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野兔子吊在树上。老谢拿出了刀子，三下五下，就把兔子皮剥了下来。又用刀子切成了块儿，洗干净了，放在盆子里。里边放了盐和辣子面儿，拌匀了。又用刀子，削出了很尖的小棍子。一下子削了有十几根。把切成块儿的兔子肉串在木棍上后，才抱了一堆干柴来，用火柴点了起来。
火烧起来后，才让宋兰和米香坐到了火边。
老谢先给米香和宋兰一人烤了一串，让她们吃。她们全说香。说太香了。香得好像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东西。
米香说，好吃。谢谢你了。
老谢说，谢什么，不用谢，我有狗，狗逮兔子方便得很，以后，想吃，就过来吃。要不，你们就一个星期过来一次。怎么样？
宋兰说，好啊。
米香说，那多不好意思啊。
老谢说，咱们都是革命同志，用不着客气。
宋兰说，老谢，你这个人，可真好。
老谢说，米香，你说我好不好？
米香吃着老谢烤的野兔子肉，当然要说老谢好了。其实，这个时候，米香也真的觉得老谢是个挺好的人。一个不好的人，怎么会随便把这么好吃的东西拿给别人吃呢？
不是宋兰，米香不会来，她真的不想来。可来了，吃到了这么香的烤肉，米香就想，下次宋兰再让她来，她不会说不来的话了。
这天晚上，米香和宋兰都没有想到野兔子肉会这么好吃。但更让他们意外的却不是兔子肉。让她们没有想到的是，老谢不但会烤兔子肉，还会吹笛子。
吃完了兔子肉，坐胡杨树下，看到月亮已经升到了天空上，米香觉得该走了。可她不能说走的话，她要听宋兰的，宋兰不说走的话，她不能走。
宋兰大约也觉得该走了，就对老谢说，要不，我们就回去了。
老谢说，还早着呢。不着急。如果你们觉得看月亮还缺点什么，我就给你们演个节目。
听老谢这么说，她们想不出老谢会表演什么节目。这时老谢又把阿黄的头拍了一下，说，去，把我的笛子拿来。阿黄跑进了屋子，一会儿叼了一根竹笛跑了过来。
从狗嘴上拿过笛子，老谢放到了自己的嘴边。米香见过笛子，老家好多人会吹笛子，连孩子也会吹。走在黄昏的水牛身上，经常会有牧童坐在上面吹笛子。一听笛子声，米香就会走出门，靠在门框上，看着水牛从家门前走过。不过，看到老谢拿着笛子，米香有点吃惊，她真的有点不相信，老谢会吹笛子。
老谢真的会吹笛子，而且吹得很好听。听着老谢笛子的声音，再看头顶上的月亮，那月亮好像变圆了变大了变亮了。
回来的路上，宋兰说，真想不到老谢有这么大本事。米香，你也没有想到吧。
米香只能老实地说，我是没有想到。
宋兰说，这么有本事的真的不多见。
米香说，是不多见。
宋兰说，过几天，咱们再来老谢这里，吃野兔子肉，听老谢吹笛子。
米香说，好吧。
十二
只下了五次水，第五次时，手和脚不挨地，就可以在水里漂起来了。坡儿兴奋得大叫起来，我会游水了，我会游水了。
能漂起来，是很了不起。可漂起来，和会游水，还不完全是一回事。坡儿有点儿当一回事了。他还是个孩子，不能把每件事的本质都把握住。漂起来，手和脚再一扒拉，还真在水里移了几步。他又试了试，又游出了好几米。能游好几米了，坡儿马上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看着水中间的一个小岛，想着要游过去。
旁边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人在钓鱼。可他根本不会看他，两只眼只是死死地盯着鱼的浮标。
坡儿想游过去，还想让人看着他游过去。没有人看见，跟别人说，别人不信，他就白游了。还好，叶子在，坡儿把叶子喊过来。
叶子不下水，在水边的草丛里捉蚂蚱。听到坡儿喊她，走过来，问坡儿喊她有什么事。坡儿指着水中间的那个小岛说，我可以游过去，你信不信。叶子还小，人小，看别的东西就大。看那个小岛，叶子觉得它好像在天边一样。
叶子说，那么远，你游不过去。
坡儿说，你看着，我要是游过去了，我跟小军他们说时，你在旁边可要给我做证明。
叶子说，我知道了。
