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不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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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处不胜寒-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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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皮抖落一地,“放心吧!你这么一身正气,谁敢自取其辱?”
  “你们女人总是比男人快半拍!”他脸上的笑容立刻凝固了。
  凌云转过头去,看见天空蓝得如同闪耀在河流尽头的波光……成浩的生活正是
一条遥远陌生的大河,壮阔的波澜下潜伏着深不可测的暗流。虽然她诚心诚意希望
这个男人摘取成功的桂冠,却怀疑他能否踏平万顷浪到达胜利的彼岸?而她总企图
向他展示人间欢爱的神韵,却知道那条广袤的河流很难激荡多少感情的水花!不断
涌来的重重矛盾像波涛那么一浪接一浪,令她苦恼万分……
  “喂!为什么在男人与女人之间,不能经常发生一些轻松愉快的谈话?不能保
持一种坦坦荡荡的关系?不能产生一种比爱情更永恒的交往呢?”她的眼睛停留在
一排乳白色的屋顶上,心情复杂地问:“今晚我们可否通过外交方式来作进一步的
探讨?”
  “你惯会用这种机智,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成浩庄重地回头望望,“可
惜我从不陪任何女人跳舞!”
  “这是在拒绝我了?”凌云扬起眉毛表示不悦。
  他却眯缝起眼睛,改用了一种缓慢而又单调的语气:“哼!你早被我打入另册
啦!”
  黄昏随着嘈杂的脚步声来临时,成浩已坐在轿车里驶向那家豪华宾馆,自行车
像一片潮水似的从他身旁涌过去……
  宴会上的山珍海味简直倒胃口。副省长只应了应景就声称有重要事先走一步,
随后的应酬全部俗不可耐。一轮又一轮的劝酒递烟在他雷打不动地阵势前告败,那
场面就有几分尴尬了。他只惦记着对凌云的许诺,瞄个空子委婉地转到这个话题上,
却招致一连串箭簇般射来的目光。薛厅长身边那几个心腹模样的人尤其笑得诡谲,
再加上林处长忧虑不安的眼神,老张不以为然的眼神,各种眼光纠葛一处,厮杀似
的刺痛了他热辣辣的头皮——唉!这一来恐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他再也没有心
情呆下去,连忙提出退席,于是举桌上下的目光更是凝聚一点,他冷不防又成了众
矢之的。
  ……透过车窗外的梧桐看去,黄昏的天空色调斑斓,发红,发蓝,但头顶却铺
着一片庄严的紫色。正是那种引人幻想的颜色,像梦一般,还带着点儿诗的气息……

  他在暮色苍茫中下了车。一对对情人依偎着从他身旁走过,而步上台阶时总要
停留一瞬——那个身穿一袭深紫色舞裙的女人好清丽好雅致!紧胸束腰下摆有着无
数褶皱的撒花裙裾几乎长及脚踝,被半闭在玻璃门内的灯光挥洒出女性优美的曲线。
谁能猜到这个在初秋薄暮里孓孓而立的女人的心中,也正酝酿着一个紫色的梦?
  他们走进舞厅时,舞会已经开始了。令人眼花缭乱的灯光在身前背后头顶脚下
交织照射:一团火红,一丝碧绿,一抹青紫,一片银白……变幻流动的光彩加上节
奏鲜明的音乐,给不常来舞场的成浩造成了一种奇怪的意念,似乎连舞曲也变得色
彩缤纷了。而舞池里那些纵横交错的人们,就像是一群闪闪烁烁的七彩精灵……
  在金碧辉煌的大圆柱与嵌镜面的墙壁之间,有一排铺着白色台布的卡座。他们
坐下来,成浩立刻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恰好这时,一只新的曲子奏起来了。

