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6期》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2005年第6期- 第4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那时候,我正在琢磨摆脱卡门之后的生活。我最想干的事情,似乎是出去游历一番,这是受了老高的启发。北京虽然好,可我觉得长年累月呆在这里,会把人呆颓掉。当然我去不了温布尔顿,最多去去海南岛或者厦门,那里有南方蓝色的大海,我可以一个人找一个靠海的屋子住一阵,过一过“水清沙幼、椰林树影”的生活,这是我从卡通人物麦兜那里学到的词儿。 
  我为这个想法感到激动。于是,开始想办法积极挣钱。我计算过,有个四五千块就够了,可以坐火车来回。在通县的网站中,我找到了一个“八通网”,有很多新华联的业主都在上面卖东西做小生意,从水晶项链、二手皮具到外贸服装,什么都有。我觉得这个活路不错,于是也在上面卖DIESEL挎包,这是一种牛仔风格的帆布包,我自己一直都喜欢,准备出门时也带一个。我把包的图片挂到论坛上去,销路果然不错,每天都有人打电话来咨询订购,我又计算了一下,当我卖出第一百个包的时候,就可以赚足旅费了,到时候,放眼望去新华联小区到处都是挎着这包的人,但我已经离开了。 
  也许是我积极向上的态度改变了命运,有一天,那个圆脑壳书商突然打电话来说,去年我替他们写的那本书卖得不错。他问我要银行账户,答应把尾款打给我。 
  “不好意思,就一万块啊。”他说。 
  我去买了火车票,这一万块足够我去鼓浪屿呆三个月,至于别的,待我回来,再做他想。 
  出发前一个晚上,我收到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落款却是卡门。 
  “你还在通县吗?卡门。” 
  “在,不过明天就要去厦门,怎么,你换手机了?” 
  “手机欠费被停掉了,现在是借同事的。”过了几秒钟,下一条短信又进来,我能感觉到她那头急迫起来。 
  “你能借给我一点钱吗?” 
  “怎么了?” 
  “你那处房子到期了,我交不起房租,得换便宜的住处。” 
  “你不是有工作吗?” 
  “工资一直被欠着,我没领到钱。” 
  我感到一阵忧伤,意识到我跟她之间,已经变得信息很隔膜。我很愿意把钱借给她,但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你没跟老高联系过吗?” 
  她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你走以后我就没跟任何熟人联系过。” 
   
  32 
   
  第二天上午十点,我如约去到通县人口的北苑环岛,在这之前,我先去了一趟银行,把书商汇给我的钱全取了出来。我把钱分为两份,卡门的一份七千,我自己的一份三千,合到我原来挣的一千块钱里。 
  环岛很开阔,阳光灿烂,按照昨天的约定,我站在靠北的马路边,旁边有个报亭,老太太和保姆用童车推着婴儿出来晒太阳,一两个推销员朝路人散发楼盘广告,他们都不理我。我看着阳光下自己的影子,想到了卡门在完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一个人又坚持了一个多月,不禁有些心痛。她还没有来,于是我想了想,又拿出那两只信封,从属于我的那只里,再抽出一千块,塞到将交给卡门的信封里。 
  十分钟过去了,她仍不见踪影,我不禁有些焦急,难道她从别的地方弄到了钱,不愿在我这里牺牲自尊?可她的手机已经停机了,我没法跟她联系。等到十点二十,我觉得来不及,再不走,就要误火车了。实际上,这会儿乘轻轨时间已经有些紧了,于是我到马路对面,找了一辆黑车,谈好了价钱,五十块,把我拉去西客站。 
  我让司机走京通快速,十分钟后,我们就上了南三环。这会儿,我的手机终于响了,里面是卡门急躁的声音:“你到底在哪儿呢?” 
  “你在哪儿?”我反问她。 
  “我一直在环岛这儿等你啊,附近又没有公用电话,你不来,我都不敢离开,你要是不愿意,昨天可以直接跟我说啊。” 
  “我刚才也一直在环岛啊,”突然,我意识到了什么,问她,“你到底在哪个环岛?” 
  “北关。” 
  我急了,“你太糊涂了,我昨天明明跟你说的是北苑,你没记清。” 
  “我以为北关就是北苑。” 
  “那怎么办?我这会儿都在出租车上去火车站了。” 
  电话里传来她惊恐的声音:“不,阿莫,求求你,我需要这笔钱!” 
