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中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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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女人-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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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临了,火车已过了贝德福德。伯金望着窗外的原野,心中感到十分失望。每到临近伦敦时,他都会产生这种感觉。他对人类的厌恶,对云云众生的厌恶,几乎变成了一块心病。

    “‘宁静绚丽的黄昏在幽远幽远的地方微笑——’”①他象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一样自言自语着。杰拉德细微的感觉被触醒了,他倾着身子笑问:“你说什么呢?”伯金瞟了他一眼,笑着又重复道:“‘宁静绚丽的黄昏在幽远幽远的地方微笑,田野上羊儿在打盹——②’”

  

    ①、② 勃朗宁夫人诗《废墟上的爱》。

    杰拉德现在也看着田野。伯金不知为什么现在感到疲劳和沮丧,对杰拉德说:“每当火车驶近伦敦时,我就感到厄运将临。我感到那么绝望:那么失望,似乎这是世界的末日。”

    “真的!”杰拉德说,“世界的末日让你感到恐惧吗?”

    伯金微微耸了一下肩。

    “我不知道。”他说,“当世界即将塌陷而又没有塌陷时才让人感到恐惧。可是人们给我的感觉太坏了,太坏了。”

    杰拉德的眼睛中闪过兴奋的微笑。

    “是吗?”他审视地看着伯金说。

    几分钟后,火车穿行在丑恶的大伦敦市区里了。车厢中的人们都振作起精神准备下车了。最终火车驶进了巨大拱顶笼罩下的火车站,来到伦敦城巨大的阴影中。伯金下了车,到了。

    两个人一齐进了一辆出租汽车。

    “你是否感到象要进地狱了?”伯金问道。他们坐在这小小的迅速疾行着的空间里,看着外面丑陋的大街。

    “不,”杰拉德笑道。

    “这是真正的死亡。”伯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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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一页前一页第六章 薄荷酒



    几小时以后他们又在酒馆里见面了。杰拉德推开门走进宽大高雅的正屋,透过弥漫的烟雾可依稀辩认出顾客们的脸和头,这些人影反射在墙上的大镜子里,景象更加幽暗、庞杂,一走进去就象进入了一个朦胧、黯淡、烟雾缭绕、人影绰绰的世界。不过,在噪杂的欢声中红色的绒椅倒显得实在。

    杰拉德缓慢地巡视着四周,穿过一张张桌子和人群,每过一处人们都抬起头来看他。他似乎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地方,穿入一处闪光的新的去处,来到了一群放荡的人们之间。他感到心情喜悦,快活。他俯视着那些露出桌面的一张张脸,发现人们的脸上闪着奇特的光采。然后他看到伯金起身向他打招呼。

    伯金的桌旁坐着一位金发女子,头发剪得很短,样式很考究,直披下来,发梢微微向上卷到耳际。她娇小玲珑,肤色白皙,有一双透着稚气的蓝色大眼睛。她娇嫩,几乎是如花似玉,神态也极迷人。看到她,杰拉德的眼睛立时一亮。

    伯金看上去木然,神不守舍,介绍说这女子是塔林顿小姐。塔林顿小姐勉强地向杰拉德伸出手来,眼睛却阴郁、大胆地盯着他。杰拉德精神焕发地落了座。

    侍者上来了。杰拉德瞟了一眼另外两人的杯子。伯金喝着一种绿色饮料,塔林顿小姐的小酒杯中只有几滴酒了。

    “再要一点吗?”

    “白兰地,”她咂尽最后一滴放下了杯子说。侍者离去了。

    “不,”她对伯金说,“他还不知道我回来了。他要是看到我在这儿他会大大七(吃)一惊。”

    她说起话来有点咬舌,象小孩子一样,对于她的性格来说,这既是装腔作势又象是真的。她的语调平缓,不怎么动人。

    “他在哪儿呢?”伯金问。

    “他在纳尔格鲁夫人那儿开私人画展。”姑娘说,“沃伦斯也在那儿。”

    “那么,”伯金毫不动情但以保护人的口吻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姑娘阴郁地沉默不语。她厌恶这个问题。

    “我并不打算做什么,”她回答,“我明天将去找主顾,给他们当模特儿。”

    “去谁那儿呢?”伯金问。

    “先到班特利那儿,不过我相信我上次出走肯定让他生气了。”

    “你是指从马多那那里逃走吗?”

    “是的。要是他不需要我,我可以在卡马松那儿找到工作。”

    “卡马松?”

    “弗德里克。卡马松,他搞摄影。”

    “拍穿薄纱衣露肩的照片——”

    “是的。不过他可是个很正经的人。”

    “那你拿裘里斯怎么办?”他问。

    “不怎么,”她说,“我不理他就是了。”

    “你跟他彻底断了?”她不高兴地转过脸去,对此不予回答。

    这时另一位年轻人快步走了过来。

    “哈啰,伯金!哈啰,米纳蒂,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急切地问。

    “今天。”

    “海里戴知道吗?”

