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中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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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女人-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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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引着,而不是被别人。不过他心里想,自己可是常常仔细地洗一洗,至少脖颈和耳朵总要洗得干干净净。

    想着这些事,他微微笑了。但他仍然很紧张,感到他和这个陌生的老女人象叛徒和敌人一样在别人的营帐里交谈。他就象一头鹿一样,一只耳朵撩到后面,另一只耳朵则向前伸着探寻着什么。

    “别人其实无所谓。”他有点不想说话,搭讪着说。

    这位母亲猛然带着深深的疑问抬起头看看他,似乎怀疑他的诚意。

    “你怎么解释‘所谓’?”她尖刻地问。

    “那么多人并不都很重要,”他回答,被迫把话题引深了。

    “他们还说说笑笑呢,最好让他们全滚。从根本上说,他们并不存在,他们并没在那儿。”

    她在他说话时一直凝视着他。

    “我们才不想象他们的存在呢!”她刻薄地说。

    “没什么好想象的,他们不存在。”

    “哼,”她说,“我还不会那么想。他们就在那儿,不管他们是否存在,他们存在与否并不取决于我。我只知道,他们别想让我把他们放在眼里。不要以为他们来了我就得认识他们。在我眼中,他们跟没有一样。”

    “没错儿,”他答道。

    “是吗?”她又问。

    “就跟没来一样,”他重复道。说到这儿他们都停下来不说话了。

    “他们就是来了也不算数,真讨厌。”她说,“我的女婿们都来了。”她有点自言自语地说,“如今劳拉也结婚了,又多了个女婿,可我真分不清哪个是张三哪个是李四。他们来了,都叫我妈妈。我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你好,妈妈。’我真想说,‘我怎么也算不上是你们的妈妈。’可有什么用?他们来了。我有我自己的孩子,我还是能分辨出哪个是我的孩子,哪个是别的女人的孩子。”

    “应该这样,”伯金说。

    她有些吃惊地看看他,或许她早忘了是在跟谁说话。她说话的线索被打断了。

    她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下房间。伯金猜不出她在找什么,也猜不出她在想什么。很明显她是在注意自己的儿子们。

    “我的孩子们都在吗?”她突如其来地问他。

    他笑笑,吃了一惊,也许是害怕。

    “除了杰拉德,别人我不怎么认识。”他说。

    “杰拉德!”她叫道。“他是孩子们当中最没用的一个。你没想到吧,是不是?”

    “不会吧,”伯金说。

    母亲远远地凝视了自己的长子好一会儿。

    “喂,”她令人不可思议、嘲弄地吐出一个字来。这一声让伯金感到害怕,他似乎不敢正视现实。克里奇太太走开了,把他忘了,但一会儿又顺原路走回来了。

    “我很愿意他有个朋友,”她说,“他从来就没有朋友。”

    伯金低下头盯着她那双蓝色的凝眸,他理解不了她的目光。“我是我弟弟的看护人吗?”他轻声地自言自语道。

    他记起来了,那是该隐①的叫声,他微微感到震惊。而杰拉德就是再世的该隐。当然他并不是该隐,但他确实杀害了他的弟弟。那纯属偶然,他也没有对杀害弟弟的后果负责。那是杰拉德小时候,在一次偶然事故中害死了自己的弟弟。不就是这么一当子事吗?为什么要给造成事故的生活打上罪恶的烙印并诅咒生活呢?一个人靠偶然活着,也因偶然而死,难道不是吗?一个人的生活是否取决于偶然因素?难道他的生活只与种族、种类和物种普遍相关联吗?如果不是这样,难道就没有纯粹偶然这一说吗?是否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具有普遍意义?是吗?伯金站在那儿思忖着,忘了克里奇太太,正如她也忘记了他一样。

  

    ①《圣经》中亚当的长子,杀害其弟弟亚伯。

    他不相信有偶然这回事。在最深刻的意义上说,这些都交织在一起。

    就在他得出这个结论时,克里奇家的一个女儿走上前来说:“亲爱的妈妈,来,把帽子摘掉吧,嗯?咱们就要坐下用餐了,这是个正式场合,不是吗,亲爱的?”说着她把手伸进妈妈的臂弯里,挽着她走了。伯金随后立刻走过去同最近的一位男士聊起来。

    开餐的锣声响了,人们抬头看看,但谁也没向餐厅移动脚步。家中的女人们感到这锣声跟她们无关。五分钟过去了,老男仆克罗瑟焦急地出现在门道里,求助地看着杰拉德。杰拉德抓起架子上的一只弯曲的大海螺壳,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吹出了振聋发聩的一声。这奇特的海螺声令人心颤。这一招儿可真灵,人们纷纷动作起来,好象听到同一个信号指挥一样一齐向饭厅挪动。