  两人走下舞池,一开始就有种默契,并不关心什么舞步、姿势或花样……几个
圈子走下来,凌云察觉对方的舞步迅速由生涩到熟练,而且踩出了抑扬顿挫的起伏,
这才表示惊讶:
  “你原来不大会跳舞?”
  “不怎么跳。”他长吸了一口气,深深地注视着眼前这张顾盼神飞的脸庞,
“你知道自己的胜利是多么辉煌吗?我从不轻易陪女人跳舞。”
  “是否因为我蔑视权威,才配得到这份殊荣?”
  成浩两眼含笑光彩流溢,那些裹在他身边的紫纱薄料正随着舞步的起伏一次次
飘荡开去……
  “因为你本身很特殊——特殊就是美。你清楚这一点,便事事处处特殊,最后
人家不得不把你打入另册。于是你就很容易达到目的了,对不对?”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她容光焕发,语气激动而又自信:“因为我们都是有
争议的人物,都需要给自己涂上特殊的保护层嘛!”
  和这个女人谈话真是妙趣横生。成浩抬头望着天花板上悬挂着的璀璨的水晶灯,
仿佛那里也浮动着一片魁惑灵魂的色彩:红色迪斯科的热烈;绿色普鲁斯的缠绵;
紫色探戈的奔放;白色华尔兹的多情……好长一段时间里,这些奇妙的乐曲乃是他
在现实世界中听到的唯一声音。
  凌云的声音也隐隐飘浮过来了,试图捕获他的思绪:她说他是个天才,包括跳
舞也能速成,她问今后若去北京,他也会这么陪她跳舞吗?哦,恐怕不行!成浩清
醒过来,苦笑地摇摇头说,北京可不像这里,认识他的人太多了,立刻就会酿成大
新闻!
  回到座位上,有个侍者来送饮料。凌云为成浩要了杯热茶,开始刨根问底,问
他周围的人何以如此敏感?成浩不在意地耸耸肩,说差不多每次举办全国优秀企业
家评选,他都榜上有名。
  “喂,你到底是政府官员还是企业家?”凌云急不可耐地嚷起来,“如果是企
业家,那么在工商登记处我们可就一般大小啦!”
  “从没见过如此好胜心切的女人!”他笑问,“是不是急于取得平等地位才去
当那个总经理?”
  “不排斥这因素。”她颇感意外地甩甩头发。“不过你还真不简单呢!一定干
出了不少成绩?”
  “各个单位树的所谓先进啦标兵啦,你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成浩的声音
淡然而稳定,“咒骂声和赞美声此起彼落,这恐怕就是你的那个‘有争议’啦!……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因此真有点如履薄冰呢!”
  凌云在那张从不轻易吐露心迹的脸上观察到了某种变化,暗自心惊和怵然,忙
拉着他站起来。
  跳舞的人数比刚才增加了许多。尽管这样,当成浩从容走下舞池,那么潇洒地
往后甩了甩黑发,气定神闲地转回身来,仍然吸引了不少舞者的眼光。
  她上前靠着他的臂弯移动了脚步,舞厅里飘散开一阵荡人心魄的歌声:
  R%是偶然命运?还是奇迹?
  你翩翩赶进我的生命里。
  用那蘸满柔性的爱笔,
  挥洒永不褪色的诗句。R%
  凌云感到一只温柔有力的手掌托住自己的腰,竟像是把自己的心抛向九霄云外……

  从未有过的旋转也使成浩一阵阵晕眩和迷惑。……为了保持平衡他始终凝视着
自己的灵魂深处:于是他看见一种沉重的羁绊已快解脱,一种可怕的桎梏即将打破,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正希冀着成为一个新人……
  “跟你跳舞的感觉很奇特,就像做梦一样……”凌云缓慢如梦地说,“据说上
天把人分成男女两种,是为了让一半灵魂永远寻找另一半。刚才我发现你正是我青
年时代追求的偶像——高雅、庄重、深沉,有前程远大的事业,十全十美的教养,
还说一口标准动听的国语……”
  猛可回到现实里,世界重又逼近,依旧是人前的色彩、音响、形状、气息……
他忙打断她的话,笑容里竟充满歉意:“太具体了!世上绝无完美的人嘛!”
  “在一个瞬间完美,这就够了!爱情只存在瞬间……”凌云强颜欢笑却不敢再
说下去,只得垂下两手走回卡座。难道在这个瞬间之后,一切都将成为往事,无论
在她或他的生命里,都只是一个冷淡的回忆么?
  仿佛为了配合这种局面,乐队演奏起那首著名的《魂断蓝桥》的插曲,如泣如
诉的旋律响彻舞厅四隅,周围的一切立刻被这遥远的离异苦痛地缠绕着……
  唉!每个生命都有相似之处,甚至原来就该颤动着同样的音符!成浩的眼睛暗
淡下来,看见自己的灵魂也在音乐中显露了每一处皱褶——这个时刻里他竟希望自
己根本没有到过这里,那样就用不着严厉地面对自己,审视人生,调整前程了。
  “凌云!”他跟过去温柔地说,“我曾经告诉过你,在我这样的男人心中,任
何感情都无法与事业相比。何况有些感情是注定了要被牺牲的,所以伟大的爱情才
成为千古绝唱。”
  “可我觉得任何感情都与事业不矛盾嘛!伟大的情感还会成为动力激发创业精
神。”她瞪圆了一双漆黑晶亮的眼睛,“例子明摆着:如果我不认识你,就没有如
此强烈的投身事业的愿望啦!”
  “有时候也会成为阻力的。比如这样的夜晚,既是美好的,也是不可多得的—
—但太多了,就会影响斗志。”成浩轻轻咬住嘴唇,心底却压过来一片痛楚。
  凌云无动于衷地歪歪头,脸上浮现出一层嘲讽的浅笑:“我还以为你在寻求避
风港呢!怎么仍旧牵挂着扬帆远航?”
  他背倚卡座微微仰起头,像在靠着这片坚硬的支撑说下去:“凌云,我们属于
不同的世界,而且你和我又都无法改变自己的生活。今后只能保持一种精神上的相
交……”
  “我对你从来就是一种精神上的仰慕。”那对眼睛现在弥漫着一层难以消除的
雾气,“你就像碧落海那么清澈见底却又深不可测,你的退避曾激起我的热情,但
你那种根深蒂固的冷静也吓退过我。和一个条理分明的男人倾心相爱实在太危险了!”

