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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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无泪-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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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怎么会有今天。”吴婉冷笑:“最少你心里是这么想的,是不是?”
  卓东未还是全无反应,就好像听一个戏子在台上唱戏。
  “你当然是个了不起的人,了不起的好朋友,因为你替他牺牲了一切,你这一辈子活着
也都是为了他,让他成名露脸,让他做大骠局的总瓢把子,让他成为天下人心目中的大英
雄。”
  吴婉的冷笑声忽然变得很疯狂。
  “可是你知不知道他这位大英雄的日子怎么过的?”她的笑声中充满怨毒:“他有妻子
儿女,有自己的家,可是他根本就好像不是这个家里的人,根本没有过一天他自己愿意过的
日子,因为每件事你都替他安排好了,你要他怎么做,他就得怎么做,甚至连喝点酒都要偷
偷的喝。”
  卓东来突然打断她的话。
  “够了。”他告诉吴婉:“你已经说够了。”
  “对,我已经说够了。”吴婉垂下头,眼泪已流满面颊,“你是不是也有什么话要
说?”
  “我只有几句话问你。”
  “我会说的,”吴婉道:“我绝不让你有机会像对别人那么样时我。”
  她的口音虽然还是很硬,其实已经软了:“江猢中谁不知道‘紫气东来,卓东来最少有
一百种法子能够逼人说实话?”
  “你能够了解这一点那就再好也没有了。”卓东来冷冷的说:“司马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长安?”
  “是。”
  “你为什么要替他瞒住我?”
  “因为我要他去做一些他自己想做的事。”吴婉说:“我是他的妻子。我相信每个做妻
子的人都希望她的丈夫是条独立自主的男子汉。”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十七的晚上。”吴婉说:“算起来现在他已经应该到了洛阳。”
  “洛阳?”
  卓东来狼一般的灰眼中忽然迸出血丝:“你让他一个人到洛阳去?你是不是想耍他去送
死?”
  “我们是夫妻,我为什么要让他去送死?”
  卓东来盯着她,过了很久,才用他那种比刀锋还尖锐、比蛇蝎还恶毒的独特口气一个字
一个字的说:
  “因为郭庄。”
  每当卓东来用这种口气说话时,这个世界上就最少有一个人要受到他致命的伤害和打
击。
  “因为郭庄。”
  这句话在别人听来虽然毫无意义,可是吴婉听了却好像忽然被毒蝎所螫利刃所伤,就好
像忽然从万丈高楼上失足落下,连站都站不住了,枯黄礁粹的脸上,也起了种无法形容的可
怕变化。
  卓东来当然不会错过她这些变化的。
  “这些年来司马一直都跟你分房而睡,连碰都有没碰过你。”卓东来的声音冷漠而残
酷:“你正在狼虎之年,身边刚好有郭庄那么样一个年轻力壮的漂亮小伙子,而且很懂得对
女人献殷勤。只可惜现在他已经死在红花集,死在朱猛的刀下,连头颅……”
  吴婉忽然嘶声大喊:“够了,你已经说够了。”
  “这些事我本来不想说的,因为我不想让司马伤心,”卓东来说:“现在我说出来,只
不过要让你知道,你做的事没有一件能瞒得过我,所以你以后不管要做什么事,都要特别小
心谨慎。”
  吴婉的身子已经开始在发抖。
  “现在我才明白了,”她眼中充满仇恨怨毒:“你派郭庄到红花集去,为的就是要他去
送死,因为你早就知道了我跟他的秘密。”
  她忽然扑过去,抓住卓东来的衣襟,嘶声间:“你说是不是?是不是这样子的?”
  卓东来冷冷的看着她,用两根手指轻轻一划她双手的脉门。
  吴婉的手松开,人也倒下,却还在问:“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这样子的?”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因为卓东来已经走了,再也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她一
眼,就好像把她当作了一只刚被他从衣襟上抖落的虫蚁,对她再也不屑一顾。
  一条长绳。
  长绳在吴婉手里,吴婉在房里的横粱下,有风从窗外吹进来,好冷好冷的风。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想一定是个好日子。”她痴痴的自语,慢慢的将长绳打了结。
  一个死结。

  同日。洛阳。
  这条街本来是条很热闹的街,有菜场,有茶馆,有早集,还有花市。
  可是现在忽然什么都没有了。
  就像是一个一向十分健康强壮的人忽然暴毙了一样,这杀街也死了,变成了一条死街。
  茶馆的门板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拿下来,菜场里屠夫的肉案上只剩下一些斑驳交错的乱刀
痕迹,街上几乎看不见一个人。
  谁也不愿意再到这条街上来。这条街上发生的悲惨祸事实在大多了。
  只有一条夹着尾巴的野狗,伸长了舌头在抵着石板缝里还没有被洗干净的血迹。
  野狗永远也下会知道这里的血是些什么人的血。
  野狗不知道,牛皮知道。

  在另外一条小街上,一家叫“老张馒头店”的小馆里,牛皮正在吹牛。
  “牛皮”是一个人的外号,因为这个好酒贪杯的小伙子不但会吹牛,而且脸皮真厚,比
牛皮还厚。
  他正在向一个从远地来的陌生人吹牛,因为这个陌生人已经请了他喝下不少酒。
  他吹的就是那天在铜驼巷外那条街上发生的那个悲壮惨烈的故事。
  “那个小子真他娘的是个好小子,俺牛皮真的打心眼儿里佩服他。”牛皮说:“那小子
真他娘的够种,真他娘的不怕死。”
  陌生人默默的听着,默默的为他倒酒。
  “后来俺才听说那小子姓高,是老狮子的朋友。”牛皮说:“龙交龙,凤交风,老鼠交
的朋友会打洞,这句话真他娘的一点也不错,也只有老狮子那样的好汉,才能交得到他那种
朋友。”
  陌生人眼中仿佛有精光一闪,可是很快的就低下了头。
  “那天你也在那条街上?”