    杰拉德等了一会儿,等妹妹来做女主人。他知道他的母亲是不会尽心去尽她的义务的。可妹妹一来就急急忙忙奔向自己的座位去了。所以只好由这小伙子指引客人们入席了,他做这件事时显得有点太专横。

    开始上餐前小吃了,饭厅里安静了下来。就在这时,一个留着长长披肩发的十三、四岁的姑娘沉着平静地说:“杰拉德,你弄出那么可怕的声音来招呼客人,可你忘了招呼爸爸。”

    “是吗?”他冲大伙儿说,“我父亲躺下休息了,他不太舒服。”

    “他到底怎么样?”一位出嫁了的女儿问,眼睛却盯着桌子中间堆起的那块巨大的婚礼蛋糕,蛋糕上落下些假花儿来。

    “他没病,只是感到疲劳。”留披肩发的温妮弗莱德回答道。

    酒杯里斟满了酒,人们个个儿都兴高采烈地聊着天儿。远处的一桌旁坐着母亲,她的头发仍松松地盘着。伯金坐在她边上。有时她会恶狠狠地看一眼那一排排面孔,伸着头毫不客气地凝视一会儿,然后声音低沉地问伯金。

    “那个年轻人是谁?”

    “不知道,”伯金谨慎地回答。

    “我以前见过他吗?”她问。

    “不会吧。反正我没见过。”他答道。于是她满意了。她疲惫地合上了眼睛,现出一副安详的神态,看上去很象憩息中的女王。然后她又睁开眼,脸上露出上流社会人物的微笑,一时间她很象一位愉快的女主人了。她优雅地弯下腰去,似乎人人都深受欢迎,皆大欢喜。然后阴影突然回到她脸上,那是一种阴郁、鹰一样的表情,她象一头争斗的困兽那样,眉毛下露出凶光,似乎她仇视所有的人。

    “妈妈,”迪安娜叫道,“我可以喝酒吗?”迪安娜比温妮弗莱德年长些,很漂亮。

    “行,你喝吧,”母亲木然地回答,她对这个问题压根儿不感兴趣。

    于是迪安娜示意下人为她斟酒。

    “杰拉德不该限制我喝酒嘛,”她平静地对在座的人们说。

    “好了,迪,”哥哥和蔼地说。迪安娜一边喝酒一边挑战般地扫了哥哥一眼。

    这家人之间这样无拘无束,有点无政府主义的样子,真奇怪。这与其说是放任自由不如说是对权威的抵制。杰拉德在家中有点支配权,并不是因为他处在什么特殊位置上,而是因为他有压倒别人的性格。他的声音和蔼但富有支配力,这种声音的特质震住了他的姐妹们。

    赫麦妮正同新郎官讨论民族问题。

    “不,”她说,“我认为提倡爱国主义是一种错误,国与国之间的竞争就象商行与商行间的竞争一样。”

    “哦,你可不能这么说,怎么能这么说呢?”杰拉德大声说。他很热衷于争论。“你不能把一个种族等同于一个商业康采恩。而民族大概指的就是种族,民族的意思就是种族。”

    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杰拉德与赫麦妮之间总是这样令人奇怪地客客气气,但又相互敌视,他们两人可说的上是势均力敌。

    “你以为种族等于民族吗?”她若有所思地问,脸上毫无表情,口气游移不定。

    伯金知道赫麦妮在等他参加讨论,于是他恭顺地开口道:“我觉得杰拉德说得对,种族是民族的根本因素,至少在欧洲是这样。”

    赫麦妮又打住不说话了,似乎是要让这条论断冷却一下。

    然后她作出一个奇怪的权威性论断:“不错,就算是这样吧,那么提倡爱国主义不就是在提倡种族的本能吗?难道这不也是在提倡商业的本能?这是一种占有财富的本能。难道这就是我们所指的民族?”

    “也许是,”伯金说,他心里感到现在讨论这个问题不合时宜,地点也不对。

    可杰拉德现在已找到争论的线索了,仍要争论下去。

    “一个种族可以有其商业性的一面,”他说,“事实上,它必须这样,这跟一个家族一样,人必须得有给养才行。为准备给养,你就得跟别的家族争斗,跟别的民族斗。不这样,反倒不可思议了。”

    赫麦妮又不说话了,只是露出一副霸道、冷漠的神态。然后她才说:“是的,可以不这样,我觉得挑起敌对精神是不对的,这会造成仇恨并与日俱增。”

    “可是你能够取消竞争精神吗?”杰拉德问。“竞争是生产与改进所必须的一种刺激。”

    “没错,”赫麦妮轻描淡写地答道,“不过我觉得没有竞争也行。”

    伯金说:“我声明我是厌恶竞争精神的。”赫麦妮正在吃一片面包,听伯金这样说,她忙把面包从牙缝中拉出来,那动作慢而可笑。她转向伯金亲昵,满意地说:“你的确恨这种精神,没错儿。”

    “厌恶它,”他重复道。

    “对呀,”她自信而满意地轻声道。

    “可是,”杰拉德坚持说,“既然你不允许一个人夺走他邻居的活路,那你为什么允许一个民族夺走另一个民族的活路呢?”

