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中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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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女人-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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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件事告诉你,”他又坐在床上说,“我们匆匆分了手,我没有机会送她点什么东西。”

    “是指钱吗?”伯金说,“她会从海里戴或其它熟人那里得到她想要的。”

    “可是,”杰拉德说,“我要给她应得的那一份,清了这笔帐。”

    “她不会在意的。”

    “也许不会吧。可这笔帐让我觉得该她什么,还是清了的好。”

    “是吗?”伯金说,他看着杰拉德,他穿着衬衫坐在床上,露出了两条腿。他的腿很白。很结实,满是肌肉,很健美。伯金却感到一种怜悯与温柔之情涌上心头,似乎那是两条孩子的腿。

    “我觉得还是把这笔帐还清了的好。”杰拉德重复着自己的话。

    “怎么着都没关系。”伯金说。

    “你总说没关系,”杰拉德迷惑不解地说,他很有感情地看着伯金的脸。

    “是没关系。”伯金说。

    “可她是清白的那种人,真的——”

    “都是老生常谈,”伯金说着转过脸去。他觉得杰拉德似乎是在没话找话。“去吧,我都烦了,太晚了。”他说。

    “我希望你告诉我一些‘有关系’的事,”杰拉德说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伯金的脸,等待着什么。可伯金把脸扭到一边去了。

    “好吧,睡吧,”杰拉德友好地拍拍伯金回自己房里去了。

    早晨杰拉德醒来后听到伯金在房里走动的声就叫道:“我仍想给米纳蒂一些钱。”

    “天啊!”伯金说,“别死心眼儿了。要想清了这笔帐就在你心中清了算了。可你心里清不了。”

    “你怎么知道我清不了?”

    “我了解你。”

    杰拉德沉思一会儿说:“我似乎觉得最好是给米纳蒂一笔钱,对她们这样的人这样最好。”

    “情妇嘛,最好是养着。妻子嘛,则要共同享用。生活正直的人不受罪恶的污染。①”

  

    ①这句是贺拉斯的一名言,原文是拉丁文。

    “可没必要闹得不愉快呀。”杰拉德说。

    “找对此厌倦了,对你的小过失我没兴趣。”

    “你感不感兴趣我不在乎,是的。”

    这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女仆进来了,打来了水,拉开了窗帘。伯金坐在床上,懒洋洋、愉快地朝窗外的公园望去,公园里一片碧绿、静寂、浪漫、一种过时的情调。他想,过去的岁月是那么可爱、稳定、整齐、不可改变——这房子那么静谧、金碧辉煌,这公园,已沉睡了好几个世纪。可是,这静谧的美是个骗局、是个幻境,布莱德比是一座多么可怕、死亡的地狱啊!这平静是多么令人难以容忍、多么束缚人啊!可这毕竟比杂乱无章、龌龊、充满冲突的现实世界要好些。如果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创造未来,创造一点纯真,追寻生活的纯朴真理,那么人的心灵就会不停地呼喊。

    “我简直不知道你对什么有兴趣,”杰拉德在下面的房间里说,“既不是米纳蒂这样的人,也不是矿井,什么你都不感兴趣。”

    “你对你的事情感兴趣去吧,杰拉德。但我对此没兴趣。”

    伯金说。

    “那我怎么办呢?”杰拉德说。

    “随你。我能有什么办法?”

    沉默中伯金可以感觉出杰拉德在思考这件事。

    “我要知道就好了。”杰拉德温吞地说。

    “你看,”伯金说,“你一方面想着米纳蒂,只有米纳蒂,另一方面你又想着矿井和商务,除了经商就是经商,这就是你,注意力全在这上头。”

    “可我还想着别的事,”杰拉德的声音变得真实、安祥起来。

    “什么?”伯金有点吃惊地问。

    “那就是我希望你告诉我的事。”杰拉德说。

    他们都沉默了。

    “我无法告诉你,我连自己的路都无法寻到,更别说你了。

    你应该结婚了。“伯金说。

    “跟谁?米纳蒂吗?”杰拉德问。

    “也许是吧,”伯金说着站起身朝窗口走去。

    “那是你的万能药方,”杰拉德说,“可是你还没有在自己身上试过呢,但是你病得可不轻啊。”

    “是的,”伯金说,“但我会好的。”

    “通过结婚吗?”