  “俺怎么会不在,这种事俺怎么会错过?”牛皮兴高采烈:“那天俺正想到老胡的茶馆
里去喝盅早酒,就看见那小子一个人大摇大摆的去了,二月天他身上居然只穿着身短布褂,
却把大褂子搭在于里,后来俺才知道,那件大褂子下面原来藏着把宝剑。”
  牛皮忽然站起来,用筷子一比划:“就这么一下子,那把剑就刺进了蔡老大的心口,快
得让人连瞧都瞧不清楚。”他摇着头叹气:“谁都没想到那小子真的那么有种,连俺牛皮都
被吓傻了。”
  “后来呢?”
  “大家都认定那小子准要被人大卸八块了,想不到就在那节骨眼上,半空里忽然掉下个
人来,就好像……就好像飞将军自天而降。”
  这么好的一句“词儿”居然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未的,牛皮实在得意极了,所以赶紧喝了
一大碗酒,故意问那陌生人:
  “你猜猜看,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个人是谁?”
  “是老狮子?”
  牛皮用力一拍大腿:“一点也不错,就是他。”牛皮越说越起劲。
  “老狮于到底是老狮子,最近运气虽然不怎么好,人也瘦得多了,可是一站出来,还是
条雄狮的模样。”
  牛皮挺起胸,拍着胸脯,学着朱猛的口气说:“他是我的朋友,你们谁敢动他,就得先
杀了我。”
  “后来呢?”陌生人冷冷淡淡的问:“蔡老大的兄弟们难道就没有人敢去动他?”
  “谁敢动,老狮子的狮威一发,还有谁敢动?”
  牛皮忽然叹了口气:“本来真的是没人敢动的,想不到居然有。一批从外地来的王八蛋
居然不知道死活好歹,居然硬要在狮子头上动土。”
  “从外地来的人?”
  牛皮点头:“后来我才知道,那群王八蛋都是蔡老大花钱请来的。”
  “可是蔡老大已经死了,他们就算宰了老狮子,也没人付钱请他们了。”陌生人问:
“他们为什么还要替死人拼命?”
  “他们当然有他们的打算。”牛皮得意洋洋:“你老哥虽然想不通,俺心里却有数。”
  “哦?”
  “你老哥虽然不知道老狮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俺知道,那群王八蛋一定也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老狮子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为什么?”
  “那群王八蛋见钱就杀人,两只手上都是血腥,又不是雄狮堂的兄弟,要是老狮子重新
登上堂主的宝座,还能让他们的脑袋长在脖子上吗?”
  “有理。”陌生人承认:“你说得有理。”
  “可是他们如果真的把老狮子宰了,多少总能从蔡老大的手下那里榨出点油本来的。”
牛皮说:“所以他门就干上了。”
  对于这么复杂的事他居然也能分析得这么这么清楚,牛皮实在不能不佩服自己,所以立
刻又喝了一大碗:“这就叫先下手的为强,后下手的遭殃。”
  “遭殃的是谁?”
  “本来俺也看不出来的。”牛皮说:“那一战打得是惊天动地,鬼哭神号,街上的人十
个里面最少有八个被吓得连尿都尿了出来。”
  牛皮自己眼中也露出了恐惧之色,仿佛又看见了一大块一大块的血肉横飞而起,又听见
了刀烽砍在骨头上的声音。
  “俺牛皮也不是脓包,可是自从看过那一战之后,俺最少也有两三天吃不下饭睡不着
觉。”
  他的声音已经发哑,好像已经不起再说下去了,可是陌生人又及时替他添了一大碗酒。
  这碗酒立刻把他的兴致提了起来。
  “一开始的时候,本来是老狮子和那姓高的小子占上风的,可是后来就不对了。”
  “为什么?”
