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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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4年第5期-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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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把报纸看完了,你再把钱还给我。”戴眼镜的女人说:“这里不是菜市场,不可以把钱拿来拿去的。”戴眼镜的女人说:“我收了你的钱,把两个月前的报纸给你,保不准就会有人来借两年前的,借了两年前又会借二十年前的。”戴眼镜的女人说:“这样就容易破了规矩,破了规矩就容易出事……” 
  见梅懊丧地走出图书馆,站在门口。太阳又白又亮,照得她直晃眼。她用劲甩甩头,把眼前的金星甩掉。然后她让自己想一想,接下来往哪边走。她想了一下想不好,就拐进旁边的小巷。小巷内人不多,声音也淡了,有点像镇子上的街道。见梅脚步闲了许多,目光也活起来。她一路走过去,看见卖棉花糖的小摊,看见两个小孩在路上拍着皮球,接着看见了一家废品回收店。回收店不大,堆满了瓶子、铁皮、纸箱子,还有几大摞报纸。见梅心里像是有一只皮球弹跳了一下。 
  见梅走进店内,见一张旧藤椅上坐着一位似乎几天没洗脸的老头,脑袋搁在肩膀上,像是睡着了。见梅想叫醒他,又怕惹他生气,就静着身子不动,眼光却在那堆报纸上溜来溜去。正有些着急,那老头儿眼睛弹了弹,嘴里吐出话来:“干……干啥呢?”见梅缩一下身子说:“找张报纸。”老头儿嘿嘿笑了,说:“是想找张擦屁股纸吧?”见梅觉得脸上热了起来,说:“不是的,我想找一张两个月前的报纸。”老头儿说:“两个月前的报纸在哪里?”见梅指着报纸堆说:“我想在这里找找。”老头儿说:“在废品站里找报纸,我这是头一回碰到,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你。”见梅说:“爷爷,你答应了吧。”老头儿说:“你管我叫爷爷了?”见梅点点头。老头儿说:“不少人说我是个善人,你觉得他们说的对吗?”见梅又点点头。老头儿高兴了,挥挥手说:“找吧找吧,但不能让我帮忙,我不认识字呢。” 
  见梅把一捆报纸搬到地上,一张一张翻过去。过一会儿,又站起身把另一捆报纸搬到地上,一张一张翻过去。老头儿坐在那里,看着见梅忙碌的样子,就问自己:这孩子到底要找些什么字儿?他想了半晌,想不出什么,又歪头瞌睡过去。 
  半小时后,见梅找到所需要的报纸。在这张日期为十月一日的报纸上,有一则题为“惊心动魄换心术”的报道,报道里写着一个叫何廷业的病人名字,还写着一家叫光大的医院。 
  下午,见梅找到光大医院。她站在院子里,看见周围有许多人走来走去。她不知道他们中的哪个人可以帮助自己。后来,她拦住了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医生说:“你有什么事?”见梅说:“我找何廷业。”医生说:“何廷业是谁呀?”见梅说:“他是病人,做了心脏手术。”医生指指手说:“你去住院部的六楼看看,那儿是心胸外科。” 
  见梅来到住院部的六楼,走进一间值班室模样的房间。房间里有一位姑娘,大约是护士。护士说:“什么事呀?”见梅说:“我找人。”护士说:“找谁?”见梅说:“何廷业。”护士说:“何廷业我知道,他早出院了。”见梅说:“出院了我也找他。”护士说:“那你得到他家里找他。”见梅说:“我不知道他家住哪里。”护士说:“你是他什么人?”见梅想一想说:“我是他亲戚。”护士说:“亲戚怎么不知道他住哪里呀?”见梅说:“我从很远的地方来,我以为他住在医院里。”护士说:“医院能住一辈子吗?住一辈子医院的是植物人。”见梅不吭声了。护士说:“你去找找李医生吧,他是何廷业的主刀,手里有病人的资料。” 
  见梅在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里找着李医生。这是个精瘦的厚头发的中年男人,此刻正伏在桌子上写着什么。见梅盯着他握笔的手,心想就是这只手,把我父亲的心脏摘下来,装在何廷业的胸腔里。这样想着,见梅咬住了嘴唇。李医生抬起头,看见一个女孩失神地瞧着自己的手,有些奇怪。他说:“你有何贵干?”见梅不吭声。李医生说:“就是你有啥事的意思。”见梅还不说话。李医生说:“你听不懂普通话吗?”见梅说:“我听得懂普通话。我是来找何廷业的,就是被你割去心脏又装上心脏的何廷业。”见梅说:“我从很远的一个地方来,来这里就是为了找到何廷业,可是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见梅说:“我找到何廷业不是为了别的,我是为了伺候他。他做了手术,一定需要人照顾的。”李医生呵呵笑起来:“原来你挺能说话的。” 