    “我不知道,再说我也不在乎他。”

    “哈!还是那儿走运,不是吗?我挪到这张桌子上来,你不介意吧?”

    “我在同努(卢)伯特谈话,你不介意吧?”她冷漠但恳求地说。象个孩子。

    “公开的忏悔,对灵魂有益,啊?”小伙子说,“那,再见了。”

    小伙子锐利的目光扫了一下伯金和杰拉德,转身走了,上衣的下摆随之一旋。

    在这过程中,杰拉德几乎全然被人冷落了。但他感到这姑娘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他等待着,倾听着,试图凑上去说几句。

    “你住在旅社里吗?”姑娘问伯金。

    “住三天,”伯金说,“你呢?”

    “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到伯萨家住,什么时候都可以。”

    一阵沉默。

    突然这姑娘转向杰拉德问:“你熟悉伦敦吗?”

    她的口吻很正式、客气,象自认社会地位低下的女人一样态度疏远但又显示出对男人的亲昵。

    “我说不上,”杰拉德笑道,“伦敦我来过好多次了,但这个地方还是头一次来。”

    “你不是艺术家了?”她一语就把他推出了自己的圈外。

    “不是。”他回答。

    “人家是一位战士,探险家,工业拿破仑。”伯金说,流露出他对放浪艺术家的信任。

    “你是战士吗?”姑娘漠然但好奇地问。

    “不,”杰拉德说,“我多年以前就退伍了。”

    “他参加了上次的大战①,”伯金说。

  

    ①指布尔战争(1899—1902)

    “真的吗?”姑娘问。

    “他那时考察了亚马逊河,”伯金说,“现在他管着一座煤矿。”

    姑娘目不转睛、好奇地看着杰拉德。听别人讲自己,杰拉德笑了。他感到骄傲,充满了男子汉的力量。他蓝色的眼睛炯炯发光,洋溢着笑漪,容光焕发的脸上露着满意的神情,他的脸和金黄色的头发充满了活力。他激起了姑娘的好奇心。

    “你要在这儿住多久?”她问。

    “一两天吧,”他回答,“不过我并不急着回去。”

    她仍然用一双凝眸盯着他的脸,这眼神那么好奇,令他激动。他自我意识极强,为自己的迷人之处深感喜悦。他感到浑身是劲,有能力释放出惊人的能量。同时他也意识到姑娘那蓝色的眼睛大胆地盯着自己。她的眼睛很美,鲜花般的媚眼睁得圆溜溜的,赤裸裸地看着他。她的眼屏上似乎漂浮着一层彩虹,某种分裂的东西,就象油漂浮在水上,那是忧郁的眼神。在闷热的咖啡馆里,她没戴帽子,宽松简朴的外套穿在身上,领口扎着一根细带。这细带是用贵重的双绉做的,柔软的带子从娇嫩的脖颈处垂下来,细纤的手腕处也垂着同样的带子。她容颜纯洁娇好,实在太美了。她长得端庄,金黄色的鬈发披挂下来,她挺拔、玲珑、柔软的体态显示出了每一处细小的曲线,脖颈显得纤细,烟雾缭绕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她很沉稳,几乎不露表情,一幅若即若离的神态。

    她太让杰拉德动情了。他感到自己对她有一种巨大的控制力,一种本能上令人心儿发痛的爱。这是因为她是个牺牲品。他感到她是处在他的控制之下,他则是在施恩惠于她。这令他感到自己的四肢过电般地兴奋,奔涌着情欲的浪潮。如果他释放电能,他就会彻底摧毁她。可她却若有所思地等待着。

    他们聊着些闲话,聊了一会儿,伯金突然说:“裘里斯来了!”说着他站起身,向新来的人移动过去。姑娘奇怪地动了动,那样子不无恶意,身子没转动,只扭头朝后看去。这时杰拉德在看着她浓密的金发在耳朵上甩动着。他感到姑娘在密切地注视着来者,于是他也朝来人看去。他看到一位皮肤黝黑、身材颀长,黑帽子下露出长长黑发的小伙子行动迟缓地走了进来,脸上挂着天真、热情但又缺乏生气的笑容。他走近了急忙上前来迎接他的伯金。

    直到他走近了,他才注意到这姑娘。他退缩着,脸色发青,尖叫道:“米纳蒂,你在这儿干什么?”