  “常言说得好,双拳抵不过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老狮子虽然雄风不减,可是到底只
有两个人,就算别人伸出脖子来让他们砍,他们的手迟早也会砍酸的。”
  牛皮又说:“看到这种情况,本来已经被老狮子威风震住的那些雄狮堂的弟兄,好像也
想动了,想乘机未打一打这头落水狮子。”
  陌生人在点头。
  他的想法也如此,当时的情况一定会演变成这样子的。
  “只要那些人一动,老狮子和那姓高的恐怕就要被剁成肉酱。”
  牛皮又叹了口气,“那时候俺已希望他们能赶快跑掉,他们也不是没有机会跑,要是换
了俺牛皮,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老狮子没有跑?”
  “当然没有跑。”牛皮又挺起胸:“老狮子是什么样的人,他又不是俺牛皮这样的无名
小卒,以他的身份和脾气,杀了他他也下会跑的。”
  “所以他没有跑?”
  “没有。”
  “可是我知道他也没有死。”
  “他当然没有死,老狮子怎么会死得了。”牛皮叹息:“可是钉鞋死了。”
  “钉鞋?”陌生人问:“钉鞋是谁?”
  “是条好汉,了不起的好汉,”牛皮的脸因兴奋而发红:“俺牛皮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
他那样的好汉,要是他不死,俺牛皮情愿每天替他洗脚。”
  “不但俺佩服他,只要是个人,就不能不佩服他。”牛皮说。
  “为什么?”陌生人又问。
  “他本来只不过是老狮子的一个跟班而已,平常看起来就像是个孙子一样,老是被人欺
负。”牛皮涨红了脸:“可是到现在俺才知道,平时在他面前充英雄的那些个人才是龟孙
子,他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说到这个人,牛皮全身的血好像全都热了起来,一把扯开了身上那件破棉袄的衣襟,大
声说:“那天俺看得清清楚楚,他全身上下一共被人砍了十九刀,连鼻子部被砍掉一大半,
只剩下一层皮搭拉着挂在脸上,只要他一动,挂在脸上的那大半个鼻子就跟着他直晃。”
  “他怎么样?”
  “他就索性把鼻子连皮带肉扯了下来,一口吞下了肚子。反手一刀。又拼掉一个。”
  听到这里,一直表现得很冷淡的陌生人也不禁喝了一碗酒,大声赞道:“好汉,果然是
好汉。”
  牛皮用力一拍桌子:“可惜这么样一条好汉后来还是力竭战死了,直到两条手臂一条腿
都已被砍断的时候才倒了下去,倒下去的时候嘴里还含着从别人身上咬下未的一块肉。”
  “后来怎么样?”
  “看到他这么英勇惨烈苦战死战,俺们这些人都看得忍不住要哭出来,就连那些本来还
想作乱的雄狮堂兄弟,也被他感动得掉下眼泪。”
  牛皮又说。“老狮子没有流泪,老狮子流的是血,他的眼角都迸裂了,鲜血像眼泪一样
不停的住下掉,虽然也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但是奋起最后的神力,杀出一条血路冲到钉鞋
身边,抱起了他这个一直像狗一样跟着他的朋友。”
  他用力擤了一大把鼻涕,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眼泪汪汪的接着道:“那时候钉鞋还没有
死,还剩下最后一口气。”
  血洗长街,小高仍在苦战。
  朱猛抱起了钉鞋,想说话,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从眼角进出的鲜血一滴滴掉在钉鞋脸
上。
  钉鞋忽然睁开了已经被鲜血模糊了的一只眼睛,说出了临死前最后一句活,
  “报告堂主,小人不能再侍侯堂主了。”钉鞋说:“小人要死了。”
  冷风一直吹个不停,把馒头店外屋檐上的积雪一大片一大片的吹下来,牛皮脸上的眼泪
也一直一大滴一大滴的往下掉。
  陌生人没有流泪,也没有说话,可是双拳也已握紧,仿佛在尽力控制他自己,生怕自己
有泪流下。
  过了很久很久,牛皮才能开口。
  “钉鞋说完了这句话就断气了,可是那来街忽然响起了一阵雷一样的大吼声,非但雄狮
堂的兄弟们再也憋不住,连俺也憋不住了。”牛皮大声说:“忽然间大家全都一下子冲了上
去,把那群满手血腥的王八蛋宰了个干净,连俺牛皮都宰了他们几刀。”
  这时陌生人忽然也用力一拍桌子:“好,宰得好。”他满满倒了一大碗酒:“我司马超
群妥敬你一杯。”
  “当”的一声响,牛皮手里的一碗酒淖在地上,砸得粉碎。
  “什么?”他吃惊的看看这个陌主人:“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敬你一杯。”
  “你是谁?你刚才说是谁要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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