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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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科波菲尔9-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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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小心,”威克费尔德先生说道,“你别上当,是不是?——如果由你自己去签订什么合同,你准会上当的。嘿,我作好准备了。在我干的这行当里,有些苦差比这还糟。”
  “那时我就再没什么牵挂了,”博士微笑着说,“只有我的词典;还有这另一种合同——安妮。”
  安妮在茶桌边靠爱妮丝坐着。当威克费尔德先生的眼光转向她时,我觉得她是那么犹疑胆怯地逃避他的眼光,以至更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到她身上,好像他的想法得到什么的暗示一样。
  “从印度来了班邮船,我看到的,”威克费尔德先生沉默了一下说道。
  “说说吧!杰克·麦尔顿先生来了些信!”博士说道。
  “是吗!”
  “可怜的、亲爱的杰克呀!”马克兰太太摇摇头说道。“那折磨人的气候哟!——他们告诉我,就像生活在一个沙滩上顶一片取火镜一样!他看上去结实,其实并不结实。我亲爱的博士,驱使他那样勇敢地去冒险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精神。安妮,我亲爱的,我相信你准还记得,你表哥从来都不结实,不能算作结实的,你知道,”马克兰太太看着大家,加重了语气说道,“——还在他和我女儿都是小孩时,整天手拉手一起玩时,他就不结实。”
  安妮对这些话并不作答。
  “听你的话后我想,夫人,是麦尔顿先生病了?”威克费尔德先生问道。
  “病了!”老兵答道,“我亲爱的先生,说他什么都可以。”
  “健康除外?”威克费尔德先生说道。
  “的确,健康除外!”老兵说道,“他中过可怕的暑,无疑,染上可怕的森林热和疟疾,还有各种你说得出的病。至于他的肝脏,”老兵无可奈何地说道,“当然,他当初出去时,就一切都不顾了!”
  “这都是他说的吗?”威克费尔德先生问道。
  “说的?我亲爱的先生,”马克兰太太摇着头也摇着扇子说道,“你这么问,正说明你不怎么了解我那可怜的杰克·麦尔顿。说的?他才不会说,哪怕你用四匹野马来拖他。”
  “妈妈!”斯特朗夫人喊了一声。
  “安妮,我亲爱的,”她的母亲顶道,“就这一次了,我只好认认真真求你,别干涉我,除非你想证实我说的。你和我一样明白,你表哥麦尔顿宁愿被无论多少匹野马拖着——为什么我非说四匹!我·可·以·不说四匹——八匹,十六匹,三十二匹,反正不说他有意要让博士的计划落空就是了!”
  “威克费尔德的计划,”博士满脸悔意地看着他的顾问说道,一面摸着自己的脸。“也就是,我俩一起为他定的计划。
  我亲口说的,国外或国内。”
  “我说过,”威克费尔德先生严肃地说,“国外,是我安排打发他去国外的。这是我的责任。”
  “哦!责任!”老兵说道,“一切都安排得再好不过,我亲爱的威克费尔德先生;一切都安排得再仁慈不过、再好不过了,我们领情。不过,如果那亲爱的人不能在那里活下去,那他就是不能在那里活下去。如果他不能在那里活下去,他宁愿死在那里,也不会让博士的计划落空。我了解他,”老兵为自己摇着扇子,像一个镇静的先知那样苦恼地说,“我知道他就是死在那里也不肯让博士的计划落空。”
  “行了,行了,夫人,”博士兴致很高地说,“我并非要坚持我的计划,我可以自己来推翻。我还可以制定一些其它的计划。如果杰克·麦尔顿先生因身体不好回来了,一定不再要他去国外了,我一定要为他在国内找一个更适合于他、更幸运的饭碗。”
  这番话让马克兰太太感动不已——我不用说,这番话是完全出乎她意外的——她只能对博士说,这番话恰如他为人那样;于是她把她的扇骨吻了又吻,然后再将那扇子来拍博士的手。那之后,她小声责备她的女儿安妮,因为正是看在安妮份上,那昔日小伙伴才得到这样的好处,而安妮却毫无表示。再然后,她又为我们大谈起她那家族中其它有价值的成员的一些事,而这些成员也个个都值得受到扶持。
  在这整个期间,做女儿的没说一句话,也没抬过一次眼。在这整个期间,威克费尔德先生的眼光一直注意着坐在自己女儿身边的安妮。我觉得,他绝对没料到他自己竟也被人在注意着,他投入地关注她和他有关她的想法。这时,他问,杰克·麦尔顿先生对有关自己和有关收信人的事写了些什么。
  “嗬,这里呢,”马克兰太太从博士头上的炉架上取下一封信说道,“那亲爱的人对博士本人说——在哪儿呢?哦——‘对不起,我得告诉你,我的体力正受到严重摧残,恐怕我不得不回家住一段日子,因为这是使健康可望恢复的唯一办法了。’说得很清楚,可怜的人!他可望恢复健康的唯一希望了!
