揪你的小辫子啦!”
“那干吗不把我给撤了?反而一再委以重任?”成浩由牙缝里挤出一句,愤愤
地穿过走廊。
“咳!你们老泰山管着他,可他管着你——这不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吗?”
秘书把他送至楼梯口,故作深沉状。“捏在手心里,要你扁你就扁,要你圆就圆,
岂不更有趣?”
他气炸了肺,头也不回地走了。
……成浩愤慨地甩着方向盘驶回A工业部大楼时,心里痛楚的感觉方才触动了另
一根神经:这份简报至少在三天前就签发出去了,但岳父却未向他透露分毫!老人
家既相信他的人品,在那份通报上签字便是迫不得已,说不定还有其它复杂的背景?
头脑“轰”地一下,脊背只觉一片沁凉而手掌心里却早已汗津津的了。忙把刚才那
幕又回想一遍,他明白自己是触动了一张关系微妙的权力网……
最近部里谣传纷纷,随着这次的政企分家,会有一些人事上的变动和升迁。风
乍起,就吹皱了不少人心,引来了许多骚动。地位稳定的当然希望不要再变,怀才
不遇或觉得受到压抑的就引颈渴盼,不少头脑灵活的已开始拉关系走门子寻靠山,
而较多的人则是等待和观望。大家都焦急不安,到处笼罩着一场雷阵雨快要降临前
的沉闷气氛……部级领导层就更充满了激烈的矛盾和斗争,都想在这次权力再分配
中保存自己扩大地盘挤垮别人。岳父便处于漩涡的中心!难道今天的事件只不过是
这场权力之争的序幕?
眼前这栋年深日久的大楼一如往日那般庄严和肃穆。成浩的脑海像被注入了一
股冰冷的清醒剂。
喂!你正面临后半生事业极其关键的时刻。你的一言一行都应该小心谨慎,你
的一举一动都不能越轨出格!通报事件的背景十分复杂,现实的危机分明已经张开
陷阱等在那里,再有一点感情冲动就会给事态烈火泼油!何况一场新的变革迫在眉
睫,你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去给自己的公司创造安定祥和的工作条件。如果你还来不
及实施任何主张就被从一个大有作为的舞台上排挤剔除了,这不是人生的悲剧么?
刘涛的话虽别有用心,却不无道理吧?
亨特尔的神情已不大耐烦,凌云心里忐忑不安。眼看再拖下去就无法解释了,
忽听得走廊走传来一阵熟悉的咳嗽声,总经理风度翩翩地带着进口部一群人走进来。
谈判开始了。凌云刚舒了口气,接着就暗暗叫苦:原来成浩、李清华和那伙年
轻人都会一口流利的英语,双方不用翻译,这样无形中便将她排斥在谈判之外。她
只好一边留神捕捉说话人的表情,一边在记忆里搜寻着大学时代的英文词汇,努力
跟上谈判进度。会议室里暖气已开足了,不久她便汗水津津……
谈判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成浩一贯沉着冷静的脸上明显露出不悦,而英国人
本就表情复杂的面孔亦集中了惊奇、不解和失望……凌云勉勉强强听出了“羊毛”、
“运输问题”等几个英文词汇已觉不妙忙悄悄向清华打探情况,结果让她大吃一惊
——原来成浩竟举了山里那座大型综染厂的例子,又现身说法地端出那次车祸的遭
遇,以交通不便信息不灵口岸不佳为理由,婉言谢绝了英方的合作要求。
她眼睁睁地看着亨特尔先生终于站起来,一脸遗憾地耸耸肩,当下心急如焚可
又一筹莫展。成浩在走廊上就告辞回自己办公室了,其他人也只送到楼梯口,唯有
凌云心乱如麻地陪着两个嘀嘀咕咕的外商下到大厅。拒绝合作的理由显而易见是借
口,但她不知作何解释。直到打发走失意的客户,才一口气“腾腾腾”地跑上六楼。
老梁看见她便一闪身躲进门。秘书小赵却客气地拦住她,说总经理正在自己办
公室里召开中层干部会议,不可能接见任何人。凌云顾不上奇怪怎么一会儿功夫大
家的态度都变了样,但她眼睛里炽烈的火焰却震慑住了那个年轻秘书。他又迟疑了
一下勉强答应代为传呼。然后她回到会议室,猛喝了几大口茶水想浇熄心头的火气。
及至见到那个从容不迫的身影出现,见到他脸上居然还挂着那种难以捉摸的微笑,
她满腔怒火却又腾腾上升了。
“请成总经理解释一下今天的谈判是怎么回事儿?”她霍地站起来,两人隔着
空荡荡的房间对面而立,好像猛然之间就拉开了距离。“事前我怎么不知道是这个
结果?”