    “对,”伯金固执地说。

    “不,不,”杰拉德说,“不,不,我的伙计。”

    他们沉默了,彼此变得紧张地敌对起来。他们之间总有一道鸿沟,保持着一段距离,他们总要摆脱对方。可是双方内心都很紧张。

    “妇女的救星。”杰拉德嘲弄说。

    “为什么不呢?”伯金问。

    “没有为什么这一说,”杰拉德说,“如果这真行得通就行。

    可你要跟谁结婚呢?“

    “跟一个女人。”伯金说。

    “好啊,”杰拉德说。

    伯金和杰拉德最后才下楼来吃早餐。赫麦妮喜欢每个人都早到。一旦她感到一天要消失了,那就跟失去了生活差不多,她就会为此感到痛苦。她似乎卡着时间的喉咙,硬要从中挤出生活来。早晨她面色苍白形同魔鬼一般,似乎她被人落在了后面。但是她是个强有力的人,她的意志具有普遍的影响力。这两个男人刚一走进来,人们就感到空气紧张起来。

    她抬起头,声音单调地说:“早上好!睡得好吗?见到你们我太高兴了。”

    说完她就把脸扭向一边不理他们了。伯金太了解她了,知道她这是想削弱他的价值。

    “从橱子里取点吃的,想用什么就用什么。”亚历山大有点不悦地说。“但愿食品还没放凉。哦,不!卢伯特,撤掉火锅下的火好吗?好,谢谢。”

    赫麦妮冷漠时,连亚历山大的口气也变得专横了。他那副腔调也是跟赫麦妮学来的。伯金坐下,扫视了一下桌面。他对这座房子,这间客厅及这里的气氛是太熟悉了,他与这里有着多年甚密的往来,可现在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喜欢这儿,这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赫麦妮挺直、沉默、有点茫然地坐着,但她太强大了!伯金太了解她了。他对赫麦妮了如指掌,她几乎令他发疯。当一个人走入满是死人的埃及国王坟墓时,很难相信他不会发疯,那些尸体太古老、太多了。他太了解约瑟华。麦赛森了,他温和、咬文嚼字地说着话,没完没了,没完没了,总是绞尽脑汁,他的话尽管很风趣、机智、让人好奇,可都是些老生常谈。亚历山大最消息灵通,最洒脱,但也最冷漠。玛兹小姐很迷人,那样子装得恰到好处。娇小的意大利伯爵夫人自顾耍着自己的把戏,她象一只黄鼠狼一样什么都看,从中取乐,隔岸观火,自己却从不介入。还有布莱德利女士,她阴郁、顺从,赫麦妮对她冷眼相看,甚至拿她取乐,从而人人都小看她。这所有的一切都太熟悉了,就象下国际象棋一样,摆弄棋子,女王、骑士、卒子。今天同样跟几百年前一样,同一种下法,在一方棋盘上没完没了地把这些棋子摆弄来摆弄去。可这种把戏太陈旧了,这种棋的走法让人发疯,太令人疲惫。

    杰拉德脸上带着一副自鸣得意的神情看着这场把戏。戈珍则目不转睛,圆睁着敌对的双目看着人们表演,她既为之着迷,又为之厌恶。厄秀拉脸上露出微微吃惊的表情,似乎她受到了伤害,那疼痛并非她的意识所能感到。

    伯金突然站起身走了出去。

    “够了,”他心里情不自禁地说。

    赫麦妮无意识中感到了他的动作。她抬起眼皮,看到他突然随着一波未知的浪峰消失了,于是她感到那浪头在自己头上炸碎了。是她那强大的意志让她不动声色地依旧坐着不离餐桌,胡拉乱扯着。可是黑暗笼罩了她,她象一只船沉到了浪头下面。她在黑暗中触礁了,她完了。但她那顽强的意志仍在起作用,她仍然挺着。

    “上午沐浴好吗?”她突然看着大家说。

    “太好了。”约瑟华说,“这个早晨太美了。”

    “哦,是太美了。”玛兹小姐说。

    “是啊,去沐浴吧。”那意大利女人说。

    “可我们没有泳装啊。”杰拉德说。

    “用我的吧,”亚历山大说,“反正我必须到教堂去上日课,大家都等我呢。”

    “你是基督教徒吗?”那意大利伯爵夫人突然感兴趣地问。

    “不是,”亚历山大说,“我不是,但我认为应该维持旧的体制。

    “旧的体制很好呀。”玛兹小姐声调悦耳地说。

    “啊,是啊。”布莱德利女士说。

    大家都漫步走到草坪上去。这是初夏一个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早晨,生活显得颇为微妙,就象一种梦境。远处,教堂的钟声响了,天上没有一丝白云,山下湖中的天鹅象百合花漂浮在水上,孔雀昂首挺胸地迈着大步穿过树荫走入沐浴着阳光的草地。这美好的昔日景象多么令人销魂啊。

    “再见了,”亚历山大愉快地挥着手套向大家告别,随后他的身影消失在灌木丛中,朝教堂走去。

    “好了,”赫麦妮说,“咱们去吧?”

    “我不去,”厄秀拉说。

    “你不想去吗?”赫麦妮缓缓地扫视着她说。

    “是的,我不想。”厄秀拉说。

    “我也不去。”戈珍说。

    “我的泳衣准备了吗?”杰拉德问。

    “我不知道,”赫麦妮声调奇怪地说笑着。“一块巾子够吗?