  不过,给安妮的信更明白了。安妮,把那信给我看看。”
  “等一下吧,妈妈。”她小声乞求道。
  “我亲爱的,在某些问题方面,你实在是世界上最可笑的人了,”她母亲跟着说道,“对于你娘家的权利,你也许是最冷漠的人了。如果不是我亲自要看那封信,我们就永远不会听说有过一封信。我的孩子,你说这样做是信赖博士吗?你让我吃惊呀。你应该更懂事些呀。”
  信被勉勉强强拿了出来。先递到我手里再经我交给老太太,我看到那信给我的那只不情愿的手是多么颤抖。
  “喏,让我们看看,”马克兰太太戴上眼镜说道,“那一段在哪儿呢。‘回忆旧时,我最亲爱的安妮’——等等,不是这里。‘那个和气的老讼士’——这是谁?唉呀,安妮,你表哥麦尔顿写得多么潦草,我又多糊涂!这当然是‘博士’。哦,的确和气!”说到这里,她停下,又吻了她的扇子,然后把扇子伸向正神色温和而满足地看着我们的博士,并向下摇了几下,“嘿,我找到了,‘你听了别吃惊,安妮’——既然知道他一向不结实,当然就不会吃惊了;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在这遥远的地方我已吃了许多苦,所以决定无论冒什么险也要离开;可能的话请病假;请不了病假就干脆辞职。在这里我受过的煎熬,正在受着的煎熬以及将要受到的煎熬都是我所不堪忍受的。’要不是有那个最好的人鼓励,”马克兰太太像先前那样对博士示意了一番后把信折好,说道,“我觉得连想想都受不住呢。”
  虽然那老太太一直看着威克费尔德先生,好像是恳请他就此发表意见,可他一言不发,只是眼瞪着地面,表情严肃地默坐着。我们搁下这话题很久以后,他仍这样;间或皱皱眉;看看博士或他的夫人,或同时看看他们俩,此外就不曾抬起过眼睛。
  博士很喜欢音乐。爱妮丝唱得很好,也很动人,斯特朗夫人也这样。她俩一起唱,还进行二声部合唱,这一来我们就举行了一个很圆满的小型音乐会。不过,我注意到两件事;第一,安妮虽然很快恢复了常态,看上去挺自然了,但在她和威克费尔德先生之间仍存在着明显的戒备;第二,威克费尔德先生似乎不愿意让她和爱妮丝亲近,一直不安地观察着她们的动静。现在我应当承认,当时我不禁记起杰克·麦尔顿先生离去的那一晚我所看到的一切,我第一次那样感到那一切有着特别的意义并为之感到不安。在我眼里,她脸上那天真的美不再那么天真了;她举止中无造作的娇态和魅力也不再让我那么信赖了;这样,我看着她身旁的爱妮丝时,想到她多么优秀多么忠实,心中涌起疑念,就觉得安妮作为她的闺中密友是不那么般配的。
  不过,这友谊使安妮由衷快乐,并且大家也都快乐,由于她们,那一夜过得就像一个小时那么飞快。那夜的结束是我记得很清楚的一个意外事件。她们相互告别,当爱妮丝刚要拥抱她和她亲吻时,威克费尔德先生就在这一刻,好像不经意似地,走到她们中间,很快把爱妮丝拉走。那天晚上当我站在门口与博士夫妇道别时,看到了那一刻夫人与博士相对时的表情,我感到近乎一片空白。
  我不能说,那种表情给我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也不能说后来再想到她时,记起她的美丽与天真时想把她与这表情分开又多么不可能。我回家后,这表情仍令我至今难忘。我觉得我离开博士家时,他家屋顶上似乎为乌云笼罩着。在我向他那白发苍苍的头致敬时,我也怀着因他对那些背叛他的人仍寄予信任而生的怜悯,还怀着对那些伤害他的人而生的愤恨。一个巨大痛苦的影子压下逼近,一种尚不十分明白的巨大羞耻,像一个污点一样落在我做学生时上课和游戏的地方,残酷地破坏了那个地方。想到那些百年来默默无言、朴实无华的宽叶龙舌兰,想到那整齐平滑的青草地,想到那些石瓮和那‘博士散步地’,还有缭绕在那一切之上的教堂的美好钟声,我不再感到有什么乐趣了。仿佛我少年时的圣殿在我眼前被洗劫,它的宁静详和和光荣辉煌全失去了。
  早晨一到,我就要离开充满了爱妮丝影响的古宅了。我所想的只是这离别。无疑,我不久还要来这里的,我可以再次——也许经常——在我的老房间里睡觉;但是我住在那里的日子消失了。当我把放在那里的书和衣物清点起准备送往多佛去时,我心情比我肯显示给尤来亚看到的更沉重。尤来亚·希普那么殷勤地帮我清理,以致我竟不领情地认为他为我的离开而感到高兴呢。
