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达穆斯林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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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达穆斯林的葬礼-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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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里都轻轻地数着:〃一,二,三。。。。。。〃最后一枝插完了,〃十八,〃他收回了手,两只手攥在一起,喃喃地说,〃我的女儿,十八岁了!〃
  韩太太笑笑说:〃瞧你爸爸,跟老小孩儿似的,哄着你玩儿呢!〃
  姑妈从厨房里跑过来,瞅了瞅说;〃咳,你们弄的洋玩艺儿?我那边儿把吃面的卤都打好了!〃
  〃就甭管洋的、土的了,都是讨个吉利,只要孩子喜欢,咱们就两样儿都搀和着来!〃韩太太宽容地说,和去年今日相比,她似乎想得开多了。这当然是因为新月的病,但还有一个原因。这蛋糕是在清真食品店订做的,虽是〃洋玩艺儿〃,也能够接受了。
  〃哎,姑妈,〃陈淑彦从桌旁站起来,跟着姑妈往厨房走,〃那卤,您搁的盐多吗?〃
  〃放心吧!〃姑妈笑着说,〃我就是把自个儿姓什么都忘了,也忘不了新月忌盐!这卤啊,我做了两样,新月的口轻,大伙儿的口沉!我还特为把卤多做了好些,街坊四邻,甭瞅平常日子没什么来往,我这回也得都给他们送点儿去,让他们都吃吃我们新月的长寿面!〃
  新月的心里升起一股暖流,姑妈的心和她是紧紧地连着的。
  坐在旁边的天星,还一直没吭声儿。他今天回来得比哪天都早,还特地理了发,进门就钻到东厢房去,换了件新的白衬衣。这会儿,他抬起头对妹妹说:〃新月,我送你一样东西。。。。。。〃
  〃哥,你可别再给我钱了,〃新月想起上次过生日,哥哥给了她二十块钱,就说,〃我现在反正。。。。。。〃话说了一半,忽然又住了口,现在不上学了,用不着钱了,这是她不愿意正视、不愿意说的。
  〃不是钱,〃天星赶快说,妹妹心里想的是什么,脸上就能带出来,他一看就明白,生怕她再说出伤心的话来,就把兜儿里的东西拿出来,递给新月,〃给你个小玩艺儿!〃
  〃啊,这倒是真好玩儿!〃新月接过去,爱不释手,〃淑彦,你看!〃
  陈淑彦凑过来,〃呀!这真是好东西呢。。。。。。〃
  韩太太一愣,韩子奇也一愣!那是一只翠如意,是天星小时候挂在脖子上的吉祥物,它让人一见,猛地就像倒退了二十多年!不,二十多年早就过去了,天星都已经二十六了嘛!
  〃这东西。。。。。。你还留着呢?〃韩子奇喃喃地说。
  〃留着,我给新月留着呢!〃天星说,〃今儿就给她了!〃
  韩太太不悦地看了天星一眼,说:〃你送她什么不成啊?偏把这个给她?这是你小时候过生日戴上的'长命锁',得留着传宗接代呢!〃
  〃什么'传宗接代'?〃天星瞪着眼说,〃我宁可断子绝孙,也希望新月万事如意!〃
  陈淑彦在旁边红了脸,这话让她没法搭茬儿。
  〃你胡说什么?〃韩太太生气了,〃你凭什么'断子绝孙'?〃
  姑妈赶紧跑过来:〃哎,哎,天星这孩子,好话也说得不中听,他的意思。。。。。。〃
  〃哥,我不要了!〃新月把那只翠如意又递回去,妈的话刺了她的心了,听听,妈过去给哥哥过生日多隆重啊,还有〃长命锁〃,我怎么没有啊?既然是哥哥的东西,就还给哥哥吧,我可什么都不想跟哥哥争,更不能让他断。。。。。。

  第十章 月情(二)
  好好的一个生日,眼看着搅得不成样儿了,韩子奇心乱如麻!