    咖啡馆里的人一听到这声尖叫都象动物一样抬起了头。海里戴无动于衷,脸上露出几乎有点蠢笨的微笑。姑娘冷冷地看着他,那表情显得深不可测,但也有些无能为力。她受制于海里戴。

    “你为什么回来了?”海里戴仍然歇斯底里地叫着,“我对你说过不要回来。”

    姑娘没有回答,只是仍然冷漠、沉重地直视着他,他向后面的桌子退缩着,似乎要保护自己。

    “你知道你想要她回来,来,坐下。”伯金对他说。

    “不,我不想要她回来,我告诉过她,叫她别回来了。你回来干什么,米纳蒂?”

    “跟你没关系。”她极反感地说。

    “那你回来干什么?”海里戴提高嗓门尖叫着。

    “她愿意回来就回来吧,”伯金说,“你坐下还是不坐下?”

    “我不,我不跟米纳蒂坐一块儿。”海里戴叫道。

    “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用不着害怕。”她对海里戴尖刻地说,但语调中有点自卫的意思。

    海里戴走过来坐在桌旁,手捂住胸口叫道:“啊,这把我吓了一跳!米纳蒂,我希望你别干这些事。

    你干吗要回来?“

    “跟你没关系。”她重复道。

    “你又说这个。”他大叫。

    她转过身,对着杰拉德。克里奇,他的目光闪烁着,很开心。

    “你西(是)不西(是)很怕野蛮人?”她用平缓无味、孩子般的语调问杰拉德。

    “不,从来没怕过。总的来说,野蛮人并无害——他们还没出生呢,你不会觉得可怕的。你知道你可以对付他们。”

    “你金(真)不怕吗?他们不是很凶恶吗?”

    “不很凶。其实没多少凶恶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没有多少是危险的。”

    “除非是兽群。”伯金插话道。

    “真的吗?”她说,“我觉得野蛮的东西都太危险了,你还来不及四下里看看,他们就要了你的命。”

    “你遇上过?”他笑道,“野蛮的东西是无法划分等类的。

    他们就象有些人一样,只有见过一面后才会兴奋起来。“

    “那,做一名探险者不是太勇敢了吗?”

    “不。与其说是恐怖倒不如说是艰险。”

    “啊!那你害怕过吗?”

    “在我一生中?我不知道。怕过,我对有些东西就感到怕——我怕被关起来幽禁在什么地方,或着被束缚起来。我怕被人捆住手脚。”

    她凝视着他,天真的目光令他心动,头脑倒平静了。他感到她从他这里得到了他的自我暴露,似乎是从他躯体内黑暗的最深处得到的,这太有趣了。她想了解他,她的眼睛似乎看透了他的裸体。他感到,她被他吸引着,她命中注定要与他接触,因此她必须观察他、了解他。这让他感到很得意。同时他还感到她必须投入他的手心里,听他的才行。她是那么世俗,象个奴隶似地看着他,被他迷住了。倒不是说她对他说的话感兴趣,而是她被他的自我暴露迷住了,被他这个人迷住了,她需要他的秘密,需要男性的经验。

    杰拉德脸上挂着莫名其妙的笑,精神焕发但并不很清醒。他双臂搭在桌上,一双晒得黝黑可怕的动物般的手朝她伸展着,不过他的手型很好看,很漂亮。这双手迷住了她,她知道自己被迷住了。

    别的男人来到桌前同伯金和海里戴交谈。杰拉德压低嗓门冲米纳蒂说:“你从哪儿回来的?”

    “从乡下,”米纳蒂声音很低,但很圆润。她紧绷着脸,她时不时地瞟一眼海里戴,眼中燃起了怒火。神色沉郁的小伙子看都不看她,不过他是真怕她。有时她就是不理杰拉德,看来杰拉德并没有征服她。

    “那么海里戴跟你回来有什么关系?”他依旧声音低沉地问她。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情愿地说:“是他让我走的,让我跟他同居,可现在他想甩了我,但又不让我跟任何别的人在一起生活。他想让我隐居在乡下。然后他说我害了他,他无法摆脱我。”

    “他简直失去理智了。”杰拉德说。

    “他就没有理智,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她说,“他总等别人告诉他做什么他才做什么。他从来没按自己的想法做过什么事,因为他不知道他想什么。他整个儿是个孩子。”

    杰拉德看着海里戴那柔和、颓废的脸。那张脸很有魅力;那柔和、热情的性格很可掬、宜人。

    “但他并不能控制你,对吗?”杰拉德问她。

    “你知道是他强迫我跟他同居的,我并不愿意,”她说,“他来冲我大叫,哭着说我要是不跟他回去他就没法儿活,你从来没见过他流那么多的眼泪。每次他都这样。可现在我怀孕了,他想给我一百镑打发我到乡下去,从此再也不见我,再也听不到我的音讯。我就不这样,不——”

    杰拉德脸上露出奇怪的笑。

    “你要生孩子了?”他不相信地问。看她那样子,这似乎不可能,她那么年轻,那神态也不象怀孕的。

    她凝视着他的脸,现在她那纯真的蓝眼睛窥视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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