坡儿向小岛游去。坡儿想，可以游一米，就可以游两米，可以游好几米，就可以想游多少米，就游多少米了。就像走路一样，走出一步，就可以一步步走下去了。走多远，都能走到。坡儿想到的这一点并没有错，可他少想了几点。他没有想到，同样是用腿，人在地上走路，和在水里游水是不一样的。走路走累了，停下来，或者是站下来，歇一会儿，歇得不累了，站起来再往前走就是了。可在水里就不行了。在水里，再累，也不能停下来，更不能坐下来。一停下来，人就会往水里沉。再累手和脚，也得快快地摆动。摆慢了，也不行，也得沉下去。在水里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可是要命的啊！这一点坡儿知道，坡儿要是不知道这一点，也不会这么下工夫学游水了。
接下来出的事，大家肯定已经想到。坡儿向小岛游去。可他从水边游出去，还不到三十米，已经再也游不动了。不但向前游游不动了，就是向后游，往回游，也一样游不动了。从水边往水中间走，不出十米，水就深过坡儿的头了。三十米处的水深，那就不用说了。就是大人，站在水底，也看不见头。这么深的地方，坡儿没有一点儿办法，只能让身子往下沉。
一阵从岸边涌过来的浪，只把他向前推了几步。他再落下来时，脚就挨不着地了。这一下，他是真浮起来了。只是，他一浮起来，还来不及吸一口气，又沉下去了。再浮起来，想再吸一口气，却有一大口水灌到了肚子里，好像还灌进了肺里，灌进了心脏，让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憋死了。
坡儿想，完了，我要被淹死了。
身子往下沉，心不想往下沉，憋口气，还往上蹿。露出了头，看到了叶子，站在水边。
叶子看着坡儿，不知道坡儿为什么不往前游了，有点为坡儿着急。小岛还远着呢。这么游下去，到天黑也游不到小岛上去的。喊坡儿哥加油啊。
这一喊，旁边钓鱼的人听见了，他不想让叶子喊。因为叶子一喊就把水里的鱼吓跑了。他就钓不上来了。他转过脸，想对叶子说，不要乱喊。
可他看到了坡儿正从水里冒出头。不光冒出头，还把手也举了起来，在水面上乱抓。人在水里，不会随便把手举起来，游水的人，手要比脚重要得多。就算举起来一下，也不会乱抓。一乱抓，就说明他不是在游水了，或者说，游不成水了。
钓鱼的人，不会游水，但常在水边钓鱼。对水里发生的事，倒是看见了不少。他一看，马上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不钓鱼了，大声喊起来了。说快来人了，快来救人啊！有孩子落水了，快来人救啊！有几个大人听到喊声跑过来，可这些人，全不怎么会水。要到水中救人，对他们来说，不但救不了别人，很有可能会把自己的命搭上。他们看着坡儿在水中一沉一浮，没有办法，只能是也跟着喊救人。
几个大人一块儿喊救人，声音很大，正在不远处干活的人听见了。
米香也在这干活的人群中。米香也听见了。
别的人听见了，多是站在那里听，不动。米香听见了，就扔掉了手中的坎土曼朝喊声跑过去。
范女也在干活。这个喊声让她怔了一下。她马上想到了在水库边拾柴火的孩子，她也跑了起来。跟在米香的后面。
说到这里，再往下说，好像就没有意思了。不用说，只要米香一出现，这个事就没有悬念了。
坡儿死不了，米香来了，坡儿就被救了。尽管米香跑到水边时，坡儿已经只能往下沉，不能往上浮了，坡儿还是死不了。
跟在后边的范女跑到水边时，看到了叶子。叶子一看到范女，哇地一声哭起来。说坡儿哥掉进水里出不来了。范女一听，马上昏倒在了地上。
关于米香怎么救了坡儿的过程，同样不用多讲。米香在老家，可以扛一袋子大米，从河里游过来游过去，还可以不让大米浸到水里。坡儿要比一袋子大米轻得多了。
救了坡儿，再救范女。范女不用救，自己醒过来，看到了坡儿。马上把坡儿抱住了。好像怕坡儿跑了，还会跑到水中去。
等范女完全醒过来，就要往米香面前跪。还没有跪下来，让米香扶住。说这个事不算个什么事，用不着这样。还说范女也帮过她不少忙。
她没有说帮着改裤子的事，可话里有那个意思。
不过，改一条裤子和救人的一条命，不能等同起来。范女不跪，也要让坡儿跪。
坡儿有点儿不想跪。范女找了条棍子，就要打坡儿。说你这孩子咋一点事也不懂，要不是米香阿姨，你这会儿已经连命都没有了。
一听这话，坡儿跪下了。只是刚跪下，米香就把坡儿拉了起来。
范女还在说，不让你下水，你就是不听。你这么不听话，可真是气死我了。要是这样的话，不如我先把你打死算了，也好让我多活几天。