  〃拿着,拿着!〃姑妈比谁都着急,又比谁都善于圆场,她不等天星说话,就按住新月的手,笑呵呵地说,〃听见没有?你哥盼着你万事如意!好,好!这话顶是吉利了,你呀,就借你哥的那个皮实劲儿,瞧他,壮得跟头牛似的!〃又瞅着韩太太说,〃新月她妈,你说是不是?〃
  〃呃,我倒没往这上头想,〃韩太太见姑妈已经说到这儿,就只好下台阶儿,〃新月,你就接着这个如意,赶明儿也长得像你哥这么壮,妈才高兴呢!〃
  陈淑彦听着不禁笑起来,她弄不清楚那只翠如意该属于谁,也不便插嘴,只是觉得如果新月壮得像天星,简直不可思议,可乐!这一乐,餐桌上的不愉快气氛就被冲淡了,重新活跃起来。
  韩子奇惟恐在今天败兴,就打起精神,说:〃新月,拿着这只翠如意!是你哥给你的,也是你爸、你妈给你的!按照我们玉器行里的说法,绿色,象征着青春、和平、朝气,这正是全家对你的心愿啊!〃
  新月捧着那只翠如意,感激地看着爸爸,看着哥哥。
  韩子奇欣慰地笑了:〃来,点上生日蜡烛!〃
  〃哦,等一等,〃新月说,〃楚老师还没到呢。。。。。。〃
  〃噢?〃韩子奇沉吟着,〃老师那么忙,不一定来了吧?〃
  〃不会的,〃新月执意要等,〃他说来,就一定会来!〃
  〃这。。。。。。眼瞅着天就要黑了,面得等到多会儿才能煮哇?〃姑妈急于显示她的手艺,有些沉不住气了,她甚至在心里埋怨这个老师怎么什么事儿都来裹乱?当然,这话不能说,她可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招新月不高兴。
  门响了,陈淑彦跑去开门,来的正是楚雁潮。
  〃楚老师!〃新月快活极了。
  〃楚老师。。。。。。〃所有的人都叫他〃楚老师〃,好像他是大家的老师。
  〃韩伯伯,韩伯母。。。。。。〃楚雁潮彬彬有礼地和所有的人打招呼,没有为人师表的架子,好像他只是新月的一名普通的同学。现在不是在英语课堂,也不是在他的小书斋,而是在新月的家,面对着新月的父母和亲属,他不像平时那样自如,而有些拘谨,〃新月同学,祝贺你的十八岁生日!同学们都。。。。。。〃
  〃谢谢楚老师,您请坐!〃韩子奇对他十分客气,陈淑彦赶紧把椅子往他跟前挪了挪。
  这一让座,就把楚雁潮说了一半的话给打断了。他本来想说:同学们都在准备期末考试,不能来参加你的。。。。。。,现在一想,不妥,考试的事儿最好不要提。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旁边的空椅子上,说:〃我代表全班同学来看你,同学们还让我带给你一点心意。。。。。。〃
  他拿出一个纸卷儿,新月实在想不出那是什么。
  楚雁潮把纸卷儿展开,那是一张从荣宝斋买来的洒金笺,上面用毛笔字工工整整地写着:
  既来之,则安之,自己完全不着急,让体内慢慢生长抵抗力和它做斗争直至最后战而胜之,这是对付慢性病的方法。
  恭录毛主席为王观澜同志题词,赠韩新月同学。
  下面是十五位同学的签名,郑晓京签在第一个。一看那熟悉的字迹,新月就知道这是monitor的手笔,也只有她才会想出赠送这样的生日礼物,不知从哪儿抄来了没有收入《毛泽东选集》的这段话。
  一家人都围过来看,新月轻轻地读着上面的字句,被同学们真诚的心意激动了。
  〃噢!〃姑妈听了,颇感到荣幸,〃敢情毛主席也在惦记着我们新月呢,都捎信儿来了?瞧瞧!〃
  这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楚雁潮把一个大硬纸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新月同学,这是我给你的。。。。。。〃
  〃楚老师也给我带来蛋糕了?〃新月高兴地问。
