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璧外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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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璧外编-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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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难道只管少年不成?
  只是我爱你不过,无计留春,所以说到这个地步,也只得由他罢了。”瑞郎被他这些话说得毛骨竦然,自己思量道:“我如今这等见爱于他,不过这几分颜色,万一把元阳泄去,颜色顿衰,渐渐的’惹厌起来,就是我不丢他,他也要弃我了,如何使得?”就对季芳道:“我不晓得这件东西是这样不好的,既然如此,你且放心,我自有处。”过了几日,季芳清早出门去会考。瑞郎起来梳头,拿了镜子,到亮处仔细一照,不觉疑心起来道:“我这脸上的光景,果然比前不同了。前日是白里透出红来的,如今白到增了几分,那红的颜色却减去了。难道他那几句说话就这等应验,我那几点脓血就这等利害不成?他为我把田产卖尽,生计全无,我家若不亏他,父母俱无葬身之地,这样大恩一毫也未报,难道就是这样老了不成?”仔细踌躇一会,忽然发起狠来道:“总是这个孽根不好,不如断送了他,省得在此兴风起浪。做太监的人一般也过日子。如今世上有妻妾、没儿子的人尽多,譬如我娶了家小,不能生育也只看得。
  我如今为报恩绝后,父母也怪不得我。”就在箱里取出一剃刀,磨得锋快,走去睡在春凳上,将一条索子一头系在梁上,一头缚了此物,高高挂起,一只手拿了剃刀,狠命一下,齐根去了,自己晕死在春凳上,因无人呼唤,再不得苏醒。
  季芳从外边回来,连叫瑞郎不应,寻到春凳边,还只说他睡去,不敢惊醒,只见梁上挂了一个肉茄子,荡来荡去,捏住一看,才晓得是他的对头。季芳吓得魂不附体。
  又只见裤裆之内,鲜血还流,叫又叫不醒,推又推不动,只得把口去接气,一连送几口热气下肚,方才苏醒转来。
  季芳道:“我无意中说那几句话,不过是怜惜你的意思,你怎么就动起这个心来?”说完,捶胸顿足,哭个不了;又悔恨失言,将巴掌自己打嘴。
  瑞郎疼痛之极,说不出话,只做手势教他不要如此。季芳连忙去延医赎药,替他疗治。
  却也古怪,别人踢破一个指头,也要害上几时;他就像有神助的一般,不上月余,就收了口。那疤痕又生得古古怪怪,就像妇人的牝户一般。他起先的容貌体态,分明是个妇人,所异者几希之间耳;如今连几希之间都是了,还有甚么分辨?季芳就索性教他做妇人打扮起来,头上梳了云鬟,身上穿了女衫,只有一双金莲不止三寸,也教他稍加束缚。瑞郎又有个藏拙之法,也不穿鞋袜,也不穿褶裤,作一双小小皂靴穿起来,俨然是戏台上一个女旦。又把瑞郎的”郎”字改做”娘”字,索性名字相称到底。
  从此门槛也不跨出,终日坐在乡房,性子又聪明,女工针指不学自会,每日爬起来,不是纺绩,就是刺绣,因季芳家无生计,要做个内助供给他读书。
  那时季芳的儿子在乳母家养大,也有三四岁了,瑞娘道:“此时也好断乳,何不领回来自己抚养?每年也省几两供给。”
  季芳道:“说得是。”就去领了回来。瑞娘爱如亲生,自不必说。季芳此时娇妻子都在眼前,正好及时行乐,谁想天不由人,坐在家中,祸事从天而降。
  忽一日,有两个差人走进门来道:“许相公,太爷有请。”
  季芳道:“请我做甚么?”差人道:“通学的相公有一张公旦,出首相公,说你私置腐刑,擅立内监,图谋不轨,太爷当堂准了,差我来拘,还有一个被害叫做万瑞郎,也在你身上要。”
  季芳道:“这等借牌票看一看。”差人道:“牌票在我身上。”
  就伸出一只血红的手臂来。上写道:
  立拿叛犯许葳、阉童尤瑞郎赴审。
  原来太守看了呈词,诧异之极,故此不出票,不出签,标手来拿,以示怒极之意。
  你道此事从何而起?只因众人当初要聘尤瑞郎,后来暂且停止,原是熬他父亲跌价的。谁想季芳拚了这注大钞,竟去聘了回来,至美为他所得,那个不怀妒忌之心?起先还说虽不能够独享,待季芳尝新之后,大家也普同供养一番,略止垂涎之意。谁想季芳把他藏在家中,一步也不放出去,天下之宝,不与天下共之,所以就动了公愤。
  虽然动了公愤,也还无隙可乘。若季芳不对人道痛哭,瑞郎也不下这个毒手;瑞郎不下这个毒手,季芳也没有这场横祸。
  所以古语道:“无故而哭者不祥。”又道:“运退遇着有情人。”
  一毫也不错。
  众人正在观衅之际,忽然闻得这件新闻,大家哄然起来道:“难道小尤就有这等痴情?老许就有这等奇福?偏要割断他那种痴情,享不成这段奇福。”故此写公呈公首起来。做头的就是尤瑞郎的紧邻,把瑞郎放在荷包里,不许别人剪绺的那位朋友。当时季芳看了朱臂,进去对瑞郎说了。瑞娘惊得神魂俱丧,还要求差人延挨一日,好钻条门路,然后赴审。那差人知道官府盛怒之下,不可迟延,即刻就拘到府前,伺候升堂,竟带过去。
  太守把棋子一拍道:“你是何等之人,把良家子弟阉割做了太监?一定是要谋反了!”季芳道:“生员与尤瑞郎相处是真,但阉割之事,生员全不知道,是他自己做的。”太守道:“他为甚么自己就阉割起来?”季芳道:“这个原故生员不知道,就知道也不便自讲,求太宗师审他自己就是。”太守就叫瑞郎上去,问道:“你这阉割之事,是他动手的,是你自己动手的?”瑞郎道:“自己动手的。”太守道:“你为甚么自己阉割起来?”瑞郎道:“小的父亲年老,债负甚多,二母的棺柩暴露未葬,亏许秀才捐出重资,助我作了许多大事;后来父亲养老送终,总亏他一人独任。小的感他大恩,无以为报,所以情愿阉割了,服事他终身的。”太守大怒道:“岂有此理!
