猛地回过头来,脸庞落满了日光与树权交叉的斑驳暗影,一双眼睛却被心
底腾腾上升的火焰燃得透亮。
  “到哪儿去找?几十年来已经托人找过无数次了,盛世杰想必也插过手,只是
没和我对上号,这样的情况当时太多了……”他神情凝重地扶着一棵苍劲的老松,
眼光搜寻着一圈圈斑驳的年轮,像在搜寻着当年那些艰苦卓绝的鏖战的痕迹。“我
从小就听父母不断提及此处,但这次来我连他们也没告诉,只打算亲眼看一看这片
父母魂绕梦牵的土地……”
  一股热流淌过凌云全身,她激动地自言自语:“原来我们的父辈都和这里有过
血肉联系呀!”
  “是呵!我们的父辈在那个群星璀璨的年代里,都曾辉煌过一时,甚至为中国
的历史书写过壮怀激烈的一页。但现在他们或者已如明星陨落,或者早就垂垂老矣,
只能独自缅怀过去……”树身发出的清香好似透明的液汁注入他的体内,这一刻心
中恍然醒悟,却又大梦先觉般深藏若虚。
  此时,凌云对身边一切平凡的事物都产生了一种神圣的感受:“我们今天投身
另一个战场,也是和他们当年一样,因为热爱这块土地呀!”
  “可我感到累了!”成浩唇边浮起一丝苦涩的微笑,就那么怏怏不乐地望着四
周:头上的每一株参天大树,脚下的每一颗无名小草,似乎都记载了一段熟悉的故
事,或者铭刻着一句陌生的警言,只是他们更加沉默不语,秘密地保存着这些生命
的变化和自然的神奇。“我有时,只想做一棵小草,和这里的同伴一起默默无闻地
生长……”
  凌云毫不迟疑地走到他面前。
  “成浩!你不是一棵小草,你应当是参天大树。现在你亲眼看到了这片土地仍
旧贫穷、蛮荒、愚昧——你不当官谁当官?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仿佛有股神奇的力量掠过全身,成浩的黑色眼睛闪烁了一下,就把这个聪慧的
女人迅速搂住了。比预先安排得还要巧妙,他们不禁沉默了一刹那,反而凝固了一
份渴望已久的期待,一个销魂荡魄的时刻!
  “凌云!其实你是一直明白的。”他轻轻撩开她的长发,那颗百炼成钢的心已
生出绕指柔情。“无论为了哪种意义的爱,我都无法抛弃父辈为之奋斗过的事业!”

  “我明白!”她两手扶住那个高贵的头颅,柔柔地看住他:“成浩!你几乎比
所有的男人都更幸运——有一片天地供你驰骋,有一块舞台供你发挥。我喜欢你,
也敬重你的事业心。我将在你的生活之外关心你,我将在外省期待着你的成功。”

  他想对着那张魅力非凡的嘴唇俯下身去,然而他只深深地吸了口气,任凭那几
缕长发缠绵缱绻地留连在胸膛上。
  “当我有一天失败了,需要你时,你会来吗?”
  “只要我知道你失败了,无论你需不需要我,我都会去找你!”凌云的额头和
两颊焕发出红晕,两眼如黑潭深不可测。
  成浩不再去瞧这张发亮的生动的脸庞,而是感激地抬头仰望:阳光化作无数灿
烂明亮的光点子,投过片片丛叶洒下来。那个光荣的梦想又在蓝天上铺开一片憧憬,
其间充满了冒险的神奇和成功的诱惑。
  他和她在树叶的律动中原路返回。成熟的经验和新生的直觉都如电流一般撞击
着身体,但踩在满地沉思的落叶上却只留下一层淡淡的忧伤。
  脚下“沙沙”的声响使成浩的头脑更加平静清晰了。他满腔欢悦地拍了拍凌云
的肩头:“我也喜欢你!是块好材料,一经雕琢,必成大器!希望你今后把聪明才
智都发挥到正道上吧!”
  “除非你助我开天辟地!”她不留心踩上一块圆溜溜的石头,步履不稳地忙捉
住了身边男人的衣襟,快活地笑起来。
  “这是讹诈!”成浩警告地竖起一根手指,继而又宽容地笑道:“好吧!逢山
开道,遇水搭桥。不过你得先有自己的创业计划。”
  当然有啦!她打算先成立一个服装公司,因为服装永远是女人驰骋的最佳天地;
然后再围绕牦牛绒项目求发展:牛绒大都为黑色,如何用不伤害其纤维的简便方法
进行漂白;牛绒是短纤维,而现在市面上流行毛感丰厚的针织衫,产品又如何开发;
苍州毛纺厂已经生产出质地优良的牛绒纱,如何打开销售市场进而争取有眼光的外
商投资,办一个中外合资企业生产高档牛绒衫……
  她兴奋地描述着,全身洒满淡金色的阳光,语声好像超脱了自然,林木间也舒
卷过一阵阵期待的微风……
  他提醒她注意,这个合资企业一定不能放在苍州。而她哈哈大笑,说他小瞧人!