  〃这怎么好意思?还让您破费了。。。。。。〃韩太太连忙表示谢意。其实,如果这蛋糕不是清真的,还得请他拿回去,但客气总是需要的。
  〃不,〃楚雁潮腼腆地说,〃我这东西,不是买来的。。。。。。〃
  他打开那个大硬纸盒,是养在笔洗里的那棵巴西木。
  〃啊,太好了!老师把他最心爱的东西送给我了!〃新月的兴奋远远出乎韩太太的意料。
  大家都来观赏这株绿色植物。噢,是一盆花儿呀?是的,一盆并不娇艳的〃花儿〃,而且不是用钱买来的,严教授送给了楚雁潮,楚雁潮又送给了韩新月。各人都可以凭自己的眼睛去估量它的价值,但要估量得准确,恐怕也很难。
  紫色的瓷笔洗里一泓清澈的水,一段被齐齐地锯断的短木,没有土壤,没有肥料,它竟然神奇地活下来了,活得那样好!柔嫩的幼芽,它的力量能够穿破粗硬的树皮,倔强地往上长,往上长,一股蓬蓬勃勃的朝气,谁也不能阻挡。现在,新枝更茁壮了,绿叶更葱茏了,缀在细茎顶端的花苞,终于开放了,小小的白花像繁星点点,浓郁的清香飘散满室,沁人心脾。巴西木,生命的神木;巴西木,青春和力量的化身。楚雁潮全部的心意,都在这里面了,他不必做任何解释了。
  〃谢谢,谢谢楚老师,〃韩子奇说,他感到了这位年纪轻轻的学者不愧为人师,给新月带来了力量和希望,〃韩退之说:'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新月得遇这样的良师,真是不胜有幸了!〃
  〃不,韩伯伯,〃楚雁潮谦逊地说,〃是您的家教好,新月同学将来一定会做出成就的,她很自强,心中有远大目标。。。。。。〃
  新月抚着瓷笔洗,双眼望着她的老师,在老师身上,她看到了自己的明天!〃老师,《铸剑》的译文带来了吗?〃她突然问。
  〃哦,带来了,昨天晚上才赶出来的!〃楚雁潮从提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大信封,递给新月,〃你是我的第一个读者。。。。。。〃
  新月迫不及待地就要抽出里面的稿纸,楚雁潮微笑着拦住她:〃以后再看吧,现在,先给你过生日啊!〃
  〃好,快点蜡!〃陈淑彦快活地嚷道,把火柴放在桌上。大家都围坐在餐桌周围,一片欢乐气氛。
  〃嗯。。。。。。〃新月拿起火柴,〃那就请。。。。。。〃她激动地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最后,目光停住了,〃楚老师是今天最尊贵的客人,请您给我点燃生日蜡烛,好吗?〃
  〃我?〃楚雁潮犹豫了一下,但并没有推辞,他伸出手去,接过了火柴,轻轻地划着了,一朵火焰在他眼前跳动,跳动,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举着这朵跳动的火焰,点燃了第一枝蜡烛,然后,再用它去点第二枝,第三枝。。。。。。
  第十八枝蜡烛也点燃了,十八朵火焰在跳动,在闪烁,十八颗金星映在新月黑亮的眼睛上。新月望着燃烧的蜡烛,望着向她祝福的亲人,望着她的老师,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十八岁了,过去的十八年,就这样送走了,她生命的第十九个年头,又开始了。在她的面前,有黑暗,也有火光;有灾难,也有希望。
  服过了临睡前的药,陈淑彦就催着新月躺下了,她伯新月太累。本来她想把新月换下来的衣服趁晚上洗了,可是都被姑妈收走了,连她的一块儿收的。姑妈对她们俩一样地疼。陈淑彦无事可做,就熄了灯,躺在新月身边。
  淡淡的月光透过窗纱反射进西厢房,朦朦胧胧可以看见写字台上的那盆巴西木。新月把它摆在这个房间里最重要的位置上,还换了清水。现在,那绿叶,那繁花,在幽暗的房间里吐着清香,仿佛给七月的夜晚带来了一缕凉风。