  不知为什么,离开爱妮丝和她父亲时,我居然带着一种炫耀的刚毅和冷淡上了去伦敦马车,坐到包厢里。车从镇上走过时,我竟那么大度和仁慈,居然想到要向我旧日的仇敌——那年轻的屠夫——点头,还想扔给他五个先令买酒喝。可是,他站在那儿刮肉店里的大砧木时,看上去是那样执拗,而自我把他的一颗门牙打落后,他的性格一点也没往好里变,我又觉得最好别和他套什么近乎了。
  我现在记得,当时我一心想的就是对那车夫装老道,说些极粗鲁的话。说那些话令我感到极不自在,但我却坚持着说下去,因为我觉得成年人会那么说。
  “你要坐到头吧,先生。”车夫问道。
  “是的,威廉,”我放下架子说,我认识这车夫,“我要去伦敦,还要去萨福克。”
  “去打猎吗,先生?”车夫说道。他和我一样都很明白,在一年的这个季节里,去那儿打猎就和去那儿捕鲸一样不近情理,可我仍感到很有面子。
  “我不知道,”我装出尚犹豫未决的样子说道,“我是否要去打次猎。”
  “鸟儿很畏怕人的,我听说。”威廉说道。
  “我也听说过是这样的。”我说道。
  “萨福克是你老家吗,先生?”威廉问。
  “是呀,”我挺像回事地说道,“萨福克是我的老家。”
  “我听说那一带的团子很好,”威廉说道。
  我先并没听说过这一点,可我感到有必要夸夸老家名产,也有必要表明我对那名产很了解;于是我摇摇头,那模样就像说:“我相信你这话!”
  “还有马呢,”威廉说道。“那才叫棒牲口呢!一匹萨福克马,碰上好的了,足足顶得上同样重的金子呢。你自己养过萨福克马吗,先生?”
  “没——有,”我说道,“没正而巴经养过。”
  “我身后那位,我敢说,”威廉说道,“可养过好些那东西呢。”
  车夫说的那位乘客长有一只斜得厉害的眼,下巴往外翘,戴了顶窄边的白色高筒帽,褐色的紧身裤上外侧裤线上那些扣子好像从靴口一直排到屁股了。他的下巴离我非常近好像一直翘到车夫肩上,我的后脑勺被他的呼吸弄得痒痒的。我转身去看他时,他一副很内行的模样用那只不斜的眼看拉车的那匹领头马。
  “你养过吧?”威廉说道。
  “养过什么?”后面那人问道。
  “养过很多萨福克马呀?”
  “不错,”那人说道,“我什么马都养,什么狗都喂。马和狗是一些人养着玩的,于我却是衣食父母——我的房子,老婆,孩子——孩子们认字,写字,算算术——我的鼻烟,烟草,睡觉,都靠它们!”
  “这不是应该坐在包厢后面座位上的人,对不对?”威廉摆弄着缰绳凑在我耳旁说道。
  我把这话看作一种愿望的表示,这意味着那人应当坐在我的座位上,于是,我红着脸建议换座位。
  “得了,如果你不介意,先生。”威廉说道,“我觉得那样更好。”
  我一直视此事为我平生一大失败。我当初在票房里定票时,在定票本上写下“包厢”两个字,并给了出纳半个克朗。一心为了配得上那个神气的座位,我把不常穿的大衣和披风也穿上了,我觉得我很体面,我还觉得我使那辆马车增色很多。可是刚出发,我就被一个衣衫不整还长着斜眼的乡巴佬给取代了。而这人除了散发出马厩气味外,一无是处。马步变缓好让他从我身边走过时,他简直不是个人,而是只苍蝇!
  一种对自己的不信任——我一生常在一些小事上产生这种心理,尤其在不该如此想的时候偏会这么想——还没能在走出坎特伯雷后发生的这件小事上打住。我想用说粗话来掩饰也没用。在后来的一路上,我一直从丹田里发声来说话,可我感不可救药的年轻和绝望。
  不过,坐在四匹马的后面,受过很好的教育,穿着体面的衣裳,口袋里装着很多钱,向车外我过去在那艰辛的旅途上宿过的地方望去,还是挺有趣的,让人感觉奇特。对每一个特别的地方,我都思绪万千。我朝下看去,看到迎面走过的乞丐,发现我认识的面孔时,就好像又感到那补锅人把黑手伸进我衬衣的前襟。当我们的车轮从查坦木那狭窄的街道上滚滚驶过时,我又看到买我那短外套的老怪物所住的小巷,我急切地伸长脖子想看看我当时坐在日光和阴影中等拿钱的地方。我们终于来到离伦敦还不到一站路的萨伦学校,从那克里克尔先生严酷地责打学生的学校经过时,我真想把我所有的钱都拿来换得法律许可,下车去把他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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