  再谈下去便会破坏气氛了,他温和地提议:“我们跳舞吧!”
  城市的灯光已经疏落下来,街面上也满是暗影,只有那些枝形街灯依旧无声地
在树叶里掩映着,似乎缄默地严守着人世的一切隐秘。
  凌云先送成浩回下榻的宾馆。那一段路,她不知道是怎么走过来的,只觉得脚
步飘飘忽忽,那些灯光都像祥云一般缭绕在四周,荡漾着恋恋不舍的醉人气息……

  在宾馆门旁那簇枝叶茂密的阴影里,成浩断然回过身来:
  “就在这里分手吧!这是个永恒的夜晚,我们不会忘记!”
  “不!这只是生活的一段插曲,我们都会忘记!”
  “凌云,我们还会拥有这样的夜晚!你不久将去北京,我也没有忘记助你创业
的承诺……”
  “别逃避现实!”她的眼神像是要一直深入到他的内心。
  “恰恰相反,我非常尊重现实。”他说得十分谨慎,因为那对眼睛里已盛满一
种晶莹的液体。
  “那么现实就是:我爱你!我们至少应该以拥抱的方式来分手。”
  成浩轻轻搂住凌云的腰,两只手是冰凉凉的,而身上却掠过一阵阵激越的热流,
但灵魂深处依然那么冷,那么静——冷热交加的痛苦使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深怕让凌云发现。
  “天哪!你的拥抱冷得不可思议!”她推开他,尖锐地发问:“成浩,你也是
血肉之躯,难道就没有平凡一点的欲望?”
  他沉默地望着她,明亮的眼光好似闪烁的灯波。
  “你也爱我,是吗?”她静静地问。
  “是的。”这次他毫不迟疑地回答。
  她握紧了他的手,不禁泪眼模糊,内心立刻清晰地反映出某种不祥的预感。
  大滴的泪珠落到成浩手上。他知道自己的心已被刺激得热烈和膨胀,如果听任
这场轩然大波袭来,理智将无力再和感情作斗争。就紧接着把另一只手也放上去,
坚决而温和地看住她:
  “可我只能再爱你一分钟!凌云,请你理解!请你支持!”
  成浩感觉到自己的头脑就像一座深井,每经过一次痛苦的闪光,他就跟着自己
无法接纳的感情沉沦下去一点,最后意识深处只剩下一片漆黑了。而仅存的光明就
是怀里这个女人泪光点点的脸庞,于是他便将两手深深地插入她的头发里,捧起这
个女人的脸,使光明离自己更近一点。
  “不需要提醒。碧落海之行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光,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温柔地捏了捏她的耳根,语态的亲昵令自己都吃惊。“当心喔!鬼精灵——我的
信是秘书拆看,打电话保不准他先接,送东西或派人来还会遇到挡驾的!”
  她几乎调动了全身的力量,才勉强自己发出一个悲哀的微笑:“那你就好好地
呆在那个鬼地方吧——永远保持那种高度,别再下凡啦!”
  凌云坐的出租车迅速没入秋天的夜色里,车后一闪闪的红灯似星星的光亮从黑
暗里透出来,载着这个夜晚,也载着生活本身离去了……

 


  

                               银色的飞升

  星期一例会热闹非凡,人人心里似有一团火苗往外冒。
  四季度正是公司完成各项计划和指标最紧张的时候,恰逢部里又开始上上下下
地吹风,要尽快实施政企分家;国务院也有了新精神,打算在外贸部门推行三项指
标承包;新的办公地点业已择定,过了元旦就可搬迁……大家在会议室里议论着这
些盼望已久的好消息,唯独办公桌后面的总经理默不作声,把那道锋利的目光收敛
在眼帘上。
  计划部经理明白他的心事,一开口就显示出自己的深谋远虑:“成总,如果这
次真来个政企分家,你可得趁机向部里把条件要够,把政策用足!我们手上原有的
权你也别交出太多,免得到头来反而绊住自己——这年头啊,有权不用,过时作废!”

  成浩微笑的双目如星辰般烟亮了。在这个经济阵痛的转折关头,每一项改革都
步履维艰!
  “是呵!现在的权啊法啊都是隔行如隔山。”林杉说话时两手捂着肚子,一副
诉苦模样:“人家的纺机卖得热火朝天,咱们还不是干瞪眼受冲击?”
  成浩的眉头又拧在一起了。半年多前王司长答应“瞒天过海”的那件事,后来
并未如约履行,而自己关于“纺机大战”的预测反倒不幸言中。近日来下属企业的
告急文函像雪片般飞至,设备部经理看见他便抱怨声声……
  “这几年纺织业的增长速度最快,纺机这个市场一旦被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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