  〃这会儿,楚老师已经回到学校了吧?〃新月像是问陈淑彦,又像是自言自语。
  〃早该到了,你就别替他着急了,一个男人家,怕什么?〃陈淑彦说,〃哎,你们这位楚老师,对学生可真好!〃
  〃那当然,他是我的老师嘛!〃新月喃喃地说,心中充满了欣慰与自豪。
  〃得了,老师跟老师也不一样,瞧我们在中学时候的那个班主任,没给过我一回好脸儿,也不知我哪辈子该了他的账。。。。。。〃
  新月没说话。她想不起来过去的班主任对淑彦怎么不好,也许是淑彦因为出身不好总在疑心别人歧视她?对这个问题,新月愿意避开不谈,她不想刺激淑彦再想过去的烦恼。
  陈淑彦却只顾说下去:〃本事不大,架子不小,哪儿能跟楚老师比啊?瞧瞧人家,说出话来就显得那么有学问!〃原来陈淑彦也并非和过去的老师有多大的仇,只不过是拉出来和楚雁潮做一番比较,同是班主任,这一比就差远了,〃人比人,气死人!〃
  〃不能这么比,〃新月笑笑说,〃楚老师是北大的高材生,严教授的得意弟子,名师出高徒啊!〃
  〃哦,看得出来,一定是个尖子!年岁不大,就那么沉稳、成熟!他今年二十几啊?〃
  〃二十。。。。。。〃新月一口答不上来,想了想说,〃他二十四毕业的嘛,今年二十六了,呀!〃她突然大惊小怪地拍了陈淑彦的手一下,〃他跟我哥同岁!〃
  〃跟他同岁?〃陈淑彦一愣,不觉又在心里把天星拉来和楚雁潮比较,〃这两个人,可太不一样了!〃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不能乱比!〃新月不愿意把哥哥和楚老师比较,这两个人,都是可亲、可敬的,都对她非常好,在她的心目中,有很多的共同之处,如果一定要找他们的不同。。。。。。〃其实他们只是气质不同罢了,要是论长相,我哥也可以算是美男子!〃
  陈淑彦扑哧一笑:〃瞧瞧向着他劲儿的,我又没说你哥长得丑!急什么?有这样的妹妹护着,谁也不敢说韩天星半个'不'字!你倒是跟我说,这俩人气质怎么不一样?〃
  〃我哥朴实、憨厚、倔强;楚老师深沉、文静,还有一股外柔内刚的韧劲儿!〃新月说。她还是第一次对别人的气质下评语,但对这两个人,她自认为都很了解,因而评语也很得当。
  〃这气质。。。。。。〃陈淑彦琢磨着她的话,朴实、憨厚之类虽然也都是褒义词儿,但又总觉得不如深沉、文静更令人神往,这在一个待嫁的姑娘心中引起的躁动,别人也许是难以觉察的,即使像新月这样的知心女友,也未必完全知道她在想什么,因为新月毕竟是天星的妹妹,而且兄妹之情是那么深。陈淑彦自己也说不清楚心中是一种什么情绪,竟说了一句无可奈何的话:〃人为什么会有不同的气质啊!〃
  〃这恐怕是天生的,〃新月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的气质是与生俱来的,当然,家庭、学校和社会环境的影响也很重要,从小被遗弃的王子也会成为一个熟练的农夫。〃
  〃楚老师家里是干什么的?〃
  〃他妈妈是个教师。。。。。。〃
  〃噢,怪不得,人家是教育世家、书香门第!〃
  〃不过,他当老师倒不见得是受了家庭的影响,而是因为学校留他,我们这些学生需要他,〃新月说,〃他本来是要去从事专业的文学翻译工作的!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照样能成为一个出色的翻译家,他有恒心,有毅力,又有那么渊博的知识,深厚的文学修养!。。。。。。〃
  〃哦,刚才拿来的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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