    一大块手巾。“

    “可以。”杰拉德说。

    “那就跟我来吧。”赫麦妮说。

    第一个跑上草坪的是那娇小的意大利女人,她象一只小猫,白白的腿在阳光下闪烁着,边跑边低下用金黄绸帕包着的头。她穿过大门下到草坪上,脱下浴巾,露出象牙般洁白的身体,金黄色的手帕包着头,往水边一站,把水中的天鹅吓了一跳。然后跑出来的是布莱德利女士,她身着墨绿色衣服,象一只巨大柔软的洋李子。杰拉德腰间围着一块腥红色绸布,胳膊上搭着一块浴巾,似乎在阳光中有点飘飘然,他微笑着走走停停,步履潇洒,赤裸的肌体白皙,但人显得很自然。约瑟华先生披着一件长衫。最后出来的是赫麦妮,她身披一件紫色斗篷,头用紫和金黄两色头巾包着,显得挺拔、高雅。她颀长挺拔的身段很美,白皙的腿迈着一字步,那种娴静的高雅在她的披风微微飘动时最令人销魂。她穿过草坪,象一段奇特的记忆,堂而皇之地缓缓走向水边。

    通向深谷的阶梯平台上,有三个大池塘,阳光下,水波娴静,很是妖娆。池中流水浸过一道小石墙,在石缝中汩汩淌出,飞溅着落到下面的另一个池中。天鹅上了对岸,芦苇散发着清香,微风轻拂着人们的皮肤。

    杰拉德紧随着约瑟华跃入水中,一气游上对岸,爬了上去坐在石墙上。又有人跳入水中,是伯爵夫人,她象猫一样游过去找杰拉德。他们双双坐在阳光下,双臂抱在胸前笑着。约瑟华先生游过来,靠近他们站在水中,水正齐到他的腋窝。随后赫麦妮和布莱德利女士也游过来,几个人在堤上坐成一排。

    “他们是不是太可怕了?是不是?”戈珍说,“他们是不是有些象四脚蛇?真象几只大四脚蛇,你见过约瑟华这样的人吗?他真象刚刚出世时到处爬行的四脚蛇。”

    戈珍惊诧地看着约瑟华先生,他站在齐胸深的水中,长长的灰白头发搭在额前,脖子镶嵌在粗厚的肩膀之中。他正同坐在上方的布莱德利女士谈着天。布莱德利腰宽体胖,浑身水淋淋的,象一个李子,似乎她会象动物园里的海狮那样滚下来。

    厄秀拉默默看着他们。杰拉德坐在赫麦妮和伯爵夫人中间开心地笑着。他令人想起酒神狄奥尼索斯,因为他的头发的确是金黄的,他丰满的身躯都在狂欢之中。赫麦妮高大挺拔的身体以一种可怕的优雅姿式倾靠向她,那样子怪吓人的,似乎她对自己行为的后果毫不负责任。杰拉德悟出了她身上某种危险性,那是一种抽搐般的疯狂。但他不管这些,自顾笑着,把身子转向伯爵夫人,夫人则抬起脸看着他。

    他们又都跳进水中,象一群海豹一样游起来。赫麦妮在水中沉醉般地游着,高大的身躯动得很慢。帕里斯特拉象一只水老鼠不声不响游得飞快。杰拉德则象一条白色的影子在水中起伏闪烁。他们接踵游来,钻出水面,回房间去了。

    杰拉德在外面耽搁了一下,他要同戈珍说话。

    “你不喜欢水,是吗?”他问。

    戈珍缓缓地把目光投向他,不经意地看着他。他大大咧咧地站在她面前,皮肤上泛着水珠。

    “我很喜欢水。”她回答道。

    他沉默了片刻,等待着她的解释。

    “你会游泳吗?”

    “会的。”

    但他仍然不问她刚才为什么不下水。他可以觉出她话音中的讽刺味儿。他走了,第一次受到了她的刺激。

    “你为什么不下水呢?”待他穿戴整齐以后他又问她。

    她犹豫了一会,对他的穷追不舍很反感。

    “因为我不喜欢这群人。”她回答。

    他笑了。她的话似乎还在他的耳畔回响。她的话着实辛辣,不管他承认不承认,她向他展示了一个真实的世界。他想达到她那个境界,成为她所期望的那样的人。他知道只有她的标准才是举足轻重的,别人都是些局外人,不管他们的社会地位如何。杰拉德无法控制自己,他要努力达到她的要求,成为她眼中的男子汉,成为她眼中人的形象。

    午餐之后,别人都退出去了,只剩下赫麦妮、杰拉德和伯金,他们要在此结束原先的话题。他们的讨论总的来说充满了睿智但毫无实际内容。他们在酝酿一个新的国家,一个新的人的世界。假如旧的社会和国家被打碎、毁灭掉了,那么,紊乱中会出现什么后果呢?

    约瑟华先生曾说,伟大的社会观念就是实现人的社会平等。但杰拉德说不然,应该是每个人都适合承担他自己的那一点任务,让他完成那项任务并以此为满足。正在进行中的工作是统一人们的原则。只有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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