“这英国人是个中国通。他突然提出合作之后配纺的羊毛原料必须纳入国家计
划供应,事前我也不知道这个。”成浩收住笑容,耸了耸肩。“我们公司的对外合
作范围仅限于技术引进和设备投资等项目,你知道我做不了这个主——这正是部里
目前最敏感和最棘手的问题!”
“好!这还不算!你干吗要节外生枝地搬出个交通信息问题?”她叉着腰,一
副挑战的姿势。
为了回避那道灼灼的目光,他改用了玩笑的口吻:“他们执意要把合作地点订
在苍州,那条路上车祸频出,我怎么敢保外国人的险?他们的命又挺值钱!”他的
脸色庄重起来,“何况今后的产品出口运输也确问题,那个丝绸练染厂就是最好的
例子。关于这点我们可是早就达成过一致的。”
“就算如此,你也该跟我商量商量再做决定,怎么当场就拒绝合作?”她的语
气平缓了,还为自己的兴师问罪隐隐内疚。
“亨特尔提出如果不解决羊毛问题就不投入设备,单纯卖原料我们有什么意思?”
成浩诧异地扬起眉毛:“原来我们的谈话你一点没听懂?这就难怪了——谁叫你不
会英文?”
凌云浑身的血液都涌上大脑,疼痛地刺激着脸部和耳根,她气愤地提高了嗓音:
“是不是为了炫耀这一点,你才拉了那么多会英文的部下作陪?”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声音十分冷淡:
“不!为了工作,也为了避嫌!”
“避嫌?”她喃喃地重复。塞得满满的大脑拒绝再接受任何信息,一时半会儿
品不出滋味来。
“按公司的工作规定,这么小的合作项目根本用不着我来插手,更谈不上由我
亲自出面主持啦!”成浩冷冷地昂起头。
凌云愕然半晌,无法表达自己的震惊,冲口而出的却是另一层意思:“这么说,
你的迟到原是有意怠慢啦?”
他突然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部里找我谈话……”说了一半便又
蓦地停住了,转身打算离开,“好啦!大家还在等我呢!”
“等一等!”凌云急忙跳起来冲到他面前,“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今天怎么啦?
怎么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好像我们从未有过互相帮助的承诺,也不曾有过半点儿
特殊的交情!亨特尔这么失望而去,会影响了我的创业计划,也不利于牦牛绒的开
发!你明白吗?”
成浩转过身来,眼睛那么静,那么亮,又那么深地盯住她:“我看这件事,你
就别在里边掺和了,这样说不定对牦牛绒的开发更有利!”
大脑里发生了爆炸似的轰鸣,她失去了最后一点理智,大声叫道:
“你也许忘了——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我掺和起来的!”
“但你已经把它交给我们公司出面承办了,而我们公司情况不明,第一轮会谈
只能是这个结果。”
“情况不明?”凌云踉跄几步退到茶几旁,一只手像寻求支撑似的紧紧握住了
茶杯。“你不觉得用这四个字来搪塞我,未免词不达意吧?”
成浩背过身去低声说:“如果你没有更重要的话再讲,我得回去开会了。”
她张口结舌地站在那里,直到看见他走近门边,才鼓起勇气把那杯茶泼在当地。
“怎么?你说了这么多重要的话就可以一走了之啦——当真人还未走,茶就先
凉?”
他又伫立几秒钟,然后平静而清楚地说:“对不起。”
他走出去“砰”地关上门。
在那一瞬间,凌云的脉博几乎停止了跳动,她颓然倒在沙发上,仿佛天和地就
在她面前翻了一转!
凌云一夜处于那种半梦半醒的思维状态中。
舅父家的小院宁静温馨,外面的一草一木都沉睡在溶溶夜色中,忘了拉上的窗
帘无精打采地垂在那儿。窗外星光灿烂,房间里却一片浓重的阴影。她盖好被子禁
不住打了个冷战,觉得有股寒气仍在包围自己,而且逐渐浸透肌肤,深入骨髓,凝
固血液……
经过一夜的思索,凌云终于清醒了:自己的公司立足未稳,既没有技术手段又
没有经济实力,现在以什么样的姿态与人家合作都不明智。而成浩那样的大公司,
又确实对山沟里的小项目不屑一顾。再加上交通信息、原料供应等致命问题,足以
毁计划于一旦。她决定改变主攻方向,立刻就上天津去抓一抓牦牛绒脱色试验,争
取搞出点名堂再回T省。
但昨天的事那么蹊跷,成浩的态度背后定有隐衷——她去电话约他见一面,竟
被他断然拒绝。“我无法再为你提供任何帮助和支持了,牦牛绒这个项目请你好自
为之吧!”简短的告别辞令她五内俱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使他变得这样?
“成浩,我是否妨碍了你的事业?”