  你要报恩,那一处报不得,做起这样事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为无耻私情,把人道废去?岂不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么?我且先打你个不孝!”就丢下四根签来,皂隶拖下去,正要替他扯裤,忽然有上千人拥上堂来,喧嚷不祝福建的土音,官府听不出,太守只说审屈了事,众人鼓噪起来,吓得张惶无措。
  你道是甚么原故?只因尤瑞郎的美豚,是人人羡慕的,这一日看审的人将有数千,一半是学中朋友。听见要打尤瑞郎,大家挨挤上去,争看美豚。皂隶见是学中秀才,不好阻碍,所以直拥上堂,把太守吓得张惶无措。
  太守细问书吏,方才晓得这个情由。皂隶待众人止了喧哗,立定身子,方才把瑞郎的裤子扯开,果然露出一件至宝。只见:嫩如新藕,媚若娇花。光腻无滓,好像剥去壳的鸡蛋;温柔有缝,又像焙出甑的寿桃。就是吹一口,弹半下,尚且要皮破血流;莫道受屈棒,忍官刑,熬得不珠残玉碎。皂隶也喜南风,纵使硬起心肠,只怕也下不得那双毒手;清官也好门子,虽一时怒翻面孔,看见了也难禁一点婆心。
  太守看见这样粉嫩的肌肤,料想吃不得棒起。欲待饶了,又因看的人多,不好意思,皂隶拿了竹板,只管沿沿摸摸,再不忍打下去。挨了一会,不见官府说饶,只得擎起竹板。
  方才吆喝一声,只见季芳拼命跑上去,伏在瑞郎身上道:“这都是生员害他,情愿替打。”起先众人在旁边赏鉴之时,个个都道:“便宜了老许。”那种醋意,还是暗中摸索;此时见他伏将上去,分明是当面骄人了,怎禁得众人不发极起来?
  就一齐鼓掌哗噪起来道:“公堂上不是干龙阳的所在,这种光景看不得!”太守正在怒极之时,又见众人哗噪,就立起身来道:“你在本府面前尚且如此,则平日无耻可知。我少不得要申文学道,革你的前程,就先打后革也无碍!”说完,连签连筒推下去。
  皂隶把瑞郎放起,拽倒季芳,取头号竹板,狠命的砍。瑞郎跪在旁边乱喊,又当磕头,又当撞头,季芳打一下,他撞一下,打到三十板上,季芳的腿也烂了,瑞郎的头也碎了,太守才叫放起,一齐押出去讨保。
  众人见打了季芳,又革去前程,大家才消了醋块,欢然散了。太守移文申黜之后,也便从轻发落,不曾问那阉割良民的罪。
  季芳打了回来,气成一病,恹恹不起。瑞郎焚香告天,割股相救,也只是医他不转。还怕季芳为他受辱亡身,临终要埋怨,谁想易箦之际,反捏住瑞郎的手道:“我累你失身绝后,死有余辜。你千万不要怨怅。还有两件事叮嘱你,你须要牢记在心。”瑞郎道:“那两桩事?”季芳道:“众人一来为爱你,二来为妒我,所以构此大难。我死之后,他们个个要起不良之心,你须要远避他方,藏身敛迹,替我守节终身,这是第一桩事。我读了半世的书,不能发达,止生一子,又不曾教得成人,烦你替我用心训诲,若得成名,我在九泉也瞑目,这是第二桩事。”说完,眼泪也没有,干哭了一场,竟奄然长逝了。
  瑞郎哭得眼中流血,心内成灰,欲待以身殉葬,又念四岁孤儿无人抚养,只得收了眼泪,备办棺衾。
  自从死别之日,就发誓吃了长斋,带着个四岁孩子,还是认做儿子的好,认做兄弟的好?况且作孽的男子处处都有,这里尚南风,焉知别处不尚南风?万一到了一个去处,又招灾惹祸起来,怎么了得?毕竟要妆做女子,才不出头露面,可以完节终身。只是做了女子,又有两桩不便,一来路上不便行走,二来到了地方,难做生意。
  踌躇几日,忽然想起有个母舅,叫做王肖江,没儿没女,止得一身,不如教他引领,一来路上有伴,二来到了地头,好寻生计。算计定了,就请王肖江来商量。
  肖江听见,喜之不胜道:“漳州原是我祖籍,不如搬到漳州去。你只说丈夫死了,不愿改嫁,这个儿子,是前母生的,一同随了舅公过活。这等讲来,任他南风北风,都吹你不动了。”
