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我回家 作者:窦红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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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带我回家 作者:窦红宇-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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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她在父亲的书房里找到了一本画册。翻开来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急急忙忙,自己的手为什么会轻轻颤抖,心为什么会“怦怦”直跳。第八十一页,她看见了塞纳河,她看见了一个小提琴手,她看见塞纳河在一个叫莫奈的画家的笔触下五彩斑斓地流过,她看见小提琴手涂满油脂的脸上露出的欢愉与忧伤。她把那一页悄悄撕下来,贴到自己的床头。她用笔在那条河边的一片晚霞上歪歪扭扭地写上两个字,妈妈。
    第二天,怒不可遏的父亲一把把它扯了下来。你这是干什么? 你到底要干什么?叶小丫哭了起来。
    说! 你想什么了,你这小脑袋里到底想些什么? 叶小丫“呜呜”地哭。
    说! 你说不说! 你说不说说不说! 叶小丫感觉自己被逼上了绝路,叶小丫感觉她怎么躲,都躲不过父亲那种要把她一把撕碎的目光,她只好说,我妈妈就住在这条河上。她又说,是不是? 父亲把那张画撕得粉碎。
    塞纳河,一地碎片的塞纳河。从那时起,叶小丫就认定,是父亲把母亲赶出了家门。
    叶小丫冷不丁动弹了一下,像是抽搐,更像是从涩的梦中醒来。睁开眼,看见林娜的一双大眼睛正盯着她,忙说,噢,我想起来,我要给燕燕打个电话。
    她拨通了顺红燕的电话,才开始想,我该跟她说点什么,说点什么呢? 喂。顾红燕的声音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又像是从无数冰块的缝隙中过滤出来,让叶小丫觉得既虚弱又冰凉。
    喂。叶小丫心里一慌,不知道怎样说,就问,今天星期几? 周六,休息。
    那你出来一趟好吗? 叶小丫这样说完,才问自己,我怎么叫人家出来一趟,我叫人家出来一趟干什么? 有事吗? 是呀是呀是呀,我到底有什么事! 叶小丫这样想了想,忙说,你陪我回趟家吧。
    怎么啦? 我好久没跟我爸爸联系了。
    你在明5 儿? 林娜这儿。
    我马上到。
    直到这时,叶小丫才想起来,她已经快两个星期没有听到父亲的消息了。
                                 第四章
    1
    安大泉要去找金大虾。
    他找金大虾是为了借五万块钱,用他的话来说,五万块也算钱? 可五万块它就是钱呀! 这话是谁说的? 好像是金大虾那个老滑头说的。安大泉要是在一个星期之内借不到这五万块,他就开不出他服装公司那二十几个:r 人的工资去,已经拖了两个月了,要是下星期再拖,那二十几个人全一走,他安大泉就得关门。安大泉是找了一个连他自己心里都没底的借口才拖住他们的。
    他跟他们说,我有一笔生意,但回款现在到不了,咱们苦苦撑一阵,等过了这一关,一切都好说。
    说实话,安大泉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拖欠自己丁人的工资的。五万块,算什么! 安大泉常想,自己就是亏死赔死也不能欠着谁的,自己就是再怎么寻活路,也不能活得不像一个男人。
    然而,现实就是要让安大泉活得不像一个男人。
    安大泉从这个省的男子排球队退下来已经八九年了。在此之前,这个省的排球运动如火如荼、场场爆满。安大泉虽然个头不高,一米八零,但技术好,是队中的主力二传。关键时候,时不时来个吊球,让对手猝不及防,常常为队里赢回不少分。二十五岁.当打之年,可球队突然宣布解散了。解散就解散了,安大泉心里明白,人一旦打上球就像被圈进马戏团一样,你得认了这随遇漂泊的命。可让他们耿耿于怀的是,他们才退下来不到半年,职业联赛却开始了。看着自己的同龄人或者过去的手下败将在球场上大把大把地挣钱,安大泉的身上从此落下一个病根,只要一听见球的声音,他的心就会从里到外哆嗦开来。安大泉有时候会绝望地想,他这一生活下去的惟一理由,就是挣钱,就是像职业联赛里那些狗日的一样挣钱,就是比那些狗日的挣更多的钱。