  我想了一秒钟,说:“那你打个车追来。” 
  “我带的钱不够打车……”她差不多快哭出声来。 
  “那你的钱,够打车去城铁吗?”我问她,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我建议说,如果坐城铁追来的话,也许还来得及。为了保险起见,我告诉了她我的车次和车厢号。 
  到了西客站,那里乱得跟蜂窝一样,人们拿着包互相撞来撞去。离开车的时间还有快一个小时,今天交通很顺,我到得早。我先站在候车大厅门外,半小时后,里面开始检票了,我知道这会儿卡门还到不了,于是我耐着性子等。二十分钟后,我有点顶不住了,捂着口袋里的两只信封,心想,我是不是该放弃这次列车,明天换张票再走?但三分钟过后,我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狠劲,转过了身,快步往检票口赶去,正好还赶在检票口关闭之前进去。 
  我上了九号车厢,把我的DIESEL包往铺位上一扔。这时候,火车哐哨一声,缓缓启动了。我回头往月台上一看,令我震惊的是,隔着厚厚的双层玻璃,卡门披头散发的脸,正在底下嘶喊、摇晃,拼命地朝我挥手。 
  列车的速度逐渐加快了,我赶紧扑过去,抬窗户。一个乘务员跑过来,说:“喂,你干什么?这是空调车。” 
  我粗暴地推开她,把另一层窗玻璃也抬起,卡门凄厉的声音冲了进来。 
  “钱、钱——”她像个溺水的人一样,朝我喊。 
  我的心抽紧了,鼻子一阵酸楚,赶紧摸出口袋那叠厚一点的信封,忽然,我看到,卡门在底下被一个工作人员截住了,她想要挣脱他,结果摔倒在地。 
  “接着!打车回去吧!”我探出脑袋喊,把那只信封扔了出去。 
  它落在月台上,溅起了一些灰尘,几张钱也滑了出来,卡门像条衰弱的狗一样扑了上去,慌乱地把钱塞回信封里,然后她把信封揣好,拍拍身上的土,转身离去,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关上窗户,呆呆地坐在了小卡座上,鼻子两侧一阵冰凉,可这次流出来的不是鼻血,而是眼泪。我在想,我跟卡门的关系就这么结束了!过了一会儿,眼泪停了,我开始下意识地打量车厢里走动的年轻女人。我的精力是如此的充沛,是卡门赋予了我这一切。但是在那之后,我确实就再也没有见过卡门。 
暮紫桥下
薛 舒 
  一 
   
  李煜纵身跳入运河时,赤裸的背脊在太阳下闪烁出一轮黝黑的光芒。李煜跳水的动作很标准,他脱下有三个破洞的白色汗衫和灰色工作裤,只穿着一条深蓝色裤头。他站在桥墩边脱衣裤的动作尽管十分迅速,但依然在刚露出稍显瘦削的身体时,让围观的人群感觉这个小男人是有些发疯了。五月的气温还未到可以下河游泳的程度,况且刘湾镇人有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比如:夏至不到入水作病;比如:白露赤膊当猪猡。那意思就是说,不到节气或者已过季节,再热的天也不能下河游泳,否则是会作下病根子的,光着膀子的,也只能把他当猪了。 
  这一年的五月刚到,李煜却已无法按捺入水的渴望了。运河在几代人的挖掘下,成了刘湾镇的交通枢纽,它东至东海,西达川杨河,最终汇入黄浦江。很多从苏北和浙江来的货船经过黄浦江和川杨河,把篾席竹篮生猪鸡鸭运到刘湾镇上,必定是要通过这运河才能到达的。这个五月暮春季节,刘湾镇南街上稀疏的苦荆树粉红色的花朵正接近颓败,枇杷树上的果子还青涩,风吹在身上是有些凉意的。在这种季节里,李煜几次三番跑到南街运河边,他趴在暮紫桥水泥栏杆上往下看,浑黄的水流把河床淹没得不露痕迹,这使李煜感觉运河是一条深不可测的河,就像一条龙,神秘地游动着它古老的身躯,蜿蜒前行。每每经过运河,李煜都有一种想跳下去的冲动。这是一种无法抗拒的欲望,李煜想用整个身体投入运河的怀抱,他想感觉一下温厚的水波触摸皮肤的快感。于是他选择了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准备这一年的首次下水。 
  李煜把脱下的衣裤扔在脚边,开始伸开双臂做准备活动,一招一式煞有介事,似乎是第三套广播体操里的伸展运动和踢腿运动,训练有素的样子。人们隐约感觉到,这个小个子男人尽管并不健壮,但他身上还是流露出了传说中游泳健将的风采。据说这个与南唐后主同名同姓的小男人,少年时代曾在体校参加过游泳队,后来因为得了一场病,终于放弃运动员生涯,改学了财务。 
  与皇帝同名的李煜算盘打得响当当,在刘湾镇各行业的财务骨干中独占鳌头,夺取过好几届珠算比赛冠军。就是去县城比赛,也没有下过前三名。当然,刘湾镇人只知道他是小李会计,他们并不知道南唐皇帝的名字也叫李煜。如若他们日后知道了,也必定会惊讶得把嘴巴张得很大,他们也许会说:果然是富贵的命,与皇帝起了一样的名儿,怎么能窝在刘湾镇小地方上凑合日子呢? 