当着米香的面打坡儿，米香不让打。米香说，这个孩子下水是学游泳，又不是干什么坏事，你不能这么打他。
范女说，我要不打他，他不长记性，隔天还要再下水。他不能每次都那么好运气，有你救他出来呀。
米香说，那就让他把游水学会，真学会了，水就不能淹他了。
范女说，他要能像你那样在水里比在地上还自在，我才不管他呢。
米香说，这其实很容易。
范女说，这不容易。
米香说，我游水也是跟别人学的。我能学会，他肯定能学会，一看他的样子，就很聪明。
范女说，米香，你要是这样说，那我就把他交给你，让你教他。把他教成你那个样子，我就不管他了，他想什么时候下水，我都不管。
没想到范女会让她教坡儿。米香有点儿不想教。正想着怎么把这个事推掉，坡儿却一下子跪在了她的面前，这回范女没有让他跪，他自己就跪下来了。坡儿说，米香阿姨，你就教我吧，我一定会好好学。
赶紧把坡儿拉起来，米香说，好，好，我教你。
十三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能看到米香和坡儿一起往水库边走。米香白天要干活，只能收了工后来教坡儿游水。
到了水边，坡儿站在水边，脱掉了长衣长裤。米香先让坡儿在浅水处，用水湿湿胳膊和腿。自己走到了旁边的一片芦苇里。过了一会儿，米香走了出来，身上的衣服没有了，只有一件泳衣贴在身上。
到了水里，不马上教坡儿，她要先在水里游一圈。晒了一天的水，一点儿也不冷。轻轻拍着身体，那舒服说不出来。
游到坡儿的身边，从水中站起来，带起一片水花，不少落在了坡儿的身上。
米香说，来，把胳膊伸出来，像我这样。
米香做了个动作，坡儿跟着做。米香说，对，就这样。
米香伸出一条腿，让坡儿也像她那样把腿伸出来。
米香说，像青蛙那样蹬。
坡儿见过青蛙，看着米香，学着青蛙的样子蹬着腿。
米香让坡儿趴在水里，为了不让坡儿沉下去，米香伸出了手臂，手掌托在坡儿的肚子上。人在水里会变轻，不用一点儿力，米香就把坡儿托起来了。
米香的手很热，一挨到坡儿的肚子，坡儿全身的血就流得快了起来。
看着坡儿的胳膊伸来划去，嘴里不断地纠正着坡儿不对的地方。托着坡儿肚子的手就慢慢地离开了。头几次，手一离开，坡儿就往下沉。再后来，米香的手离开好大一会儿，坡儿也不沉了。米香一看，高兴地笑了。
没过几天，老谢又喊宋兰和米香去。老谢来说这个事时，米香不在。米香在水库教坡儿游泳。老谢让宋兰给米香说，让米香一定要去。宋兰说没问题，说米香最听她的话了。
米香从水库回来，宋兰说了去老谢那儿的事。米香说，答应了要教坡儿学游泳，不能去了。宋兰说，小孩子的事，不要那么认真。米香说那不行，答应了人家的事，不管大人小孩都要说到做到。
宋兰说，你真不去？米香说，真不去。宋兰说，不去算了，你不去，我去。
再一天，收了工，宋兰没回房子，直接去了老谢那里。
米香没去。米香先回了屋子。刚把坎土镘放下。坡儿来了。
米香说，我得去食堂吃点饭，吃过饭，我们就去。
坡儿说，我来，不是催你去水库，是我妈做了面条，让我喊你去吃。
米香说，算了我不去了。
坡儿说，你不去可不行。我妈说我要是不把你喊去，也不让我吃了。
米香说，那好吧，我去吃。
到了坡儿家。吃了面条。和坡儿出了门，往水库走。
马上到秋天了，坡儿就要去场部上中学了，一块儿走在路上，个头到了米香肩膀上。走在路上，米香和坡儿没有说别的话，说的全是游水的事。
米香想起了坡儿的动作还有哪些没有做好，会给坡儿说一遍。让坡儿到了水里要注意。一些米香没有说到的动作，坡儿也会问米香，问米香怎么可以游得更快，时间更长。
坡儿学得真的很快，只学了几次，已经游得很像回事了。可以抬起头来，换一口气，把头埋在水里游一阵子，再把头抬起来。再换一口气。这样一来游起来，不但会快，还不会那么累了。农场好多人，到了水里，都不会边游边换气。可以说，坡儿已经比好多大人游得好了。可米香想坡儿游得更好。她看出来了，这个孩子，是真喜欢游水。和她一样，和水亲。
注意看，能看出坡儿的腿和胳膊的姿势，还有点不对。想游得更好，得改过来。米香说了，让坡儿要怎么样怎么样。坡儿点了头，可一到水里还是没有改过来。米香急了，拿过坡儿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