    除了队里的主攻手高老大跟北方的一个职业俱乐部签约外,安大泉他们统统被分到了化肥厂,国有大型企业。一帮高大英俊的帅哥突然降临,让这个厂几乎炸了锅。青年女工们个个脸上挂着兴奋过度的笑,商店里化妆品的销量比过去增加了一倍,仿佛人人都情窦初开。而厂里的男工人们却总是在背后唠叨说,他们有什么呀!他们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们都是吃化肥长高的! 安大泉在厂里待了j=年。跟厂长开了三年的车。
    三年里惟一的收获就是拿下了他的前妻林芝。林芝身高一米七五,用厂里人的话说,这林芝除了长得高,什么都不比人好。可安大泉不信这些,安大泉知道林芝还有很多很多不为人知的好。林芝的屁股大,还朝上使劲地翘着。腰细,细得让安大泉一摸上去就知道她娇翘的屁股里藏着火辣辣的欲望。还有乳房,那是一对难得的浑圆健硕的乳房,安大泉要用整个手掌,才能把它握住。轻轻一碰,她就呻吟开来,就像排球,轻轻一碰,它就带着安大泉的欲望在空中飞翔。
    因此,厂里的人越是说林芝什么都不好,安大泉心里反而越是高兴,偷偷地乐,有点金屋藏娇的意思。
    可是,这林芝还真被厂里的人说中了。结婚以后,在安大泉的眼里,她真是什么都不好了。最不好的一点,安大泉后来终于总结出来,那就是,像林芝这样容易使男人迷惑上当的女人,自己也是水性杨花的种。安大泉在林芝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的怂恿下,结婚第二天就退职出来做生意、卖体育服装了。起步的这五年里,做得稳稳当当,靠着自己在体育界的关系和无意之中攀上的市教委主任,他五年挣了一台宝马吉普、一幢全新的还没盖好的别墅和接近七位数的存款。本来,安大泉一直乐意就这样和林芝以及自己的摊子、房子、票子相守一生的,但是,后来发现,其实他什么也守不住。
    林芝在一个天寒地冻的下午同刚从紧张的联赛回来养腰伤的高老大在自己家的卧室里上了床。之后.林芝就跟安大泉说,我要离婚,我爱上高老大了。
    安大泉那时有点懵。他不知道高老大什么地方好,什么地方把林芝迷得像患了花痴似的。他只记得高老大有一次被田径队几个练短跑的追着打进了宿舍,等他冲上去三拳两脚把那几个人打得像听到发令枪一样“嗖”地不见了踪影后,高老大已经尿了一裤裆。安大泉摸摸林芝的头,问,你不怕我一巴掌把你像排球样的拍扁了?不怕!林芝一甩头,像电影里就要走上刑场的所有女人那样说。
    办完离婚手续的那天晚上,安大泉找到了高老大。喝得烂醉的时候,在那个灯光幽闭乐声轻扬的酒吧的女招待困倦孤独的身影旁,安大泉对高老大说,没办法!小子! 过去是我把球传给你,现在老子把老婆传给你! 你他妈可别总蹦那么高,当心把腰彻底摔折了! 离了婚安大泉就开始走背运,倒霉事一桩接着一桩。先是林芝跟他分财产,一人一半,安大泉要了车和房子,因此,存折上的钱几乎都给了林芝。剩下十几万,也全都压在了新进的服装上。紧接着,上个星期教委主任又出事了,受贿,被“双规”了。本来指望着那些新进的服装能够在教委主任管辖的学校里卖上几千套,这回不行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学校校长一个月以前就听到风声了,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
    真他妈邪了门了!Z
    有时候,安大泉会在他那套刚搬进去就已经人去楼空的别墅顶层的露天阳台上呆坐一天,死命地想,钱算什么东西? 钱算什么东西? 不就是巴掌大的一张纸吗!可是这张巴掌大的纸在这人世间怎么就变成了最嚣张的东西。有一天,安大泉盯着对面阳台上一个被早晨的阳光装扮得艳丽金煌的正在喂奶的女人,想,人这一生是不是就是跟这张巴掌大的纸玩着无穷无尽的游戏。
    他这样想了想,对面那个饱食一顿的婴孩刚好从母亲的怀里转过身,冲他咧开嘴,笑起来。
    但是,安大泉在这天上午就要出门的时候突然之间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突然之间感觉到,钱带给他的惊讶怎么突然之间还没有昨天晚上那个醉醺醺闯进他家里吐一地睡一觉、然后又大呼小叫着跑了的女人带给他的刺激大。他的心立刻沉了沉,像是病毒突然钻进了他的身体。他回身望了望,屋内,虽然已经叫清洁公司的人来打扫得完好如初,但仍然能感觉到那个女人带来的所有的气味,就像一只曾经打碎又被修补好的花瓶上那条隐隐约约的缝。那是呕吐的气味? 还是她身体的气味?那是呕吐的气味中残留的她身体的气味?还是她身体的气味剥落下来的呕吐的气味?这时,安大泉觉得,他只要轻轻一拉,那个女人又会醉醺醺从门外闯进来。我这是怎么了? 安大泉站在门边想,我是不是就要浮想联翩。
    但他还是很快就拉开了门。屋外,刺眼的阳光把眼前的一切都扫得空荡荡的,没有那个女人。安大泉感觉心里静了许多。他“砰”一声关死车门。
    到了三十七号别墅前,他又停下来。他坐在车上想r 想,不行,他对自己说,他还是想去看看那个女人。可刚一动,他又想,不行,一个女人可以冒冒失失闯进一个男人的家,但一个男人是绝不能随随便便走进一个女人的家的。