  李煜财会中专毕业时,身高还不足一米六十,小男人坐在商贸社财务办公室那张巨大的老木靠背椅子里,手拨一只闪亮的红木算盘,神情专注、目不斜视。人们走进办公室,往往只闻珠子相撞的嘀嗒声而不见人影,待走到办公桌前,才见到背朝大门坐着的李煜正把身子深陷在椅子里,耷拉着眼皮沉浸于算盘珠子的弹奏中。红木算盘在李煜手里,就像音乐家手里的乐器、狙击手手里的枪。他闭着眼睛用一只右手就可以把账算得分毫不差,可他那小模样却实在不像是搞游泳运动的苗子。人们每每问起,他总是说:我个子小,但我爆发力好,我速度快,发令枪一响,我总是最快蹿进水里,游泳队的教练挑中我,就是看上了我的速度。要不是病了一场,我现在还在少体校里吃每顿有肉的运动员标准餐呢。 
  有人提醒他说:你要是还在少体校,你就是教练了,有快二十了还呆在少体校的? 
  李煜就笑笑说:对,我就该是教练了,要不就是到市体工队去了,哪里还会到刘湾镇来拨算盘珠子啊。 
  至于他得的什么病,人们始终未从他的口中得到了解,只听他说起少体校的往事,话里尽是骄傲,当然这骄傲里也带着无限的遗憾和怀恋。 
  总之一句,李煜似乎是极其看不起他拨算盘珠子的工作的。对于他游泳速度快的说法,人们还是在将信将疑中给予李煜勉强的认可。李煜的速度之快,是人们有目共睹的。且不说打算盘的速度,那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比如吃饭,他可以最后一个进食堂,以风卷残云的速度把饭菜一股脑儿吞进肠胃,然后第一个走到食堂门口的洗碗池边,去刷他那两只白色的搪瓷饭盆。再比如拉屎,他总是憋到忍无可忍的时刻才起身飞奔进厕所,边解裤扣边挤到排着队的人前面,嘴里嘟囔着:借光借光,我憋不住了。然后蹲进坑位,外面的人还骂着“抢吃抢喝不可以抢马桶,抢马桶最不积德”的话,他那边已经噼哩啪啦三下五除二排泄完毕,提着裤子笑嘻嘻地跨了出来。那被抢了马桶的人惊讶地问:你怎么拉场屎比撒泡尿还快? 
  总之,李煜在一些吃喝拉撒的日常琐事中,常常以他惊人的速度让人慨叹不已。当他决定在五月未脱寒气的暮春里下运河游泳时,人们便拥着他向刘湾镇南街的水泥桥头走去。刘湾镇人很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少年游泳运动员究竟身手如何。 
  刘湾镇南街上的水泥桥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暮紫桥”。据说傍晚时分站在桥上往西看,可以见到天边的晚霞照着运河,呈现出一片瑰丽的紫色。暮紫桥由四个方体桥墩支撑,桥墩从水底下挺立而上,墩头矗立于桥面的栏杆两端,平整的墩面正好可以站一个人,所以李煜是完全可以把桥墩当作跳台的。 
  此刻,李煜站在桥上,把衣服脱得只剩下裤头,露出黑黝黝的身体。接着,他做了二十分钟伸展运动和踢腿运动,然后,人们就看见小男人被一个强壮的高个子男人一把托上桥墩,就像一个父亲把自己的儿子抱到高处去看热闹一样。李煜简直太像一个孩子了。 
  李煜站在桥墩上看了一眼围观的人群,低头紧了紧蓝色裤头上的裤带,然后弯拱下腰背,做了一个人水前定格的起跳动作。并没有发令枪,身后只有男人们嘈杂的议论声和吆喝声,还有女人们惊讶的呼叫声。他直起身体转过头说:谁来发令,没有发令枪我没办法跳。 
  有人赶着去把家里打麻雀的气枪拿来,李煜就赤裸着身体站在五月的阳光下等发令枪。他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着刘湾镇上满怀期待的人们,稍带寒意的风在他黝黑的肌肤上吹出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去拿气枪的人很快回来了,喘吁吁地挤到人群前,把一杆长枪送上来说:枪来了枪来了。 
  就有人自告奋勇充当发令员。李煜在七嘴八舌的“枪口不能对人”和“朝天放枪还是朝地放枪”的争论声中再次拉开架势弯下腰。随着一声喑哑的枪响,李煜纵身一跃便已钻入了水。太阳照着运河,反射出粼粼的波光,就像一面闪耀着光芒的镜子。李煜黝黑的身条砸破那面镜子,如一条矫健的鱼,“嗖”地一下隐没在了亮灿灿的水中。随着人群发出的喝彩声,镜子碎成了千万片,反射出千万个太阳。站在桥上的人们用眼睛在水里搜寻李煜的身影,直等到那些破碎的镜子又合成了整面的镜子,依然未见李煜浮出水面。人群中开始冒出一些杂乱的声音,年老的人已经在打听谁家有小船可以下水救人。忽听有人指着三十米开外的远处大叫:看啊,这条鲤鱼,潜那么远啦! 
  人们随着眼尖人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见一团黑发的头颅在水波中上下出没,偶尔可见极其标准的双臂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