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蝴蝶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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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郎-蝴蝶戟-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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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他嘘了口气,揩揩冷汗,慢慢站起来,沉着脸,一声不吭地往外走。

  人们自动闪开一条路,敬畏地望着何出。

  石呆子急了:“何出,你忘了银子了!”

  银票放在石头上,在暮色中很不显眼,但现在,它却是世界上最明亮的东西了,连刚落山的太阳都没有它辉煌灿烂。

  它照亮了众人的眼睛。

  何出头也不回,闷声道:“我不要!”

  众人都呆了。石呆子更是气急败坏地吼道:“你疯了?

  这是你赢的,三万两啊!”

  三万两银子,何出居然不要!

  他是不是真的疯了?

  何出已走进暮色中了,声音却传了过来:

  “你们分了吧。”

  全场窒息,人人都已惊呆。

  但片刻之间,人人又都从惊呆中猛醒——无主的银子就在面前,怎么办?

  ——抢!

  哭爹叫娘,血肉横飞。

  何出怏怏回到河那边的牛棚里,往铺上一倒,重重叹了口气。

  牛棚又臭又闷、又湿又热,而且黑乎乎的。十几头牛不时抽打几下尾巴,赶开一群一群的蚊子苍蝇。也真亏何出能在这个牛棚里住了十三年。

  何出是个孤儿。他六岁那年的某一天早晨,一觉醒来,到了方家桥,爹娘都没了影儿。

  所以何出只好靠流浪乞讨度日,倒也长大了。只须看何出身上的累累伤疤,你就能猜到,他是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今天的一场豪赌,显然使何出烦恼了。他不耐烦地狠狠拍打着身上,想赶开蚊子,可越赶蚊子越多。

  何出气咻咻地骂道:“谁都能欺负我!”爬起身来,找了好几根艾草绳,一齐点燃了,团团放在铺边。

  现在蚊子不能欺负他了,何出该可以安生一会儿了吧?

  可还是不行。

  一头老牛哞地叫了一声。何出一挺身跳了起来,冲老牛大骂道:“你也欺负我?”

  这一来自然所有的牛都“欺负”何出了。

  何出愤愤跺了几下脚,跟头流星跑了出去,闷着头边跑边骂:“混账王八蛋,看老子好欺负吗?他妈的,你们不得好死,……”

  毫无疑问,何出是疯了。

  何出疯了!

  方家桥的人,在判断力方面的敏锐和正确,可说是天下少有的。

  从第二天起,众人看何出时目光都十分亲切。昨晚争斗的结果,是村中老人出面,将三万两银子平摊到各家,每家三百两。

  只有顽皮淘气的孩子们,不顾大人的喝叱,追着何出喊着:“何——疯——子——”

  何出开心的笑容不见了,整天苦着脸。

  那块大石已经改名叫“赌石”,方家桥人这么做的目的,一来是为了纪念昨天的豪赌,二来是想何出再多干些像昨天干的傻事。

  可打死何出,何出也不愿再去赌石边了。

  不能赌了,就该干点别的,可干什么呢?何出思来想去,才想出一件事——喝酒去。

  可何出没钱。

  石呆子够朋友,分了三百两银子,拉了何出去喝酒,老六作陪。这一疯一呆一埃Я。皇背闪朔郊仪抛钜俗⒛康娜宋铩

  方家桥虽然有三家客栈,也管客人酒饭。但不能算是真正卖酒的地方。

  真正卖酒的地方只有一处——老方酒店。

  老方酒店的主人是老方,地地道道的方家桥人。

  开酒店的人,当然喜欢醉鬼。醉鬼在他们眼中看起来,实在比老婆还要亲三分。

  老方笑嘻嘻地将这一疯一呆一埃Я∮频辏ξ嘏跎霞柑趁谰疲ξ乜醋潘亲淼们把龊蠛希ξ卮邮糇邮掷锝庸樱詈笮ξ匕讶怂统雒拧

  何出大醉一场,不知道睡了几天,酒刚醒,又去喝一顿。

  连着三场大醉后,何出原本圆鼓鼓的脸颊塌了下来,灵活的眼睛已变得浑浊呆滞,越发没个人样儿了。人们看他的目光,也已不再亲切了。只有小伢伢们一如既往地喊他“何疯子。”

  何出摇摇晃晃地走进老方酒店,找了张桌子,没精打采地坐了下来,等老方上酒上菜。

  等了半晌,老方才拎过来一壶酒。端来一碟盐水煮花生,似笑非笑地往桌子上一墩,转身就走。

  醉鬼虽然可亲,但没钱的醉鬼例外。

  何出从不计较别人对自己的态度如何,只要有酒就行。

  何出喝了两口,一壶酒就没了,煮花生一颗还没动。

  何出坐着发怔,不知道是该回牛棚去,还是坐在这里等老方发慈悲。

  恰在这里,酒店门外马蹄声声,送来了一阵莺啼燕呼:

  “大嫂,咱们进去喝几盅儿,解解乏,好不好?”