    “轰”地一声,安大泉还是远远走开。
    3
    金大虾的工地在城西郊。一眼望去,像一堆开了锅的沙子、石头、水泥和钢筋。其实这根本就不算金大虾的工地,这是人家房地产开发商的工地,金大虾只是一个小包工头,说白了,就是从中标者手里叼到一块小肉。金大虾在这里仅仅建一间小区的电机房、一间水泵房和一排物业管理公司临时办公的小平房。
    因此,金大虾的工地跟对面那幢摔死过人的高楼比起来,就像金大虾当年在他安大泉面前低三下四地求他借钱一样,完全没了人样。
    安大泉打击他,说,你这也叫工程。金大虾回应道,你懂个屁! 这年头的生意,已经算大一工程了! 金大虾还真就把这儿当大工程了,砌了围墙,围墙上工工整整用鲜红的油漆刷出几个大字“保质、保量,按期完工! ”像是跟对面那幢高楼表决心一样。围墙里还盖了间值班室,让个人像模像样地住进去,看管材料。安大泉就笑他,说,你有这工夫砌这围墙房子早盖好了。金大虾就说,你懂个屁! 我这是在套下一个工程,老子有的是精力! 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
    金大虾确实有精力,不仅有精力还有的是钱。
    安大泉猜,说不定,金大虾的钱早就超过他了,好几百万了。安大泉记得好像金大虾三年前来找他借钱的时候还没有那么大的口气。那时,金大虾跟他说要建烟草公司的仓库,缺资金,而且,听他那口气好像就缺来找安大泉借的这十五万,好像安大泉一借了他这十五万,烟草公司的仓库里就堆满了钱等着他金大虾去拿了。金大虾那天晚上一会儿叫哥哥、一会儿叫兄弟,就差没给他跪下叫爹叫爷爷了。安大泉那时有的是钱,十几万对于安大泉来说就像放个屁那么简单。
    金大虾拿到钱后的第一句话是,兄弟! 好兄弟! 我金大虾赚了钱加倍还你! 安大泉说,不用,算我在你那儿入一股,赚了钱,分红就行。金大虾那时眼睛都红了,又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急得从安大泉家的酒柜上抓起一瓶白酒,一嘴咬开盖,说,兄弟,我金大虾不知道怎样感激你,从今天起,你就算对我有救命之恩了,我一口气喝一瓶给你看看! 安大泉眼看着金大虾把一瓶酒“咕嘟咕嘟”喝下去,心里乱骂,喝个球呀你,老子那酒三百多一瓶! 现在,安大泉一想起这些心里就来气,就一路骂开来。金大虾你个狗日的,你跟老子借十五万老子眼都没眨一下就给了你,老子跟你借五万你却像新媳妇脱衣裳。都一个多星期了,金大虾你个狗日的,老子今天要是再借不到,老子不把你嘴里那颗大金牙敲下来老子就不是我妈生的! 工地上好像没人,静得像一片废墟。安大泉径直把车塞进了工地的门,看到值班室时,才一脚刹住。
    一匹大狼狗斜刺里冲出来,围着车乱叫。过了一会儿,值班室的门打开来,一个目光阴冷神情邋遢的男人站在了门框里。
    安大泉问,金大虾呢? 不在。那人把头扭朝一边,脖子像钢筋一样弯过去。
    你把狗叫开,我下来。
    那人没理他,只说,不在! 那他在哪儿? 不知道,今天休息,这儿没人。
    那你狗日的不是人? 安大泉一下来了火,冲着那人骂开来,你狗日的怎么像吞了生铁样的,讲话连点人味都没有! 你是谁? 从哪儿冒出来的? 老子跟金大虾在一起玩的时候你还不会爬呢! 那个人看着他,不出气,一脸的阴冷。
    安大泉骂完,觉得没什么意思,把车倒了出来。
    “轰”一声就开走了。只是,踩下油门的一瞬,那个依然在值班室门框里站着的男人的目光让他的心一阵冰凉。
    4
    下午,安大泉把车开进了市教委。
    他想他应该去找找教委临时主持工作的孙副主任了。既然教委主任突然出l 『事,既然他那儿千套服装的款压在学校收不回来,既然在他收不回款来的时候金大虾又不帮忙,那么,他就只好来找找这个他从来就没有打过交道的教委副主任了。虽然这个办法不怎么样,未免唐突和稚嫩。但毕竟,那几千套服装已经穿在学生们身上了,毕竟,他安大泉没有在这件事上拉拢过谁、也没有得罪过谁,毕竟,他安大泉也只剩下这一条路了。
    我怎么也会有这种时候。安大泉走进教委大楼后还这样想了想,我安大泉怎么也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原来孙副主任就是瘦瘦的戴眼镜的那一个。原来孙副主任就是去年一起吃饭的时候被安大泉讥笑说瘦得老豺狗见了都会可怜得掉眼泪的那一个。原来孙副主任就是在饭桌上一直想敬安大泉一杯酒而安大泉理都不理的那一个。安大泉心一凉,尴尬得大气都不敢出。
    可又不得不迈进去。孙副主任的办公室里恰好没别人,安大泉没地方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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