    赫麦妮低声咕哝了好久才用讥讽、满不在乎的口吻说:“这归根到底是个财富问题,对吗?但并不是所有的都是财富问题吧?”

    杰拉德被她话语中流露出的庸俗唯物主义惹恼了。

    “当然是,或多或少是这样,”他反击道。“如果我从一个人的头上摘走他的帽子,那帽子就变成了自由的象征。当他奋起夺回他的帽子时,他就是在为夺回自由而斗争。”

    赫麦妮感到不知所措了。

    “错是没错,”她恼火地说,“可想象出一个事例来进行争论算不得是真诚吧?没有哪个人会过来从我头上摘走我的帽子的,会吗?”

    “那是因为刑法制止了他这样做。”杰拉德说。

    “不对,”伯金说,“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想要我的帽子。”

    “那只是观点问题。”杰拉德说。

    “也许是帽子的问题。”新郎官笑道。

    “如果象你说的那样他想要我的帽子”,伯金说,“可以肯定说,我可以决断失去帽子还是失去自由的损失更大。我是个自由的毫无牵挂的人,如果我被迫去打架,我失去的就是自由。这是个哪一样对我来说价值更大的问题,是我行为的自由还是帽子的失去?”

    “对,”赫麦妮奇怪地望着伯金说,“对。”

    “那么,你允许有人过来夺走你头上的帽子吗?”新娘问赫麦妮。

    这位高大、身板挺直的女人渐渐转过身来,似乎对这位插话人的问题麻木不仁。

    “不,”她答道,那语调缓慢,似乎不是人的声音,那腔调中分明隐藏着一丝儿窃笑。“不,我不会让任何人从我头上摘走我的帽子。”

    “可你怎么防止他这样做呢?”杰拉德问。

    “我不知道,或许我会杀了他,”赫麦妮声调缓慢地说。

    她的话音儿里隐藏着一声奇怪的窃笑,举止上带有一种威慑,自信的幽默。

    “当然,”杰拉德说,“我可以理解卢伯特的想法。对他来说,问题是他的帽子重要还是他心境的安宁重要。”

    “是身心的安宁。”伯金说。

    “好,随你怎么说吧,”杰拉德说,“可是你怎么能以此来解决一个民族的问题呢?”

    “上帝保佑我,”伯金笑道。

    “可要让你真去解决问题呢?”杰拉德坚持说。

    “如果民族的王冠是一顶旧帽子,窃贼就可以摘走它。”

    “可一个民族或一个种族的王冠能是一顶旧帽子吗?”杰拉德坚持说。

    “肯定是,我相信,”伯金说。

    “我还不太能肯定,”杰拉德说。

    “我不赞成这种说法,卢伯特,”赫麦妮说。

    “好吧,”伯金说。

    “我十分赞成说民族的王冠是一顶旧帽子的说法。”杰拉德笑道。

    “你戴上它就象个傻瓜一样。”迪安娜说。迪安娜是他十几岁的小妹妹,说话很冒失。

    “我们真无法理解这些破帽子。”劳拉。克里奇叫道,“别说了吧,杰拉德,我们要祝酒了,咱们祝酒吧。满上,满上,好,干杯!祝酒词!祝酒词!”

    伯金目睹着他的杯子让人斟满了香槟酒,脑子里还想着种族与民族灭亡的问题。泡沫溢出了酒杯,斟酒的人忙往后倾斜了身体。看到新鲜的香槟酒,伯金突然感到一阵干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屋里的气氛搅得他心烦意乱,他感到心头压抑得很。

    “我是偶然为之还是出于什么目的?”他自问着。他得出结论,用个庸俗的词来形容,他这样做是出自“偶然的目的性”。他扫视了一下走过来的男仆,发现他走起路来静悄悄的,态度冷漠,怀有侍从那种不满情绪。伯金发现自己厌恶祝酒、讨厌男仆、讨厌集会,甚至讨厌人类。待他起身祝酒时,不知为什么他竟感到些儿恶心。

    终于结束了,这顿饭。几位男士散步来到花园里。这里有一块草坪,摆着几个花坛,小小的花园边上隔着一道铁栅栏。这儿的景色颇为宜人,从这里可以看到一条林荫公路沿着山下的湖泊蜿蜒而至。春光明媚,水波潋滟。湖对面的林子呈现出棕色,溶满了生机。一群漂亮的泽西种乳牛来到铁栅栏前,光滑的嘴和鼻子中喷着粗气,可能是盼望人们给面包干吃吧。

    伯金倚着栅栏,一头母牛往他手上喷着热气。

    “漂亮,这牛真漂亮,”克里奇家的一位女婿马歇尔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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