  “好倒是好,只是这种小地方的酒店,只怕没什么酒菜能对你的胃口。”

  “二嫂啊?--她么,最好是喝‘青梅酒’,酸酸的,才——”

  “春妮儿,你又编排我了,你不怕我把你干的傻事告诉你鹤哥哥?”

  “二嫂胡说,我干什么傻事了?”

  四个年轻女人风摆杨柳般走了进来,酒店中顿时春意盎然。老方眼前一亮,口水差点淌了下来,忙转出柜台,迎上前去,老脸笑成一朵花:“四位大姐。请进请进。小店有上等的女儿红、花雕、竹叶青……”

  最年轻的女孩子冷叱道:“少罗嗦!有女儿红就抱十斤的一坛来,最好的莱做二十个,要快!要是酒淡了、菜不合口,姑奶奶我端了你的破店!”

  老方正听得悚然,女孩子又对一个年纪较大些的女人笑道:“大嫂,你看我这几句话说得怎么样,是不是有点意思了?”

  大嫂笑道:“春妮儿就是爱闹,看把人家老板给吓成什么样儿了?老板,你别生气,我们这个小妹子,最是顽皮,有冒犯的地方,你多包涵点儿。”

  老方早已心悦诚服地“包涵”了,点头哈腰地进厨房吩咐去了。只要能为漂亮女人效劳,老方一般都会让小二闲着,自己跑前跑后忙乎,气得老方的老婆常为此半夜罚他跪床板。

  四个女人坐了下来,叽叽喳喳地闲聊起来。

  春妮儿笑道:“这个破店没别的好处,就是还算清静。

  除了咱们,居然一个喝酒的人都没有。”

  她将“人”字咬得很重。

  何出正没好气,这时更是怒火上冲,但何出没有回头。

  “好男不跟女斗”,这是古训,经验之谈。古人的话能流传下来,就证明是有道理的。

  春妮儿仍在笑:“一个人也没有,倒也很不错。”

  摆明了,她是故意跟何出过不去。

  何出转过头,四下乱看,似乎很吃惊地道:“人都到哪儿去了?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他也把“人”字咬得很重。

  他也看清了这四个女人。其中有三个看来岁数已不算太小,但容貌秀丽,气度不凡,显是出自大家。只有那个打扮得年轻的女孩儿显得有点凶狠蛮横。

  她当然就是想气何出的“春妮儿”。

  春妮儿没气着何出,自己倒被气坏了,一下子跳了起来:

  “你敢骂人?”

  三个妇人都是含笑稳坐,也不阻止她。

  何出“咦”了一声,仔细看看春妮儿,奇道:“怪了,没人是没人,怎么又有说话声音呢?”

  他看得很仔细、很清楚。春妮儿虽在怒中,亦丝毫不减其俏艳,尤其是那身梅红的衫儿裹着的胸脯,高高的、颤颤的。她的腰肢很细,也该是很柔很柔的,她的腿应该是修长而且丰满结实的。

  何出想不脸红也不行了。虽然他多日没洗脸,旁人未必能发现,但何出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了。

  他从未这样看过一个女孩儿,尤其是像春妮儿这么漂亮的女孩儿。

  正在想入非非间,春妮儿一个耳光搧了过来,直打得何出踉跄后退。

  好大的手劲!好狠的丫头!

  何出站稳了,摸摸肿起老高的腮帮子,喃喃道:“更怪了!没有人,怎的我又挨了一个耳光?……哎哟,牙都松了,我还没老呢。”

  何出呸了好几口,吐出来的尽是血沫。

  春妮儿听他嘴皮子仍不老实,倒也怔住了。不知是再打他一个耳光好,还是饶了这个又脏又臭的小子。

  三个妇人含笑不语,似是在看热闹一般。

  春妮儿怒道:“他连你们捎带着骂了,你们还不生气吗?”

  大嫂笑眯眯地道:“我们当然也生气。”

  二嫂也笑道:“所以你应该再给他右颊上来一下,他就骂不出来了。”

  三嫂点头道:“不错。然后我们就回去告诉你鹤哥哥,说你在外面和一个小伙子对着打耳光,玩得很开心。”

  春妮儿气得直跺脚,脸上居然也有点红。

  何出慢吞吞地道:“听见不止一个声音,可又偏偏没人!

  唉,人还没老,眼就花了,居然看到鬼了……”

  老方捧着一坛酒过来,叱道:“何出,别在我这里胡说八道的!”又对四女赔笑道:“大姐们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疯子,没个正经,大姐们可别……”

  何出大声道:“怎么人家都叫我疯子?我疯吗?……既然大家都这么叫,总是有点道理的,我是有些疯了……哈哈!”他笑嘻嘻地拍拍脑门,叫道:“原来我是疯子,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老方,有女儿红怎不给我喝?给我抱十斤的一坛来,有什么好菜就端上来,我要吃二十个菜。酒要是不好,菜要是不合我口味,疯子我就端了你这个破店!”他猛地一拍桌子,直愣愣地盯着老方。

  他对老方说的话,几乎和春妮儿方才说的一样。

  春妮儿无可奈何地苦笑着看看何出,又看看三位嫂子,转向老方,冷笑道:“何疯子的话你都听见没有?快去照办!”