针织服装是终端产品,信息和交通就是企业的生命,当然要靠近现代化的大城市。
她早有想法,准备时机成熟后到沿海去闯一闯,以便打入国际市场。
  “好!有眼光!有魄力!这才像个女企业家的样子!”眼看要走出山林,成浩
离她稍远一点,但却鼓励地微笑着:“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是不是介绍几个外国
客户以表示支持?”
  “不瞒你说,我还在纺织厅工作时就留意发展这些关系了。两个月后会有一家
英国毛纺织界的老客户来洽谈合作。如果你想提供援助,委托你们公司承办吧!”
凌云回想起两人在北京见面的情景,打趣地说:“你们公司的门槛高,牌子正,名
头响,准能震住外商,谈出个好结果来!”
  她哈哈笑着跑出森林。成浩的眼睛燃烧着骄阳一般的火焰,心神激荡地追祝她
的背影。
  “那么你的公司是什么名头?”
  凌云回身凝望,正好看见他头顶的森林上空挂着一轮流彩四溢光辉夺目的红日。
脑子里有如电光一闪,几个字便脱口而出:
  “太阳服装公司!”
  在T省的最后一天安排得十分紧张:要和厅领导会面,要参观纺织工业研究所,
还得去有业务关系的省公司看看。成浩好不容易为自己争取到了午间的几个小时,
但晚上的告别宴会请了分管副省长参加,却无法逃席啦!
  上午八点开始的正式会谈在一间会议室里举行,靠墙的几排沙发上早已坐满了
厅干部。成浩刚走进去,就有个五十岁上下的人热情洋溢地迎过来,抢前几步抓住
他的手使劲摇了摇,半秃顶的脑门油闪亮。
  “唉呀!你来T市的那天,我凑巧参加省里召开的厅局长会议不在家。”那人提
高了嗓音大声说:“我们也不通知我一声,真是不像话!不像话!”
  此人并不作自我介绍,但从那气指颐使的眼光和先声夺人的模样,成浩猜知必
是纺织厅厅长薛正英了。对方这时已拉着他一起坐下,仍旧高声地道着歉意,责备
众人,而下属也当真纷纷揽过罪名,开场戏唱得热火朝天。
  成浩拿眼一瞅,却没见几位副厅长的身影。他已从林处长嘴里得知:薛正英那
日回来,摔了一个茶杯,把女厅长骂得哭鼻子,随后另一个年轻厅长接到通知去州
县帮助工作,而老的那位连忙打报告要求提前离休……现在他正奇怪这人的态度为
何前倔后恭,却从底下逢迎的话风里揣摩到,原来是人家得知了自己和戴部长的关
系。在部里时每当有人提及这事,他便敬而远之,有时还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现
在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呆下去,看对方究竟想作什么文章。
  用去两个小时才听完了几位干部长篇大论的汇报。这些措辞和内容也许对谁都
是千篇一律,由此可见该厅的人员素质及管理水平了。成浩一声不响地听着他们唠
叨,心里直纳闷在这种环境中,怎会有个凌云脱颖而出?
  薛厅长用一种干涩枯燥的语调打断了他的遐思:“成总,我们省是个人口众多
的大省,但纺织工业却一直上不去。丝绸由于资源丰富又上得早,情况还算好一点,
而毛、麻、棉、化纤就是马尾栓豆腐,不能提了!”他干笑了两声,对自己这句并
不俏皮的俏皮话自鸣得意了一番。“尤其是毛纺织方面,这么大的省竟连个像样的
精纺厂都没有。我刚上任就拟了个一万锭的精纺计划报到部里,到现在连个回音也
没有……咳!我们这办事效率也太低了吧!成总,你说是不是?”
  记得这位厅长文化水平不高,无怪乎说话行事直来直去。回程时成浩参观了不
少纺织厂,现在那些建了一半便因资金不足而无言耸立的厂房,那些无精打采闲撑
着钢铁身躯的机器,又硬梆梆地戳在他心里交叉刺痛……他愤愤地想:如果我是T省
的省长,先就撤了这家伙的职!可自己既然鞭长莫及,还有什么必要去务这个虚?