  第二天上午,见梅按李医生说的地址找到一处住宅小区。小区看上去已有些年头,楼房不高,一幢幢相隔挺近。见梅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找准楼号,一步步走上三楼,在一个门口停住。此前见梅一遍遍虚设过何廷业的样子。她一会儿把他定型为胖的,一会儿又定型为瘦的,跳来跳去没个头绪。现在她可以验证自己的猜想了。她吸一口气,抬手在门上敲了一下,又敲了一下。门打开,亮相的不是何廷业,而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严肃的女人。严肃的女人上下打量一下见梅,脸上有些不明白。见梅轻声说:“这是何廷业家吗?”严肃的女人说:“你有什么事?”见梅说:“我是来做保姆的。我听医院说你们家有人动了手术,动了手术一定得有人帮着照料。”严肃的女人说:“医院怎么可以这样!前几天介绍了一个记者来做什么追踪报道,现在又推荐了保姆来。”见梅说:“我不要很多的工钱。”严肃的女人说:“对不起,我们家不需要保姆。”见梅说:“我会尽心做事的,我什么都可以干。”严肃的女人说:“你到别处找找看吧,我们家没这个打算。”说着关上了门。 
  见梅站在门外,静着身子,不愿意离开。这时正是上班时间,楼上不停地有人下来,疑惑地盯她一眼,从她身旁走过。见梅不自在起来,慢慢下了楼,站到院子里,远远望着楼门,不一会儿,她目光里出现了一些不相干的人,然后,那个严肃的女人也出现了。她穿戴整齐,背着一只黑包,匆匆往外走去。她没注意到自己被人注意了。她的身影在见梅眼里很快变小,而后一拐,移向院子的出口。 
  见梅不知道自己怎么办好。她很想再上楼去敲门,但那严肃的女人肯定是何廷业的妻子,她会把刚才的敲门看成是一种打扰,说给何廷业。另外,没准儿现在何廷业正躺在床上养着,起床开门对他还是劳身的事儿。 
  见梅转一下身,在旁边一张石椅上坐下。天有些冷,空气中有寒风窜动,好在阳光很浓,晒久了,身上慢慢起了暖,像盖了一条被子。在暖意中,见梅让自己想点儿什么。她想起教室,想起同学,又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和父亲。后来,她迷糊着睡过去,还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是个小孩,晃着身子朝一座山走去。走近了,那座山变成父亲。父亲伸出双手,把住她的腰举向空中,于是她的身子比山顶还高。她咯咯笑起来,她的笑声跟着云朵在空中飘来飘去。 
  不知过了多久,见梅醒过来。她觉得肚子有点饿,就起身向一家小卖店走去。她买了一包饼干,又回到石椅,慢慢吃着。这时大约已近中午,回家的人多起来。一些人从她跟前走过,消失在另一幢楼里。另一些人在她前边拐个弯,走向她盯着的那个楼门。他们当中没有那位严肃的女人。见梅想,她怎么回事?她不回家做饭,何廷业在家里吃些什么? 
  中午过去,半个下午过去,见梅还坐在那里。其间过来一位保安模样的人,问她老坐着干吗?见梅说在等人。保安说我注意你半天了,你没什么想不开的事吧。见梅说没有,我就是等人。保安说你这么小,脸上看上去怎么有些复杂。见梅说我不知道,我看不见自己的脸。保安说那你等着吧,我也不问你等谁了。见梅就继续等着。她不抬头,但能感觉到太阳一点点变黄,又一点点向西移去。有一次她伸出手臂,手臂的影子已撇向一边。 
  太阳快收起来时,回家的人又多了。见梅终于看到,那个严肃的女人背着黑包走过来,手里还多出一只塑料袋。见梅盯着她,等她走近时,突然站起来。这个动作吸引了严肃的女人,她扫了见梅一眼,脚步慢下来。她说:“是你……你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家?”见梅说:“我没找别人,我一直等着你。”严肃的女人说:“一整天你就呆在这儿?”见梅点点头。严肃的女人说:“我知道眼下找工作难,但没见过你这样死心眼的。”见梅说:“阿姨,我不怕吃苦,我会让你们满意的。”严肃的女人摇摇头,不再想说什么,径直往前走,走了几步停住,回身说:“你在外边呆一天了,要不你上楼坐坐吧。”见梅赶紧跑几步,随在她身后。严肃的女人边走边问:“你叫什么名字?”见梅说:“我叫见梅。”严肃的女人问:“多大了?”见梅说:“十七。”严肃的女人说:“你不像十七岁,你像我们班里的学生。”见梅说:“阿姨你是老师?”严肃的女人点点头:“嗯。” 