  瑞郎道:“这个算计真是万全。”就依当初把“郎”字改做“娘”字,便于称呼。起先季芳病重之时,将余剩的产业卖了二百余金,此时除丧事费用之外,还剩一半,就连夜搬到漳州,赁房住下。
  肖江开了一个鞋铺,瑞娘在里面做,肖江在外面卖,生意甚行,尽可度日。
  孤儿渐渐长成,就拣了明师,送他上学,取名叫做许承先。
  承先的资质不叫做颖异,也不叫做愚蒙,是个可士可农之器。只有一件像种,那媚眼态度,宛然是个许季芳,头发也黑得可爱,肌肤也白得可爱。
  到了十二三岁,渐渐的惹事起来。同窗学生,大似他的,个个买果子送与他吃。他又做陆绩怀桔的故事,带回来孝顺母亲。
  瑞娘思量道:“这又不是好事了。我当初只为这几分颜色,害得别个家破人亡,弄得自己东逃西窜,自己经过这番孽障,怎好不惩戒后人?”就分付承先道:“那送果子你吃的人,都是要骗你的,你不可认做好意。以后但有人讨你便宜,你就要禀先生,切不可被他捉弄。”承先道:“晓得。”不多几日,果然有个学长挖他窟豚,他禀了先生,先生将学长责了几板。
  回来告诉瑞娘,瑞娘甚是欢喜。
  不想过了几时,先生又瞒了众学生,买许多果子放在案头,每等承先背书之际,张得众人不见,暗暗的塞到承先袖里来。
  承先只说先生决无歹意,也带回来孝顺母亲。瑞娘大骇道:“连先生都不轨起来,这还了得?”就托故辞了,另拣个须鬓皓然的先生送他去读。
  又过几时,承先十四岁,恰好是瑞娘当初受聘之年,不想也有花星照命。一日新知县拜客,从门首经过,仪从执事,摆得十分齐整。承先在店堂里看。
  那知县是个青年进士,坐在轿上一眼觑着承先,抬过四五家门面,还掉过头来细看。王肖江对承先道:“贵人抬眼看,便是福星临,你明日必有好处。”不上一刻,知县拜客转来,又从门首经过,对手下人道:“把那个穿白的孩子拿来。”只见两三个巡风皂隶,如狼似虎赶进店来,把承先一索锁住,承先惊得号啕痛哭。
  瑞娘走出来,问甚么原故,那皂隶不由分说,把承先乱拖乱扯,带到县中去了。
  王肖江道:“往常新官上任,最忌穿白的人,想是见他犯了忌讳,故此拿去惩治了。”瑞娘顾不得抛头露面,只得同了肖江赶到县前去看。
  原来是县官初任,要用门子,见承先生得标致,自己相中了,故此拿他来递认状的。瑞娘走到之时,承先已经押出讨保,立刻要取认状。
  瑞娘走到家中,抱了承先痛哭首:“我受你父亲临终之托,指望教你读书成名,以承先人之志;谁想皇天不佑,使你做下贱之人,我不忍见你如此。待我先死了,你后进衙门,还好见你父亲于地下。”说完,只要撞死。
  肖江劝了一番,又扯到里面,商议了一会,瑞娘方才住哭。
  当晚就递了认状。第二日就教承先换了青衣,进去服役。
  知县见他人物又俊俏,性子又伶俐,甚是得宠。
  却说瑞娘与肖江预先定下计较,写了一舱海船,将行李衣服渐渐搬运下去。
  到那一日,半夜起来,与承先三人一同逃走下船,曳起风帆,顷刻千里,不上数日,飘到广东广州府。将行李搬移上岸,赁房住下,依旧开个鞋铺。
  瑞娘这番教子,不比前番,日间教他从师会友,夜间要他刺股悬梁,若有一毫怠惰,不是打,就是骂,竟像肚里生出来的儿子。
  承先也肯向上,读了几年,文理大进。屡次赴考,府县俱取前列;但遇道试,就被冒籍的攻了出来。直到二十三岁,宗师收散遗才,承先混进去考,幸取通场第一,当年入场,就中了举。回来拜谢瑞娘,瑞娘不胜欢喜。
  却说承先丧父之时,才得四岁,吃饭不知饥饱,那里晓得家中之事?自他从乳母家回来,瑞娘就做妇人打扮,直到如今。
  承先只说当真是个继母,那里去辨雌雄?瑞娘就要与他说知,也讲不出口,所以鹘鹘突突过了二十三年。
  直到进京会试,与福建一个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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