  恰巧对面的老张瞟了他一眼,他便把话说得比较委婉:“薛厅长,你一定清楚
部里划分的工作范围。这种基本建设项目的审批问题,我无权表态。”
  老张忙跟着点点头。他旁边坐的正好是计划处长,那人并非蠢材,明白同这些
没有实权不带目标下来的一般干部无交道可打,眼光始终盯着成浩:“成总,但是
上万锭的纺织设备的购置要贵公司复核审批,这点可否请你特别关照?”
  “你们按正规程序上报吧!在可能的情况下,我将尽力开绿灯。不过远水解不
了近渴,成效自然慢啦!”
  这个表态软中带硬,预先就为要说的话做了巧妙的铺垫。可惜薛厅长听不懂弦
外之音,反而不加思索便托出自己的如意打算:
  “成总,我们想请你在戴部长面前帮忙美言几句,只要他肯点这个头,计划司
批准项目就不成问题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成浩眼里迅速掠过一丝温怒。
  头头说起话来总是这么干巴巴的,好比一滩不毛之地,其他人也觉得十分尴尬。

  “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吧?”成浩敏锐的目光和对方刺探的目光在空中交刃一
般地相遇了,他逐渐强硬的措词有如滚烫的岩浆覆盖过那片泥沙。“这两年基本建
设无论从立项、投资哪个角度考虑都卡得很严。再说蜂拥而上不综合平衡是要付出
代价的!为何不因地制宜,就在本省的盘子里作一些更为切合实际的打算?”
  林处长一看机不可失,忙大胆地问:
  “成总见多识广,有什么高见?讲来听听也好启发启发我们啊!”
  成浩扫了一眼满屋的人,金属般的声音如同一把利刃撕开了紧张的空气。他说
根据这次实地考察,苍州毛纺厂就是个极有发展前途的粗纺企业。国家对少数民族
地区有许多鼓励政策,州政府又可以提供配套资金和减免税收的优惠条件,牦牛绒
资源丰富,大有潜力可挖,而西部几省条件落后,开发成果非此地莫属。只要贵厅
将这个厂真正纳入发展计划,在羊毛原料和技术力量上好好扶持,再烧一把火,产
值、利润很快就会上去——省厅是雪中送炭,州里是锦上添花,岂不两全其美?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当下会议室里静悄悄的,连喉咙发痒的人也不敢咳嗽出
声,每个人都持续着一种表情一种姿态不便更换。
  薛厅长不自然地笑笑,肩膀有气无力地耸了耸:“哦,关于牦牛绒的开发嘛,
我们也拟了一个计划,准备挪到C市周围重打锣鼓另开张。苍州的交通情况太不理想
了,成总这次去想必也有体会……”
  成浩慢条斯理地呷着茶,并不看他一眼:“几年前将此项目定在苍州时,薛厅
长想必已经到了纺织厅吧?我们国家的产业结构总是摆脱不了靠近原料基地的初始
规划,对此我也有异议。但国情人情皆如此,总不能轻易地全盘否定吧?重新再上
又谈何容易呢!”
  薛厅长默然无语,直到这时才掂出了面前这个总经理的分量。气氛顿时变得更
加沉重。张、周二人在对面向成浩频递眼色,他却装没看见。刚才没把球当众踢给
计划司老张已经够意思了,老张此时哪敢贸然惹火上身。最后还是一道去了苍州的
基建处长出面打圆场:“我来提个折中的想法,不太成熟呵!只供参考。”此人显
然早就得到厅长的首肯,但说话时却不断睃睨着那边,仍在察言观色。“请成总回
北京后帮着我们疏通关系,尽快批准那个精纺项目。省厅也一定考虑成总刚才的建
议。”
  开什么玩笑!成浩不禁怒火满腔——原本是替省里出谋划策,这一来反倒像是
做一桩与自己相关的交易了!他瞅了瞅林处长,眼里有一丝爱莫能助的歉意,然后
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前额凝聚出几丝皱纹,显得坚决而不可动摇:“类似这种
不太成熟的想法,我可以贡献不止一条!纺织厅不妨和乡镇企业部门挂钩,别说是
上一万,就是上十万锭部里也拿你们没办法!苍州也不妨和新疆等羊毛产区协作,
以绒换毛互通有无……其实原料计划哪里就统死了呢?现在只要打出个联合的招牌,
什么事办不成呵!”
  他瞥见林处长眼光一亮,就语带双关地收住话头,脸上只保留了嘲讽的微笑:
“以上意见也仅供参考呵!可能不太符合我的身份,不过借此场合畅所欲言罢了!
大家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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