  两人上楼。严肃的女人打开门,进屋说一句什么,转头招呼见梅进去。见梅咬一下嘴唇,踏进门去。她看见一位又白又胖的男人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冲自己笑了一下。严肃的女人说:“这就是你说的病人。”见梅想,他一点儿也不像我的父亲,一点儿也不像!严肃的女人说:“看见了吧,他现在挺好的,不仅能自理,还可以干家务。”那个叫何廷业的男人站起身说:“她说的家务就是焖饭,炒菜什么的可不算。”严肃的女人说:“其实我们刚打发走一个保姆,我们觉得已经不需要了。我们不能送走一位又接纳一位。” 
  严肃的女人让见梅坐,自己从塑料袋里取出一些肉菜,去了厨房。见梅跟着进去,捋了袖子要帮着洗。严肃的女人说:“你还是坐着吧,喝口水就回去。”见梅不吭声。严肃的女人放下肉菜,将见梅引回客厅,说:“老何,给倒杯水呀。”何廷业泡一杯茶,递到见梅手里。见梅不接,却双膝一松,跪在地板上。夫妻俩吓了一跳,严肃的女人说:“你这是干什么!”何廷业也说:“你这是干什么!”见梅把两汪泪水盈在眼里,闪着亮花,却不流下来。何廷业说:“一份工作能把人难成这样!”严肃的女人犹豫一下说:“我真没见过你这样的,要不你留下来试试。”何廷业点头说:“留下来试试。”见梅泪水一下子滑了出来。 
   
  五 
   
  见梅的工作是从学习称谓开始的。严肃的女人名叫夏冰,见梅管她叫夏阿姨。夏冰是初中数学老师,教着毕业班的课,每天早出晚归,一副忙碌又单调的样子。 
  见梅管何廷业叫何叔。第一天里,何廷业像一位导游,领着见梅在各个房间转悠,这是客厅,这是我们的卧室,这是你的小房间。但他没有介绍儿子或女儿什么的。见梅很快明白,他们家没有孩子。见梅想,原来我碰上了跟别人不一样的家,原来我伺候的是一个没有孩子的男人。 
  见梅还不知道,没有孩子这件事,曾打扰过何廷业的生活。生病以前,他是一家国营五交化公司的党支部书记。公司嘛主要是做生意,弄一个支部书记基本上属于摆设,无非开个闲会学习报纸,或者组织一些集体活动什么的。但何廷业不甘淡泊,经常端着架子找人谈话,有时还对科室的业务工作敲敲打打。大家暗地里说,何廷业爱在单位里端架子,是因为在家里端不起架子。 
  何廷业和夏冰结婚时,在床上也是喜欢意气风发的。他说夏冰夏冰,你让我凉快,我让你化掉。不想意气风发了几年,不仅没把夏冰化掉,还不见劳动成果。开始夏冰有些心乱,暗自到医院检查一回,舒了一口气。回家把检验单往桌上一拍,何廷业的意气顿时散去大半。以后何廷业也吃过一些药,做过一些努力,终归没有把意气找回来。日子一久,夏冰失去了想法。一个女人失去做母亲的想法,脸上一定会慢慢淡漠起来。这种淡漠在家里积攒着,让何廷业感到心闷。 
  有一天何廷业到医院检查心闷,结果查出了扩张性心肌病。何廷业开始自认为是倒霉蛋,后来则暗暗庆幸。他庆幸自己病生得晚,这病要是搁在二十年前,他只能听着丧钟一下一下敲响。这时公司也像患上了病,很不景气,一个支部书记的心疾已引不起大的关注。好在他的公费医疗已转为社保,做一个大手术只需贴少部分钱。何廷业先是漫长的等候,然后是手术,然后是回家休养。夏冰招了一位老保姆照料他。照料了一段时间,他身体感觉好起来,就与夏冰商议,把老保姆辞掉。他说,这样可以省一笔钱。他还说,我在家里没事,干干家务也算锻炼身体。夏冰就说,好吧。 
  老保姆走了没几天,不想见梅来了。见梅一来,何廷业手脚就闲了。见梅虽然身子单薄,可洗衣裳、焖饭、涮碗什么的,一出手便像模像样,就是烧菜得边干边学。何廷业没了家务,就用踱步来活动身体。他从客厅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快碰壁了,一转身又走回来。如此走一会儿,见梅看见了,就说:“何叔,你这样走来走去会累身子的。”何廷业说:“不怕,累了我就洗脚。”他又说:“洗脚真是祛疲劳的好方法。在单位我时常打一盆热水搁在办公桌下面,一边泡脚一边跟人谈话。别人见我脸上舒坦,还以为我爱听他的话呢。” 
  何廷业踱完步,刚坐下来,脚下多出一盆热水。见梅说:“何叔,你泡脚吧。”何廷业点点头,把脚伸进盆里。泡一会儿,刚要起身,见梅走过来说:“何叔,你把脚抬起来。”何廷业就把脚抬起,看着见梅添进热水,重又把脚放下。这样泡了两回,舒坦透了,他才把脚擦干。然后他看着脚趾说:“见梅,你把剪刀拿来。”见梅取了剪刀给他,他弯身修起脚指甲。因为胖,他弓起身子的样子有些难看,也有些吃力。见梅说:“何叔,我给你剪。”她把何廷业的脚搁在凳子上,自己蹲下,握住脚趾挨个儿修过去。其实见梅不喜欢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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