沉了沉,才得到这个回答:“至少,你无助于我的事业……”
心像是挨了重重的一糙!费尽心血的猜测不得要领,她一字一句地恳求着:
“告诉我事实真象吧!”
“没有什么事实真象!一切都说不清道不明的……”话筒那端毫不迟疑,“我
确实很抱歉,凌云,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但我们却有不同的人生观和生活圈子,
因此,今后大家还是少见面吧!”
她迷惘,她不解,谈判失利和情感受挫的双重痛苦折磨着她……
通报在部里上上下下不胫而走。
一个顺风顺帆的人翻了船,一个官运亨通的人摔了跤,几乎得不到任何宽恕和
谅解。这栋大楼表面看上去依旧死木深潭,暗地里却流传着许多添枝加叶的奇闻。
那些复杂的推进,聪明的猜测,激烈的抨击,从内容到形式都在不断升级。到后来
波澜已纷及外界,连圈子内的朋友见了面也会跟着旁敲侧击打趣几句……
成浩知道自己需要补上这一课来磨灭骄傲的个性——中国本就时兴枪打出头鸟,
谁让你年纪轻轻就跻身高位频交好运?谁让你平时傲骨铮铮目中无人?
他曾几次提出要去各地看看,都被刘涛以接近年终工作繁忙为由不予批准,有
关承包的前期准备就完全靠电话指挥。他选择了下属几个大型骨干企业先纸上谈兵,
列出一个个方案,推敲一道道条款……这是一个标新立异的时代,他不想事到临头
处处抓瞎,而要提前作计划便于今后以点带面。这种预见性条理化的确使他常常立
于不败之地。
政企分家的工作也基本理清头绪。虽然同计划司的各项交接仍是难能协调,就
像逆水行舟似的速度不快,但毕竟是一种冲破了阻力的前行,是开足马力在朝着一
个既定的目标推进。除此之外,他还和有关工业部委一道磋商了好几次,终于签署
了发放纺机生产许可证的审核条文;又与外贸口联合达成一个纺机出口的新规定,
为下属厂家扩展了产品销售的路子;那个大型丝绸练染厂的项目,也甩开重重制约
找到了新的合作途径……
与此同时,他加紧写那份调查报告:自经济改革以来,轻纺工业上升率很高,
纺织品出口额每年增长,创汇额也高达几十个亿,但国营企业的盈利却下降不少,
许多厂家经常处于半开工状态。由于分配系统混乱,原料紧缺哄抬价格,可能会给
纺织市场带来新的不景气。而货币贬值造成的进口原料大幅度上涨,又会迅速失去
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优势……调查报告末尾建议:今后几年内不再批准新的纺织厂;
关闭那些连续亏损的企业;实行两级分工:即由内地省份和资源丰富地区的工厂生
产初级产品,而由沿海地带及中心城市的大厂加工终端产品;优先保证设备精良管
理先进的企业的出口任务,而把国内低消耗市场让给刚起步的小厂新厂去占领。并
且寄希望于正在蓬勃兴起的服装业……
成浩用沉默和工作来对待一切,不仅在包围着他的众说纷纭面前坦坦荡荡,就
是回到家里也若无其事。戴琳不知从哪儿听说了那个通报,当时竟想冲去质问自己
的父亲,被他坚决拦阻才作罢。从此戴琳对爸爸便没有好脸色。岳母疼爱女婿,背
后也没少埋怨老头子。但老泰山照旧缄口,翁婿两人如此默契,使家人也不禁惊诧。
只是当成浩把那份调查报告交给岳父时,老人家才用含意深长的目光注视了他许久。
只有他独自驾着车奔驰时,那个只有两个人的世界才在车窗上光彩熠熠地映现
出来。那些他和她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那些寻常而又细微的事件,在冬日的阳光
中变得多么灿烂、美丽、生动和神奇!他对自己说:你可以不再见她,但你会一直
这么想念下去,直到你的精神和肉体一同消亡!
只有在凌云远离自己身边之后,成浩才能慢慢理出感情的脉络来,日常发生的
悲欢离合也非得经过这么揉搓、咀嚼,才能品尝出那一份活力和韵味。然而他却在
一个意料不到的场合,以最不合适的方式接到了她的信息。
那天公司召开全体员工大会,正式传达部委通过的关于推行企业承包的决定。
现在的政策总免不了朝今夕改,谁都无法把自己的计划贯彻始终。这回部里对各大
公司采取了三年承包、年年改进的大胆措施,但具体如何操作?大家心中仍旧无数。
成浩趁热打铁把自己那份已具雏形的方案抛了出来,自然在这当口引起部领导的重
视。最后部党组将它订为此次改革的试点,先行推出,并指示成浩着重考虑解决各
个企业之间的权、责、利关系。按这个方案对原公司进行合理的改组,一些大型骨
干企业将单独承包,负责本行业高技术的研究,高档产品的开发,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