  老方愕然,想跳脚大骂,但是一看到春妮的眼睛,一下,使白了脸。

  春妮儿的眼中,已尽是浓浓的杀气。

  老方曾经看见过狼,他知道被一头狼盯着是什么滋味。

  老方自然什么也不敢说。他只有自认倒霉。这四个女人一进门,他就知道不能惹——她们的腰间都悬着剑呢!

  走江湖的女人,老方不敢惹,也惹不起。

  何出酒足饭饱,起身拍了个苍蝇扔进菜碗里,直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直着嗓子叫了起来:

  “老方,你开的这是什么破店?莱里怎么有死苍蝇?你要害死我?”

  他气咻咻地推桌而起,打了几个饱嗝,一文钱没付,趔趔趄趄走了。

  四个女人面面相觑。春妮儿更是咬着嘴唇笑,无奈地盯着何出的背影。

  老方心里叫苦。今晚的床板是跪定了。 
 



  
第二章 中秋八月中

 
  八月十五,中秋节。

  方家桥镇里镇外的几十棵桂树上,开满了淡黄的小朵桂花,清香四溢,熏人欲醉。整个小镇似都已被桂花香笼罩住了。

  银杏的叶子已开始转成金黄了,艳阳下被风一吹,宛如千百只在蓝天里纷飞的金翅蝴蝶。这些美丽的金色蝴蝶,她们究竟要想飞到哪里去呢?

  这一切都与何出无缘。

  何出躺在牛棚里,只能看见门外的景物——田野和远山。

  牛棚外只有一株极老的老柳耸立在河边。这株老柳已有百年之龄,树干黑得发亮,上面蔓延着的几块苔藓也有些黄了。老柳只有树顶上还有极少的叶子,叶中依稀可见一个极大的鸟窝,那是昏鸦们时常流连的地方。

  河水在老柳和牛棚这一段是极缓极蓝的。映在河水中的蓝天看起来很诡异。何出有时候着久了,会在不知不觉间想到死。

  春妮儿的影子,这几天总会出现在何出面前,抹不开,拂不去。

  就像是抹不开的阳光,就像是拂不去的幽幽桂香。

  何出没精打采地蹓跶到镇里,钻进了老孔的鞋铺。

  老孔是在何出七岁那年搬到镇上的,开了十二年的鞋铺,也就仅能维持个温饱而已。

  老孔的鞋铺就像是专为何出开的,老孔就像是何出的老仆。命中注定何出和老孔有缘分,镇上的人都这么说。

  老孔一天说不上十句话,而这十句话中,就有九句是对何出说的。

  老孔除了话少外,眼睛还很不好使,穿针引线很不方便,何出也从未说过要去帮帮忙。

  老孔很瘦,春天一光膀子,一条一条的肋骨像排子扇,触目惊心。

  何出径自坐到老孔铺中惟—一张椅子上,话都懒得说。

  何出常来蹭饭吃,每次也都这么大爷似地坐着,等老孔侍候,吃完了抹嘴就走,连声谢谢都不说。就像天生他应当该吃老孔似的,老孔也从不怪他。

  老孔从正在补着的一双靴子上抬起头,看看何出,也不知看清楚没有,摸出四个月饼放在桌上,不说话。

  何出毫不客气地拿起就吃。老孔自顾补鞋,纳线纳得滋滋响。

  四个月饼吃完,何出抱起茶壶,灌了一肚子凉茶,抹抹嘴,走了。

  老孔低着头纳线,看都不看他。

  “白天好过,晚上难熬”——这是说光棍们的苦处。

  何出就是个光棍,现在又是晚上,天上的中秋月儿又大又圆,白白净净,总让他想起春妮儿。

  远处有人在吹箫,呜呜咽咽。何出听着听着,泪水就流下来了。

  那箫声既娇媚迷人、又凄艳幽怨,就像是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儿正斜倚在窗前,对着天上的明月诉说她对你的痴恋。

  你甚至都看到她面上晶莹的珠泪在轻轻滚落,落进你的心田。

  何出怎么能不流泪呢?

  谁在这中秋之夜的孤寂中,听到这样的箫声而能不流泪呢?

  奇怪的是箫声居然向何出的牛棚飘过来了,箫声越近,也就越柔靡动人。

  何出躺不住了,跳起来就往门外跑。

  他要追逐箫声,去追逐那痴恋他的女孩儿。

  何出追了大半个时辰,累得都快瘫了,箫声还是若即若离的,总是在他前面飘动。

  何出是不是疯了?

  也许根本就没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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